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骄阳烘烤,走了不过几步路,浑身香汗似瀑布流淌,困意四袭。突然间,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恶臭、形同疯妇的女人从人群中冲出,边跑边大声吆喝:“救命啊,救命啊!快救救我啊!”人群迅速分成两拨,为她让路,生怕沾染了传染病。其后跟着几个彪形大汉追赶,边跑边骂:“臭丫头,给你钱养着你让你吃香的喝辣的,你倒好,翻脸不认人,卷着家里的钱跑出来……”我和姐姐吓了一惊,没来得及制止这拨人便跑远了,只好望尘兴叹,“姐姐可知这后面跟着的人?”“自然,这是本地苏员外的侄儿,整日游手好闲,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就四处拈花惹草,这次,又不知从哪里搞得小妾,居然沦落到当街追赶如此地步。”内心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此女是谁?缘何被当街追赶?到底在她的身上发生过什么?看那个“侄儿”凶神恶煞的样子,绝非善辈,只是,心底里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若非她的所作所为伤害了对方,又何至此地步?这样困惑着,很快就到了姬府。
“啊!!!!”凄厉的女生划过天际,为平静的扬州城徒增曲调,那些彪形大汉居然追到了她,可是女人哭着喊着不肯就范,连这些大汉都拿她没办法,脸涨得通红,汗流浃背。那是一种无比乞求的眼神,充满了哀怨与委屈,不堪入目。血一股又一股的从她的嘴角喷出,她的头发被抓得草窝般凌乱,不住的哀求:救救我、救救我,请你们救救我啊!!!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残忍的虐待,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厉声质问:“她犯了什么罪,你们要这么虐待她?!”“呵,我管教我老婆,要你多管什么闲事儿?!滚一边去!”其中一个大汉便要用手掌推开我,幸好我及时一闪,没被他推到。这时,卿乔领着家丁浩浩荡荡的出来,与这些蛮夷一阵厮打,终于制服了他们。卿乔追问:“既是你的老婆,你何故要虐待她?难道不知,这是违法犯罪吗?”他揩一揩额头的汗水,“姑娘有所不知,她是我从集市上买来的小妾,当初看她卖身葬父模样可怜遂买到府里,可是没过几日,这丫头便偷了府里的银子跑了,我这才要抓她回去,实属无奈啊!!!”
我愈发生气,“既是你的人,你不体谅她的辛苦可怜,反而变本加厉的欺负她,是大丈夫所为吗?!”他被我说得哑口无言,面如死灰的耸拉着头。“行了,这人你别想再带回去了,这五十两银子,就当做她的赎金,你走吧!”我把卖画所得的银子都塞给他,搀着满脸血、泪的女子入府,让丫鬟们替她梳洗整理。
随手拾起案上的书卷,乃李商隐的诗集,一首首《无题》皆赞颂美好纯洁的爱情,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不免充满了向往与憧憬,如嫣姐姐年长,凡事理解的更为透彻,她曾喃喃自语道:喜鹊婶婶,对修翾叔的情义堪比万金,便是此诗中所吟的,亦或像《上邪》中所言: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多么歇斯底里的爱情乎!抚模着青丝,对情,生出许多美好的愿望。多么希望有一日,我也能觅得如意郎君,二人耳鬓厮磨、情意绵绵,抚育许多孩子,看着他们长大、娶妻、嫁人、生子……心底像喝了蜂蜜般甜蜜滋润,愿老天爷保佑,赐良缘于我,无论牺牲什么,蓦秋都在所不辞。可是……今日街头一幕,着实令人发指,新婚燕尔的夫妻之间竟生出嫌隙以至当众辱骂殴打,这、当然也是一种情,即怨恨、猜忌、暴怒。血液一寸一寸的冷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勿遭此劫乎!
“小姐,给她梳洗好了,请您过目。”无意的一瞥,惊讶无比。这是那个浑身褴褛、散发恶臭的她吗?简直月兑胎换骨!你瞧,她眉若远山,一双如我一般的丹凤眼,唇红齿白,未施粉黛,亦可惊为天人。“快,过来,让我瞧瞧。”她羞答答的移步上前,“兰儿给小姐请安,愿您身体安康,福泽深厚。”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快起来,何必行此大礼,你我不拘于小节。兰儿?多美的名字,这可是你的本名?”
