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多计 第十章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作者 : 十日央

第十章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是日,晴空万里,微风和煦,卿乔对着房里的仙客来发了好一阵呆,起初我在温书,未予理会,直到午膳时分,她依然神情呆愣,我才提醒她,道:“姐姐这是怎么了?何事以致发了一上午呆?”她理一理耳后的发丝,撅着嘴巴问我:“蓦秋,昨日长安六艳震慑全席,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我们在扬州时都不知这些奇闻,还自以为是天下第一,是不是像井底之蛙一般目光短浅?”

原来就为这个,我不禁觉得,她的心思太细太密,或者说,她的自尊心太强、像温室里的花朵般娇女敕脆弱。“何必这么想呢,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的风俗习惯,以前我们不知道,那现在知道了,长了见识,不更好吗?我知你内心不平衡,在扬州你是千金小姐,扬州城无人不知你的芳名,在长安人生地不熟,无人知晓也情有可原。长安六绝也不全是此地人,初来乍到时境遇不比我们好,听说阮情珂曾是江南人士,家道破败不得不在街边唱歌,靠路人的施舍度日。唐朝开年,季婉珠的外婆曾被当做俘虏赶去北匈奴服役,与奴隶毫无分别,后来匈奴臣服于大唐才释放汉人回中原,漂泊在外的婉珠才终于能够回到故乡,告别饥一顿、饱一顿的苦日子。相比于她们,你无忧无虑的在侯门渡过人生最初的十九年,不用靠卖笑、展示歌喉嗓音或者曲艺来博得达官贵族的同情,以坚强度日,你已经是命运的宠儿,而又有什么可哀叹的呢?”

她的表情一直在发生着变化,从难以置信到陷入沉思再到豁然开朗,若有所悟的说:“是呢,我也许真的太娇生惯养,凡事看不开,爱钻牛角尖,而且一遇到挫折就心灰意冷。先不说旁人,我身边的人——你、付歆、双娥、芙蓉,都是自强不息的好人儿,而我,衣、食、住、行都是富家小姐该享的,从来不为银两担忧,却依旧不知足,该打该打。”

二人舒心的一笑,“你能这样想最好,在老家,我有一位婶婶(即喜鹊),她虽然读书不多,但是风趣幽默,讲的都是最朴实的道理。她常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想不通的人。答应我,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乐观一些,看开一些。”我握住她的手,开导。

她咽下口水,“是,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想不通的人。谢谢妹妹珍言。出来许多日,我也想家了,想给娘亲捎个信儿,问问她的情况,顺便告诉她我一切平安,休得挂念。”

“真是孝顺女儿呢!”“呵呵呵呵呵……”

没想到,这信儿居然去了半个月还未回,卿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双娥不禁猜测:“会不会是信差弄丢了信,或者寄错了人?”于是连作三封,封封加急,却依旧连个影儿都没有。五人不禁纳闷,出啥事了?

梧桐更兼细雨的黄昏,猛儿飞回,我急忙擦干她身上的雨水,以玉米面喂食。修翾叔叔苍劲有力的笔迹被雨水冲刷得有些化开,但是仔细辨认,仍然能够读懂,“蓦秋,自离家已有一月有余,得知你平安到达长安,结交扬州府尹姬筠之爱女姬卿乔,大家都为你而高兴。关于你提到的问题,老贼为人奸诈狡猾,在外人面前也作谦谦君子状以博得别人好感,因而能够蒙蔽皇帝双眼,来鸿缨绝非鼠辈,你越要小心防范他,千万不可让他看透你的庐山真面目,即使你欣赏他的才华也要适当保持距离。江湖险恶,一言一行不可像在家时一样,谨记,谨记!昨日我下山听闻扬州府尹姬筠因病而死,不知你知否?勿忘安抚其女,珍重!”

