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风吹来,身上的斗篷翩翩飞舞,雪花吹进眼睛里,凉丝丝的,叶千染下意识的伸手去遮挡,却远远的看见那一抹她日思夜想的白色身影踏雪而来,他没有撑伞,细雨般的零星雪花落在身上,白色的衣袍随风飘扬,他一步步走来,叶千染却觉得心中万分委屈,转身进了屋子,吩咐卷碧,如果他问起来,就说她身体不适正在休息,卷碧挠头应了声是,却不知因何缘故,她知道小姐天天盼着流云少爷来,现在来了,却避而不见,真是想不通,虽然想不通,但她还是照做了,卷碧恭恭敬敬的对他说,“我们家小姐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还望少爷见谅”。
嘴角依旧是云淡风轻的微笑,“嗯,我知道了”,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其实叶千染很害怕他就此离开,但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就这样走出去,她等了他那么久,他总要说两句好话哄哄她吧。
卷碧静静的退下去,流云一步步走进珠帘,侧身站在珠帘之后的叶千染心砰砰直跳,他在珠帘跟前停下,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叶千染和他一步之隔,房间里静的似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谁都没有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站在,他看不见她,她亦看不见他,却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良久,流云伸手拽住眼前的珠帘,声音低低的“不想见我?”
是她熟悉的声音,是她魂牵梦萦的人,他就站在她面前,不知是因为女子的矜持,还是因为心里想试探他,总之叶千染没有说话。
流云的声音有点黯然,“我知道了,既然如此,流云就告辞了”说完转身,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陡然响起一串珠帘响,他蓦然回头,叶千染双手拽住珠帘,表情在珠帘后有点模糊,声音是倔强的却满含委屈,“你走,你走,我才不稀罕你,我才不想见你呢”
流云轻轻的笑了,“真的不想见我?”
叶千染微微一撇头,神情极为倨傲,“不想”,心里却极希望他能看穿自己的口是心非。
他温和的笑了,神情流露出柔软的情意,挑开珠帘,漆黑的眸子深沉如水,“可我想见你”。
连日来的委屈和恼怒全部喷涌而出,眼泪似乎要溢出眼眶,她平日极少哭的,最不想在他面前露出自己的软弱,却偏偏在他面前的哭的次数最多,她忙转过头去,他一步跨过珠帘,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水雾弥漫的一双眼,看着泪滴自眼角滑下,他一只手揽过她的腰,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嘴唇贴在她的耳畔,喃喃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更紧的抱着他,良久才止住了眼泪,她问,“你是不是已经向我父亲提亲了,他怎么说的?”
流云松开了她一点,伸手为她擦去眼角残留的泪痕,“我还没有向叶伯父说起这件事”。
叶千染猛的推开他,下意识后退两步,脸上的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流云脸上闪过一丝急惶,他上前一步似乎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被她巧妙的躲开,叶千染脸上泛上一丝冷笑,“我说为什么你迟迟不来,原来是不愿意,原来是我在自作多情”,那语气冷的像窗外的雪,没有一丝温度。语毕已经转身疾步向里走去,大起大落的太快,她无法思考,她也不想去分析这里的原因,只想逃开,离他远远的。
他伸手把她拽回怀里,抓住她奋力挣扎的手,但手被禁锢还可以用脚踢,他一个侧身,把她紧紧抵在旁边的案几上,“你怎么了,冷静点”。
可此时的叶千染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她在他面前从来冷静不下来,以前被他抱着她会觉得很幸福很甜蜜,可此刻被他抱着她却觉得难受,她挣扎的越发厉害,眼泪却是不争气的掉下来,滴在他衣襟上的暗纹上,突然他的唇就印上了她的唇,整个世界都跟着安静下来了。
良久,叶千染听到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爱你”,像是沉浸在一个巨大的五彩斑斓的梦里。
第一次听见他说他爱她。
她怔怔的望着他。
他笑着抬手为她擦去泪痕,“你怎么不听我解释,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吗?”
叶千染愣愣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他好笑的笑了笑,“你说我说了什么?”叶千染头一撇,“我怎么知道你说了什么?”
他一把抱过她,是叹息般的声音,“我爱你”
叶千染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声音温软轻柔“可这是为什么,你爱我,却不愿向父亲提亲,难道你不怕我移情别恋,不害怕父亲把我嫁给别人么?”