“是,家父在民女年幼时取得,未曾变动。”“好,名字虽好,但是太大众,我赐你一名,如何?”“民女感激不尽。”“我看你生的极美,肌肤白女敕无瑕,如夏日里池塘的荷花,太白有诗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你便叫做芙蓉,如何?”“民女多谢小姐赐名。”
“芙蓉,以后你便是我房里的人,打理有关我的一切大小事宜,作为我的贴身丫鬟,你倒好否?”“芙蓉感激涕零,定肝脑涂地报答小姐救命之恩!”叩首,以表她的臣服。窗前的太阳菊迎着风摇摆,寂寞的凋落了一个花瓣,只是那时的我,未曾注意。
“来,过来坐,”我招呼她坐到我的旁边,拉着她的手说:“告诉我,你的故事。”她嗫嚅着,嘴角微微动了动,低下头默不作声。“相信我,不是坏人,不会因为你的经历而嫌弃你,相反,我会同情你,保护你。”“真的吗?”她抬起头来,睁着两只大眼睛——写满了希望。“当然,保证不骗你,你尽管说。”“谢谢小姐。我生在沿海的一个小渔村,父母都是普通的渔民,可是爹爹明明只是个小人物,却心比天高,整日酗酒,总想着发财做大官,每当有不如意的事情便喝得烂醉,拿着我和母亲出气,娘亲忍不了终日的折磨,在我五岁那年,撇下我服毒自尽。自此,我便是没娘疼的野孩子,爹爹没钱买酒喝,便把我卖给了扬州
的苏员外家作他侄儿的小老婆,换得十两银子。从此以后,我背井离乡,受尽折磨,备尝世人冷眼。苏员外家的人岂是好对付的!老爷、太太、夫人、小姐、少爷把我当奴隶一样使唤,就连他们的丫鬟、家丁也把我当做眼中钉,恨不得我早日升天,把最脏最臭的活儿统统撂给我,冬日里,我的手还要泡在冰冷的井水里换洗衣裳、食物、马桶,一双手冻得稀烂,也没有人理睬,我忍啊忍,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虎口月兑逃,才终于盼到了今天!”我的眼眶湿润,鼻子酸酸地,她也泣不成声,不住地用手绢揩着眼泪、鼻涕。依旧好奇,“那苏员外的侄儿,对你好不好?可曾疼惜过你?”“别提了,我嫁入他家五年,苏彤不过是花点钱买个奴隶与玩物回去,何曾瞧得起我!那些人合着伙欺负我,他就乐呵呵的在一旁看,那眼神,和看斗鸡的有什么分别!”
“那,你可曾怀过孕?有孩子不?”“被他那么糟蹋,怎么会不怀,头两次刚怀上,被他一糟蹋,又流了。后来又怀了一次,我下下狠,找些红花吃上给做了。”她见我迷惑,解释道:“我凭什么要给他生儿育女,他也配!将来孩子还要叫他爹,他有资格为人父吗?!”点点头,“也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哺育小孩儿,于他,也不是件好事。”“所以,我趁他们不注意,悄悄地就溜了出来,才有,大街上那一幕。”她愤愤的为自己伸冤。
“真是委屈你了,”我拉住她的手,关切的说道:“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有我和卿乔做你的姐姐,没有人再敢欺负你。如果你不嫌弃,就做我的义妹吧,跟我姓,就叫柳芙蓉,何如?”她连忙跪下,“多谢姐姐怜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三日后。
“你收她为义妹,果真?”卿乔无法相信,惊讶的问。“自然,她身世可怜,自小便受尽苦楚,若我们再不帮她,她就太悲催了!”我劝解。“可是……”她犹豫不绝:“仅凭一面之词。就这么相信她,会不会有些太草率?我知道你有爱心、讲正义,不忍心看着她受恶霸欺凌。可是此事,总令人觉得悬。先不说她来路不明,如此机缘巧合,也未免令人担忧。”
“世事就是如此,若说巧合,你我相遇难道不也是如此吗?若说来历,你又知我的底细吗?人算不如天算,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吧!呵呵呵……”她粲然一笑,面色如盛开的红荷,“瞧你这张利嘴,竟说得我哑口无言,好吧好吧,凡事随你,只是一点——万事小心。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嗯,有一事姐姐倒是提醒我了,近来总不见你人影儿,无论是白天还是黑灯瞎火,你总不在府里,幸亏咱俩住在一个屋檐下,否则,见你一面真比登天还难。呵呵呵呵……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呵呵,妹妹真爱说笑呢,我还有什么忙的,不过四处走走罢了。”