修翾叔所用的信纸散发着迷人的墨香,言语真切更是感人肺腑,我不禁热泪盈眶。只是,他不会欺骗我,扬州府尹姬筠因病而死,或许不假……正因如此,所以姬府忙得不可开交,以致无暇回复姐姐的信件吗?惊讶与悲哀铺天盖地而来,竟令我一时未站稳,险些栽倒在地。该如何对姐姐说?瞒着她也不行,事已发生,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直言不讳又怕她太脆弱——扛不住便病倒。前些日子还好好的人儿,怎么就死了呢!姬老爷的音容笑貌闪现眼前,令人感伤不已。

正巧,姐姐开门而入。我急忙揩一揩眼泪儿鼻涕,将家书藏在袖口里,勉强笑着迎接她。可是见到她那张桃花面色的脸庞时,不禁失声痛哭,她赶忙安慰,“怎么了?好好地哭什么?有什么事儿跟姐姐说,我给你做主。”

她依然是这般体贴入微,更加令人心碎不已,哭声加剧,“姐姐,快回去看看吧,姬伯父恐怕不好……”

“好、好,我这就起程,你自个儿保重,勿哭坏了身子……”一头趴倒在圆桌上不省人事……

再醒时,已是午后。硬撑起僵僵的身体,四下无人,口渴至极,从茶壶里倒出一些变色的陈茶喝下,暂解口渴。房门从外面被打开,芙蓉端着案板进入。见我已醒,惊喜至极:“小姐终于醒了,你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呢!不知你什么时候醒,只要了一份午餐,我再去买一份。”拿起盘里的小笼包吃起来,竟觉得异常美味,稀粥也甜美可口,平时真是饿得轻的了呢!芙蓉屁颠屁颠的回来,嘴里叼着一根油条,我笑道:“坐下慢慢吃,别噎着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她真的噎着了,脸涨得紫红,咽不下吐不出来的,喝了一大碗稀粥才终于咽下去。待她坐定,我赶忙问:“卿乔姐姐回扬州了吧?哪天走的?”她咳咳咳,“嗯,你晕倒的那天她就坐上马车走了,付歆担心她的平安,送她回去的。”

惊讶不亚于伤心,“付公子不科考了吗?明日就是殿选的日子,他是肯定赶不回来了,难道就这么错过了?”

“是啊,卿乔小姐也是这么劝他的,可是他死也不听,偏要护送卿乔回扬州。”

完了,十年寒窗苦读,只为这几日的科考,不远万里来到长安,就这么弃考而去,真真惋惜!站在他的角度考虑,考试可以再来,若心上人——纤纤弱女子一名,在途中出了什么意外,他就要把肠子都悔青了。怪就怪,老天爷不肯眷顾这一对苦命鸳鸯,先是门第不和,继而姐姐家道败落、付公子错过科考,祸不单行,一桩又一桩坏事临头,想躲也躲不开。

“其实,小姐不必如此惆怅,换个角度想,卿乔小姐家道败落,那她和付歆之间的代沟就不复存在,二人就可以双宿双飞,做一对鸳鸯。”

苦笑,若姐姐家相安无事,付歆又考取状元,从此与岳丈一家相处,其乐融融,岂不妙哉!可惜,世间哪有怎么多美事,不过是世人的美好愿望罢了。

去集市买些纸钱、香,烧给姬伯父,祝愿他早日通往极乐,投胎做人。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无法使其从阴还阳,扭转乾坤,只好祝福他,超度他的灵魂。青烟袅袅,也希望善良认真的周夫人、卿乔姐姐、以及其他姬府的人,能够身体安康、身心愉悦。

店小二披着一条毛巾进来,我正要找他,“怎么房里的茶水都是好几天之前的了,也不换点新的?”他无奈的摇摇头,“姑娘,不是我说你,你们的房费都已经拖欠好几天了,老板厚道才没有把你们扫地出门,你还好意思说茶水。”