他扑哧一声笑了,手轻轻的抚上她绢丝泼墨般的黑发,语气却很正经,“属于我的,就永远属于我,即使我离开不在,它也是我的,不属于我,即使我天天守在身边,它也不会是我的。我想把你留在身边,却不想用婚约困住你,如果你终究爱上别人,那只能说是我的不幸,可我宁愿自己不幸,也不愿你将来后悔”。
她的头在他肩窝动了动,声音模糊而柔软,“我不会爱上别人的”。
他无声的笑了,“等战事结束,我就来叶府求亲,让叶伯父把你许配给我,你说好不好?”
叶千染点点头,“这可是你说的,我会记得一辈子,你不准反悔”。
流云宠溺的笑了笑,“到时,只要你别不认账就行”。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叶千染松开环在他脖颈上的双手,对他甜甜一笑,“等我一下”,穿过第二重碧纱橱,拉开妆奁最上面的抽屉,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玲珑骰,走回他面前摊开手掌,流云眼眸中充满了讶然和惊诧,“这是”
叶千染歪着头笑了一下,“是我之前送你的那两颗骰子”。
“流云伸手捏住一个,有点不可思议的问“怎么会在你手里,我一直以为丢了?”
“你不要问这骰子怎么在我这里,我只想问,第一颗不是被我扔了吗,怎么会在你手里?”叶千染偏着头,是想不通的神情,嘴角却有隐隐笑意。
“”流云神色一僵,没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半晌,他好像才找出一个像样的理由,“这个嗯是仆人打扫院子时发现的,我就把它收起来了,那时候本来想还给你的,谁知道竟然丢了,所以”
叶千染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流云看着她探究的目光,蓦地耳根子泛上一丝红意,脸上虽然一派淡然,话却在编不下去了。
叶千染明知道他在撒谎,心中却泛上一丝窃喜,往日的他完美的无懈可击,完美的让她觉得有点虚无飘忽,现在的他,仿佛才有了喜怒哀乐,有了人间烟火的意味。
她颊边攒出浅浅梨涡,是狭促而不怀好意的笑,她双手吊着他的胳膊,故意把脸贴在他耳畔,“你不会是那个时候就喜欢我了吧,所以才会把我丢掉的东西,重新找回来”。
诸葛流云被她戳中隐秘的心思,耳根处的红意更深,脸上却强做镇定,“仆人捡到的,不是我”话音刚落,叶千染踮起脚尖在他白玉般的脸颊边落下一个轻吻。
挑一挑眼角,她眼中有万般光彩,十六岁是她最美好的年纪,一瞥一笑都是风情,“不管是不是,反正我认定你了”。
流云把她搂入怀中,吻着她黑玉般的发,声音极轻,却格外清晰,一字一句的砸在她的心上,“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暮色渐起,天空细雪飘落大地,擦过枯木古藤老井,发出簌簌轻响。远处梅花盛开,风拂过枝头,清幽冷香盈满一方天地,她和他交颈相抱,享受这最后的温存。
二月初一,在京城郊外集结的三十万大军准时出发,前往西南。前一天晚上,流云来跟叶安和叶远道温秋眉道别,叶远道拍了拍他的肩膀,俨然已把他当做半个女婿,语重心长的说了很多话,流云一一听着,温秋眉看着他,眼中是极钟爱的模样,她道“去见见千染吧,她不知道难受成什么样了呢”。
他垂眸笑了笑,眸子里是散不去的黯然,到了她的房前,却没有叩响房门,他很害怕,害怕看见她的美好,害怕再次拥抱就舍不得放手。他默默的站在西窗前看了很久。
叶千染知道他在,却没有走出去,大概也是害怕。
他借了古琴,盘膝坐在光滑的假山石上,锦袍宽带,凄清独坐的姿势,琴音淡然悠扬,清华高远,淙淙如山涧流水,倾泻而下,叶千染伸手推窗,从窗间望去,远处花丛后面,叶千染依稀可见白衣翻飞。
手紧紧的按着胸口,啪的一声关上窗户,外面的琴音隐隐约约,由清乍温暖渐渐变得低沉黯然,叶千染闭上眼睛,手紧紧的握住,害怕一松开就会克制不住。
他走了,叶千染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
晚上做梦,萦潆绕绕的全部是他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