她的脸忽然间红了,似枝头挂着的大苹果,喃喃自语道:“不过有点事情耽误了功夫,所以回家晚了些……”她的脸越发红,简直如熟透的葡萄,娇艳欲滴。“哦?什么事情如此重要,竟让咱们大小姐夜不归宿、甚至夜不能寐?恐怕你在哪里留情了吧?快快道来,是哪家的公子?”她娇嗔着说:“哎呀,蓦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木尚未成舟,怎么着急知道做什么……”我愈发得意,“哦?如此一来,姐姐就是承认与哪家的公子定情咯,呵呵呵呵呵,难怪呢,有情郎相伴左右,自然不会发觉天色已晚,即使发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之情,又岂是寻常人能体味的?哈哈哈哈哈。”
这日,我正在房内温书,芙蓉端来香茗,香气四溢。端起来品尝,甘甜暖胃。自古人们喜爱《诗经》里面的名词佳句,如今大唐繁盛顶日,更是才子辈出,尤其是青莲居士——李太白。一首《将进酒》唱出的豪迈与激情非常人所能比拟。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诵毕,满意的翻着书卷,仿佛又看到修翾叔在驰骋的原野上策马奔腾的狂野,发丝与风一起撕扯,衣衫飘逸在身后,一边架,一边手执缰绳的威武模样,我跟在后面,卖力的追随着他,姐姐与喜鹊婶子在远处嘱咐:蓦秋慢点,千万别摔下来,注意淑女形象啊!不知在世外桃源的她们,是否也惦记着我,也会想起这些美好的画面……
回过神来,似乎感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环顾四周,芙蓉双手交叉默然伫立在墙脚。“可有何事?”她小碎步上前,“有。小姐,芙蓉想问,您可否教我读书识字?我发现小姐每当读诗颂词时,神情便舒展不已,似乎在享受着诗意。又像,又像那些吸大烟的人。”我欣喜,“你的眼力倒是很好,的确,读书就像吸鸦片,享受着书里的乐趣,妙不可言,是任何事情都比拟不了的。你若有志于学,过来,我悉心教你便是。”
“真的吗?”那是一双纯洁、充满童真的眼睛,写满了惊讶与希望,让人不忍拒绝,更不忍伤害。自此,每天我都要教芙蓉诗、书、琴、画,每日一个时辰。她悟性好,肯下苦功夫钻研,不屑几日,便能吟些简单的对子,做些简单的小诗了,像极了幼时的我!我有感而发,便做四把折扇,梅、兰、竹、菊各一把,分别赠与卿乔、芙蓉、未知的他、以及留给自己。卿乔美丽绝伦,如壁画上的飞天菩萨,红梅最适合不过,提上杜甫之《咏梅》,芙蓉秀气柔弱,兰花最和她的气质,便提上李太白之诗——《古风》;期望自己的他,能够像竹一样,高洁傲岸;菊,凛然怒放于山野,颜色清淡气度不凡,是我的最爱,提上陶渊明之《饮酒》,千古名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至今读来,仍余韵阵阵。
没想到,送人时,才知自己所想差矣。芙蓉喜梅,觉得其喜气洋洋,是个好兆头,对于内在寓意,所抱期望不多;卿乔喜兰,既欣赏其君子品质,又爱其盛放时的香气;只好给二人调换过来,圆各自的喜好。
卿乔将折扇塞往袖口,却不小心掉出一方崭新的手帕。我拾起,看到上面绣着雅致的小字,乃《诗经》里的名篇——《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住,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女子等待情郎的诗歌乎!原来姐姐却与男子定情乎!你可知道,你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只有那青色的衣领和青色腰带上的佩玉依然紧紧地揪住我的心房?落款是:乔赠歆。大脑飞快地转起来,那天去墨宝斋售字画时仗义直言的白衣男子,回家路上卿乔不断揉捏手帕,这些日子甚少的露面……把这些画面连起来成一幅画卷,原来,姐姐的情郎就是他,书生付歆!只是没有料到,二人的发展速度之快,已亲昵到“乔、歆”相称呵!她夺过丝帕,嗔怒道:“可看够了吧!”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这样大的喜事,姐姐为何不早说?”
她害羞地说:“本不是什么大事,我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你。”“哟,女儿家的婚姻大事都不算大事的话,那什么才算呢?”
