七埋冤
张培华调出林晓君的案子。
事情发生在96年8月28日。一辆经过上坪溪的车子看到桥下几块大石头中间似乎有人卡住因而报警,当救难人员赶到现场时发现李念祖在河水中载沈载浮,他旁边的女子则是动也不动,女子被救上岸时已无生命迹象;根据法医的报告,林晓君为生前落水而窒息死亡,李念祖的肺部则是稍有积水,但胃部有很多泥沙,两人的体内都检验出有flunitrazepam,它是FM2的主要成份。现场遗有两个饮料空罐,里面也检验出有FM2。
「难怪他是清醒的。」张培华看着报告自言自语的说。
根据李念祖的说法是林晓君有另外一个男友,俩人已交往多年,她认识李念祖后有意和另一个男友分手,但前一个男友对林晓君很好,所以林晓君迟迟无法向他提出分手的事,偏偏这时林晓君发觉怀了李念祖的孩子。
李念祖说如果林晓君对前男友念念不忘,他可以退出这场三角关系,但林晓君表示她不忍心拿掉孩子,如果要她拿掉孩子她宁可选择结束生命。
李念祖告诉林晓君,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在双方没有结婚前两人都有权力选择交往对象,林晓君很敏感的问他:「是不是想分手?还是不想有孩子?」
「我没有那个意思,但事情总是要解决。」
李念祖说8月28日当天林晓君邀他去河边讨论关于孩子的问题,李念祖依约载她去河边,当时林晓君拿了一瓶饮料给李念祖喝,李念祖喝完之后林晓君才告诉他,饮料里面有FM2药丸,她希望俩人来世能做夫妻,李念祖说大约几分钟后他就失去意识了。
「当她告诉你饮料里面放了FM2时,你没有立即求救吗?」警方问。
「她没有立刻告诉我,是我喝完大约十五分钟后她才说的,那时我已经感觉有些昏沉沉,她说完之后也喝了饮料,她说她的饮料里面也加了FM2。」
「28日几点发生的事?」
「晚上八点左右。」
「你们怎么落水的?」
「不大记得了,当时我们站在河边,好像是她在我的手上绑上红丝带后拖着我到河里。」
「你的身高体重和她差那么多,她怎么拖得动你?」
「我也无法解释,当时觉得整个人好像飘浮了起来。」
两个人一同卡在河里的大石头中间是不争的事实,而两人体内确实检验出FM2的成份,李念祖被救上来时巳经奄奄一息,还好救难人员及时为他施行心肺复苏术,否则他就和林晓君当一对苦命鸳鸯。
林晓君是出版社的编辑,她的同事证明林晓君当时确实有感情上的困扰,但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同事说八月是公司最忙的时候,参考书要赶在九月出版,每年的七八月大家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她没提过任何事吗?」警方问她的同事。
「好像说和男朋友之间有一些问题,或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之类的事。」她的同事说。
这个说法和李念祖的说法完全不相同。
同事又说:「我看她困扰的样子好像问题很严重。」
「怎么说?」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发觉她那阵子老是心事重重。」
张培华换个问法:「知不知道她有几个男朋友?」
「几个男朋友?」同事好像不太了解警方的意思。
「她同时和两个男生交往吗?」
「应该不会吧!晓君很文静,她不是那种什么事都放得开的女孩。平常没什么休闲活动,假日时也都在家;不过她交了男朋友之后就变得很开心,她说男朋友的收入很稳定,并且对她很好,看得出来她想和男朋友共渡一生。但是,过一阵子之后她就显得落落寡欢,我们问她,她只是简单地说和男朋友出了一点问题。」
「妳们女同事间不会谈些心里的事吗?」张培华觉得奇怪,出版社都是年纪相彷的女孩子,彼此应该很容易打成一团。
「第一,老板不准我们在上班时间聊天,第二,公司有抓耙子,事情总是很快的传开而且面目全非;而且晓君不爱说话。」
同事说林晓君被某件事困扰,这件事是婚姻还是孩子?
该如何求证李念祖所说的两人相约是谈孩子的事,还是男的另有打算?
李念祖所说的「两个男朋友」真的存在吗?
在死无对证之下,李念祖的片面之词可信度有多少?他说的话可靠吗?还是完全昰他自己编的故事?
她的家人说:「晓君一直希望赶快把自己嫁掉,我们只知道她有交往的对象,但不知道对方是谁。我们也不晓得她怀孕的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怎么会反对她的婚事?」
「当天你们有讨论孩子的问题吗?」警方问。
「没有,晓君一下车就拿饮料给我喝。」
「你们在哪里喝饮料?」
「河边。」
以上是当时的笔录和调查数据。
侦讯过程中李念祖的说法完全没有瑕疵,档案的照片有当时的饮料空罐、河中的大石头、李念祖被救上岸的情形,照片所呈现的确实显示李念祖本身也是受害人,他因肺部积水而住院治疗,左手臂也因为河水湍急且和林晓君绑在一起而月兑臼。
案子结束了,李念祖并没有任何不法的犯罪事实。
他只是比林晓君幸运。
然而他是不是以天灾做为背景,对胡珊妮故技重施呢?