“果真?”我有些不相信,拿起账簿一看,的确,从修翾叔的书信寄来之日起,就没付过房费,卿乔走得匆忙,未来得及付费就匆匆踏上回家的路程,合起来已拖欠十五两纹银。十五两不是小数目,来长安半个月,已面临囊中羞涩……于是向其赔罪:“真是不好意思,都怪我记性不好,倒冤枉你了。”从橱柜里找出钱袋,总共二十两碎银子,付出十五两,就只剩下五两了。如何是好!总不能坐吃山空吧!这家客栈位于长安繁华区,地脚兴旺,自然昂贵些。原来顾及姐姐娇弱住不惯下等套房,现下她回去奔丧,我和芙蓉去租些便宜房子住也可。“可是,小姐千金之躯呐,住得惯那些低矮的破房子吗?我倒无所谓,只是怕委屈了小姐。”

我有感她对我的体贴,“我没事儿,当年家里搬迁时,连茅草屋、棚屋、马厩、羊圈都住过呢,还怕低矮房吗。”我不禁回想起当年全家落难,修翾叔为保全我和姐姐,东躲西藏官兵抓捕的场景,我、姐姐、喜鹊都着男装、梳男士发髻,假扮成普通人家的孩子,有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可栖息,一路上受尽风霜雪雨才逃到人迹罕至的山林,没有官兵四处“缉拿朝廷要犯”。这些辛酸往事,说与别人听,也未必信吧!

“现下姐姐有难,我们不能再在客栈里吃香的喝辣的,去郊区找便宜的房子住,咬咬牙就挺过去了。”

出门,阳光有些刺眼,以至夏中,气温燥热得很,没走几步,刚出市区,就浑身香汗,汗流浃背。芙蓉耐不住热,央求道:“小姐,我们还是雇辆马车吧,热高路渴,我要中暑了。”我模一模钱袋里的碎银子,追究没舍得。“那我们就歇一歇吧,我去给你讨碗水喝。”一座简陋的小屋出现面前,大门年岁已久,锈迹斑驳,两张大红的“福”字业已褪色,轻叩门环,不一会儿,一个头发稀疏发黄的少年敞开门,看到我,惊了一惊,结结巴巴的问:“不知小姐有何事?”我模模他的头,道:“日高路渴,我的婢女想讨碗水喝,不知是否方便?”他顺着我的手指方向看,瞧见了坐在路边的芙蓉,又瞅瞅我,说:“你们先进来吧。”

搀着芙蓉进门,院内静悄悄的,只有桑椹树上的知了吱吱的叫个不停。小凳子旁边放着一个畚箕,里面都是毛豆仁儿,一堆毛豆皮儿散落一旁,原来这少年刚刚是在这里摘豆儿。他捧着一碗水走出来,递给芙蓉,她咕哝咕哝的饮下去,打了一个响亮的嗝。我笑着对少年说:“好孩子,怎么,家里就你一个人?”他连忙摆摆手,略有迟疑地说:“还有我女乃女乃,”

“怎么没见她呢?”“她好几天没捞着饭吃,饿昏了。”“哦?快带我去瞧瞧。”低头跨入低矮的房间,情景令人瞠目,如此贫寒,家徒四壁呵!房间里只有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都掉了漆、年岁久远,里屋的炕上,躺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白发苍苍、一脸褶皱的睡着。炕上的席子和棉被皆以破旧,补丁摞补丁,样子凄惨,令人不忍多看。

拉过少年询问:“女乃女乃多久没吃饭了?”“大约有三天了,面缸里一点面都没剩下,我们就饿肚子了。”拉起女乃女乃的手腕,试了试脉搏,脉象正常,只是体力不足,有些微弱。芙蓉凑到耳边轻轻地说:“小姐,我们赶紧走吧,一个女圭女圭挡不了我们,不要再管闲事了。”我摆摆手,叹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能帮衬就帮衬吧!”“可是,我们只剩下五两银子,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没能力再帮别人了。”

“就算剩下五文钱,也要帮!你去市集买点面粉、鸡蛋、青菜回来,咱们给她做点饭吃,或许能救活她。”“可是!!!”“别可是了,快去吧。”