心里却不免有所担忧,于是遣散下人,关闭门窗。付歆品行端正,只是卿乔乃侯门之女,他出身寒门、一介布衣,论家境,未必比得过姐姐。且
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如此悬殊的对比,恐怕姐姐的父母亲不会答应。“原是想,瞒你们越久越好,若此时让娘亲知道,恐怕不会答应。”
“你也知此?无论是此时,还是日后,她都不会同意的。到时候你要怎么办,私奔,还是让他入赘?”
“凭他的心性,屈身入赘,岂不是会让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她担忧惆怅。“那,你的意思是,你要与他私定终身,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继续追问道。
“这,恐怕也不成。娘亲待我之佳,我又怎舍得弃她而去!况且她只有我这一个女儿,生我时,因为胎位不稳,又动了胎气,险些要了性命,如今我长大成人,若不顾她的反对与男子私奔,怎对得起她十月怀胎、辛苦养育之恩?”信步走到窗前,仰头对着明月倾诉,“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我担心姐姐的终身大事,如果所托非人,岂不是白白断送了如花似玉的青春!又担心若付歆是一位好夫君,卿乔母亲不同意,岂不是白白葬送了一段姻缘佳话。“如此,便要试他一试,让他亲自登门提亲。”
果然,付歆衣衫整洁,如约而至。所穿衣裳虽非绫罗绸缎,但布料做工精细,谈吐优雅,器宇不凡。看惯了向卿乔提亲的王公贵族,此番聘礼,着实略显寒碜——只有一双翡翠玉环。他清清嗓子,将聘书娓娓道来: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与姬氏卿乔相遇于扬州,姬氏宛如颜如玉,美貌非常,品行端庄,令人向往不已,悲相处时间之短,难以排遣相思之苦,固登高以抒胸怀。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悲夫!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卿乔爹、娘默然听完其文,端起几上的茶杯品着香茗,热气袅袅,将二人的脸庞遮住,更增神秘感。姬筠清清嗓子,道:“首先,对于付歆的勇气,我深表敬佩。一介布衣、两袖清风之时,我也经历过呵!文采斐然,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摘抄王羲之《兰亭集序》之名句: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的确,把生与死等同起来的说法根本就是扯淡,把长寿与短命等同起来的说法根本就是妄自造作。同样,如今你尚未高中状元,还属寒门,若此时就将小女许配于你,岂非将富贵与贫穷等同起来?”
卿乔坐不住了,起身央求:“爹,你就不要为难他了,好不好。”周夫人瞪一瞪她,“外人面前做什么腔调,别失了规矩!”卿乔只好悻悻地坐下,撅着嘴瞧瞧我,又看看其他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只见姬大人又开口道:“姬某人素日里敬佩读书之人,当年我寒窗苦读的场景,至今历历在目。这对玉环你先拿回去,府里物满充盈,不缺翡翠饰物,你把它们典当,换些银子好上京赶考。只一点,聘书留下,当作日后你高中状元郎上门提亲的信物。”
卿乔将茶杯往几上一搁,撩起上眼皮盯着居于正座的二位,“你们欺人太甚!科举考试之人似牛毛、花针般多,缘何偏要付公子高中状元才肯罢休?那状元郎,乃全国第一,为何娶孩儿者,条件要如此苛刻?”
“因为你是姬筠的女儿,周氏的掌上明珠!”姬大人怒气冲冲地吼道。“女儿宁肯不作金枝玉叶,只作寻常人家的黄毛丫头!”姐姐哭着入内堂,双娥急忙跟着去。姬大人一拍桌子,“事儿就这么定了,女大不中留、也得留!”周夫人劝解夫君:“老爷千万不要气坏身子,我自会说服乔儿。”又将一双翡翠玉环还给付歆,语重心长道:“公子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府里不缺此物,拿回去,对你还有用处。即使考不上状元,还有榜眼、探花,老爷一时气话,望公子不要当真。”
付歆未接玉环,复又推到周夫人手里,诚恳的说:“夫人不要嫌弃,这是我娘去世时留给我的,说此物定要带到我们付家的儿媳妇手上,我与卿乔虽未结婚,但心目中,已将其视为毕生挚爱,望夫人成全。”
“好吧,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家庭纷争原不是光彩的事儿,真是让众位见笑了。”夫人收下聘礼,无奈的摇摇头,入内堂打理家务去了。我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该退,还是该进。上门提亲的主意是我想出来的,现下闹得两不痛快、不好收场,罪魁祸首就是我,于是呆若木鸡,嘿!真想挖个地洞钻下去!他弾弹衣上的灰尘,仰天长叹,迈步回书社读书,我上前一步,道:“付公子请留步。”他眼眶通红,泪水不住的在眼睛里打转,却还强忍着不肯流出来,我见四下无人,悄悄地趴在他的耳边说:“姐姐在后花园的长廊等着你。”一束耀眼的光瞬间从失望的眼睛里射出,令人招架不住,看着他大步远去的背影,我不禁笑了。
爱情的光烘烤着这一对鸳鸯,令他们欲仙欲死,欲奔欲静,有关于彼此的任何好事,都会欣喜不已,爱情这一剂药,能够令人返老还童,恋人皆如年轻十余岁的孩童,爱笑,爱闹,爱蹦,爱跳。卿乔对付歆死心塌的的情义,着实令人感叹不已,或许这就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由来吧!