在林晓君事件里,她怀孕的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和胡珊妮不同之处是胡珊妮有两个同事知道她怀孕的事。
李至璋对「家」及「婚姻」似乎相当的不认同,他必须尽快地把孩子处理掉,胎儿在母体中会渐渐长大,再过一两个月后胡珊妮将不是风姿绰约、身材曼妙的女人,她会变成大月复便便的孕妇,整栋办公大楼的人来来往往,认识的人一定会问:「妳结婚啦?」或是「什么时候结婚?」之类的话。
如果胡珊妮说她不打算结婚,那么孩子的爹就是另一个话题,这个话题可以引出很多的讨论,而孩子的存在也是某种义务的背负,这个关系将永远存在。
于是张培华把李至璋请到办公室。
「你是谁?」
「我是正好在祈愿祭里看到林晓君和胡珊妮的牌位放在一起的一个好事刑警。」
「有什么问题吗?」
「林晓君的阳世报恩人是李念祖,胡珊妮的阳世报恩人是李至璋,李念祖于民`国96年10月12日改名为李至璋,身分证号码显示出这是同一个人。」
李至璋很镇定地问:「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你会跟胡珊妮结婚吗?」
突如其来且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让李至璋愣了一会儿,他没料到张培华的问这么奇怪。
「应该会吧!如果他的家人不反对。」李至璋说了谁也无法证实的答案。
「人家父母亲已经表明说从未反对女儿的婚事。」
「当时珊妮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没必要骗你。」李至璋皱起眉头。
「双方的说法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异?」张培华像在自言自语,但他猛抬头说:「以你的成长背景,你对婚姻或是孩子产生恐惧和反感吗?」
「这是什么话?」李至璋变了脸。
张培华注视着李至璋:「我拜访过令堂了。」
「那又怎样?她站在她的立场说话。」
「不!我认为她非常为你设想,她没有抱怨住在赡养院,也没抱怨你不曾去探望她,她了解你对她有些怨恨,但她没有因你的怨恨而产生另一种怨恨。」张培华沉默了一下又说:「她很认命。」
「随你怎么看待我母亲的事,十分钟的谈话并不能代表一个人过去的生活。」
相同的手法使用第二次有两种解释,第一种叫食髓知味,第二种称为故技重施。而要让食髓知味者不再故技重施只有让他知道他吃到了毒药。
找出胡珊妮是唯一的方法。
张培华再次看着胡珊妮的档案,李家全提到胡珊妮出事前身上有巨额的金钱,这笔钱足够她生活好一阵子。
要自杀的人可能以遗书的方式交待金钱的处理方法,或者根本不会去理会金钱的处理方式,胡珊妮会考虑到钱并且提领出来,可见她心中自有一番盘算,或者说,她是被动者,她没有意愿要寻死,而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不得不赴这个死亡约会。
张培华相信胡珊妮在附死亡约会前做了充份的准备,她极有可能已经知道李至璋要耍什么手段。
她存在着目的。
现金支出是最好的生活方式,它不会暴露你的消费地点、消费内容和时间,它像大海里的一滴海水,永远溶在大海之中,没有人能寻找到它。
张培华在报纸登了一幅小小的广告:红丝带,孩子平安,我需要妳的协助。他认为胡珊妮刻意的隐藏自己代表她存着某种目的,或许经由这个小小的动作能让胡珊妮露面。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
张培华仍固执地登着小广告,他相信胡珊妮的骨牌已布置好,现在需要的只是--用力一推。
十二天后张培华接到陌生女子的电话,她的语气简洁有力:「我想请教有关红丝带的广告。」
张培华把握住得来不易的机会,十分沈稳地说:「我是刑警,前些日子在超渡法会上看到林晓君和胡珊妮的牌位排在一起,报恩人写的是李念祖和李至璋,我对林晓君的名字有些印象,所以我查一下有关李念祖这个人,李念祖在96年10月12日改名为李至璋。」
俩人有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来女人先开了口:「我可以相信你吗?」
「妳可以相信我,我的组长已经同意我重新调查胡小姐和林小姐的案子,目前查到李至璋是非婚生子女,他痛恨他的身世,并且对『孩子』或是『婴儿』怀有很深的敌意,我曾到长青公寓探视过他的母亲;她自己一人生活,不敢让邻居知道她儿子是谁。林晓君也是相约殉情,不过她死了。」
女人接着说:「我是胡珊妮。」
他们约在泡沫红茶店见面。女人有着强烈的警戒心,看到张培华时勉强地挤出一个短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