我拉过少年,关切地询问他:“爹爹和娘亲呢?缘何家里只有你们二人?”他低下头,啜泣着讲述:“爹爹被官兵抓走了,充军内蒙古,一走数月杳无音信,娘亲担心他的安危,日哭夜哭伤了身子,不久前去世的。”“官兵为何要抓人?”“说是服役的男丁少了,就随便抓了些充实军用。”孔子曾云:苛政猛于虎!都说大唐开平盛世,可是社会底层人的辛酸,始终得不到重视和安抚呵!

“叫什么名字,可曾上过私塾,读些什么书?”“姓贺,名叫树儿,爹娘在时家里有闲钱,上过几年私塾,读过《四书》、《五经》、《六艺》、《论语》、《孟子》、《诗经》。”听来都是些治世经典,家贫,读书,便是最好的出路,遂鼓励他:“很好,用功读书,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他抬起头,仰着脸,惊呼:“我能吗?我能像白居易那样考取功名吗?”拍拍他稚女敕的肩膀,“当然,只要你肯用心钻研,没有设么不可能的。”

“嗯!”他瞪大眼睛,自信满满地说。

未几,芙蓉提着袋子归来,我帮她擦拭额头上的细汗,让她坐着歇歇,挽起袖子摘菜、洗菜、做馒头,生起火,蒸上馒头,树儿拉风限、添柴火,热气不断从大锅边缘冒出,白面馒头,蒸熟了!炕上的老妪闻着香味,嗡嗡的睁开眼睛,树儿跑上前,把馒头塞到她嘴里,她细细的嚼起来,我炒鸡蛋、做菜汤,她慢慢的吃下,气色好了许多。树儿也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模样滑稽,逗笑众人。老妪欣慰的看着,用干树皮一般的手握着我,说:“姑娘好心肠,定会有好报的,我们祖孙二人的命,全仰仗着你捡回来的,若不嫌弃,叫我华姨即可。”

我脸颊顿时发烫,“快别这么说,是你俩福大命大。”她有些污浊的眼睛里射出慈祥的光芒,“听口音,姑娘是外地人,来长安是为寻亲、还是游玩儿?”我差点没把“寻仇”二字说出来,清清嗓子,道:“蓦秋来长安是为拜师学艺,希望学得一身好本领,能弹琴、作歌、写诗,将来云游四方,不至于饿肚子。”到底是民风淳朴的人家,思想总是保守,立即规劝我:“姑娘好人家出身,何不嫁一如意郎君,托付终身,女儿家四处抛投露脸、居无定所,成何体统!”

我急忙解释,“我年纪尚幼,不急着结婚生子,趁年轻四处走走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活一场。”她暖暖的笑一笑,“年轻人的思想真是新潮前卫,不是我这个老古董能够比的了得。对了,姑娘帮了我们祖孙二人一个大忙,不知我们能为你做些

什么?”

芙蓉插嘴:“我和小姐是专程出来找房子住的,若方便,把东厢房给我们住,可以可以呢?”老妪迟疑了一下,“呃……家舍简陋,姑娘能住习惯吗?”芙蓉又说:“这个华姨请放心,我们都是吃过苦的,不怕这点苦头。”

如此,我们便在西厢房住下来,数数钱袋里的银子,已剩不足三两。只好与芙蓉商榷赚钱的法子。“小姐为何不去许大人府中试一试?他寿宴我们曾送过他两幅墨宝,礼尚往来,他也应该给我们些银子花花。”我感叹她的天真,“我们是什么东西,他为何要与我们礼尚往来?许敬宗在朝廷位列宰相,怎会看得起民间女子。”她细细的端详我的脸颊和身段,眼珠子转了转,说:“小姐何苦要自谋生路,凭您的姣好的姿色、婀娜的身姿、满月复的才华,月兑俗的气质,嫁与一王侯将相绝非难事,为什么,您要凭着好日子不过,偏要自己奋斗呢?”