黄昏时分,约莫着二人已分开,轻叩枕霞阁的朱门,唤曰:“姐姐可在?”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神情落寞,欠身让我进屋坐。我羞愧难当,不等坐下就开口道:“这事儿都怪我,要不是我想得主意,你和他都相安无事。”她摇摇头,发上的汉白玉玉簪坠子跟着一起晃动,甚为优美,“也不能全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希望我和他能够终成眷属。可惜,门不当户不对,爹娘不肯接纳。要我说,错就错在我生在侯门,家境殷实,若生在寻常人家,他不就是如意郎君了么。”
“自古以来,世事无常,不般配的姻缘比比皆是。又有多少男女为此呕心沥血,竟白白葬送了性命,断送了前程!姐姐可要保重身体,千万不要为此伤心太过。”
她苦笑,把玩着腕上的金镯,“自然,妹妹请放心。”可是看她两眼浮肿,面色苍白的憔悴模样,又如何能够放心得下!“对了,妹妹不是要去长安么,在扬州呆了好些时日,何时启程?”该面对的依然需要面对,“快了,原计划明日就走,可是见姐姐如此光景,我还哪里忍心走哇!”她眼珠子一转,“你难道忘记,我也想去见识一下世面?问题就在娘亲不答应……可是经此一遭,他俩一定希望我多出去见一见世面,见多识广,就不会再钟情于一个穷书生了。正好他要进京赶考,我们一同上路,也好有个照应。”
加上今日,不知不觉已在扬州逗留了十日,发现对这座陌生的城市生出许多好感,掀起帘子看着晴空中飞舞的白鹤,心情舒畅轻松。只是……虽然我与卿乔情同手足,我的身世,依然未曾向她说起。这可是天大的秘密呵!如今来俊臣在朝廷一手遮天,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百官闻之丧胆,生怕节外生枝,成为其手下的冤魂。其凌厉、手段之残忍,是寻常人能够比得么!姐姐心地善良、直率纯洁,从小衣食无缺、无忧无虑的长大,哪里知道这些厉害!马车轰隆轰隆的颠簸着,姐姐手执一卷《项羽本纪》,津津有味的读着,不时停下来问一问中途上车的付歆,披肩的长发倾泻而下,薄纱罗裙,美妙画面令人不忍打破……
既然纯善的她至今未曾怀疑我的身世,为保全她的天真烂漫,待时机成熟了再具实相告也不迟。马蹄声踢踏踢踏的响着,卷起地上的尘埃,滚滚向前……只是,对于芙蓉,内心深处有一个细微的声音在提醒自己,勿全心全意的信她。对于千辛万苦的北上长安,她总以为,我们是为发大财、挣名声,虽然她未向“复仇”方面想,如此俗套想法,依然令人心寒。可是看着她一笔一划识字的样子,又让人不忍心惊扰,去解释我的初衷——世人皆追名逐利,纵观历史,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杀戮不断,可是于我,皆是浮云。吾只望觅得一桃花源,弹琴作诗,过着隐士一般的生活,相伴一如意郎君,与其品诗论剑,共过佳期,神仙眷侣,羡煞旁人!如此超月兑世俗的心性与品德,岂是无耻小人能够理解的了的!
临走时,周夫人备好马车、盘缠,再三叮嘱卿乔凡事小心,又拜托我照顾好她。我握着猛儿捎回的信条,欣喜非常。纸上修翾叔的字迹洒月兑豪迈,“小姐万事小心,若有疑问,请速告知,吾定具实相告,敬候佳音。”寥寥数字,写尽挂念与支持。跟宝贝的似得放起来,每有困惑之时拿出一观,便觉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