我无言以对,芙蓉说的不错,大树底下好乘凉,若嫁与王侯将相,自己可少奋斗许多年,省下多少心血与辛劳!可是世间偏偏有这样一小撮人,不喜依靠旁人,更愿凭借自己努力实现理想。这就是为什么,修翾叔肯放心让我一个弱女子孤身闯荡江湖,因为他看到了,我身上闪烁着独立、自主、自强的高尚品格,他相信,父亲能够凭自己努力成为大唐虎将,虎父无犬子,我,也一定可以做到。

“有些事,你不懂。”我敷衍着她。她越发困惑,辩解道:“古往今来,皆是如此,这是生存法则,缘何小姐要另辟蹊径,走上一条不归路呢?”说完,她丢下手中的绣工,跑出房去。正巧与华姨撞个满怀。我尴尬的笑一笑,“让您老见笑了。”她倒无所谓,“年轻人嘛,意见不合吵嘴是寻常事,我都多大年纪了,什么没见过。以前树儿的爹娘也经常争吵,如今阴阳相隔,想吵也捞不着喽!”

“您不要再为此而伤心了,树儿爹、娘也希望你们好好地活着。”“咳,哭也哭过了,怒也怒过了,都没用,死的哭不回来,走的哭不回来,都是命啊!不如好好活着,把树儿抚养成人,看着他娶妻、生子。”

“可不是呢,您能这样想最好不过了。”

“别光说我,你呢?不肯认命,偏要自谋生路,现在好了,没有大房子可住、也没有钱花,连丫鬟都不愿意理你了。”

一语戳到伤心处,“芙蓉,原来并非我的知音,原以为在扬州街头救她一命,把她从龙潭虎穴解救出来,她一定会记得我的好,理解我、支持我,没想到才今天,她就耐不住苦日子闹起情绪来。”

华姨点头,“人各有志,是姑娘把她惯坏了,一般的丫鬟若敢与小姐顶嘴,定会被打得遍体鳞伤,你的丫鬟倒好,把你训斥的不知所向。”

我不好意思,“我已收她为义妹,不把她当做下人,自然不会有主仆之分。”

她慈祥的笑了,眸子里净是暖意,“姑娘心地太善良,不忍心欺负弱小,如此的惯着,倒让她们欺负到你头上来了。蓦秋,你记住,心肠柔软之人是永远没有好下场的,都会被那些搬弄是非、黑白颠倒、心胸狭隘的无耻小人害死的。成大事者,心肠一定要狠,尤其是对那些敢欺凌你、肆意践踏你尊严的恶人。”

“是,晚辈受教。”

“记得我年轻时,邻家有两位长相丑陋、肤色黝黑的姑娘,一个苏瑞雪,另一个叫做宋睿,为人卑鄙肮脏、心狠手辣,明明是她总是来我家地里偷东西吃、糟蹋我家的庄稼,被我们逮到了,她俩还振振有词的辩解,好像做坏事的不是她们,而是我们,气得爹娘好几个月没能下地干活,全家人饥肠辘辘的过了几个月!”

“既然知道她俩道德败坏,还长着一张血口喷人的狼嘴,就不要跟她们理论了,免得脏了自己的嘴巴。”

“我讲这个故事是有寓意的,你能明白吗?既然你有自己的理想与信仰,就不要犹豫不决、因为旁人的疯言疯语而停下脚步,勇往直前,方能体现大家本色。”

泪水湿了眼眶,没想到她能理解我的想法与苦衷,握住她的手,哭得淋漓……长久以来,未对别人打开心扉,此时此刻,泪如泉涌。

送出华姨,擦干眼角的泪水,咬咬牙坚持住这一段奋斗史。立即作书一封,询问卿乔情况,告诉她我的新住址,若还要来长安,也好寻找。写完交给信差,付了费用,只剩下二两纹银。原以为会与姐姐一同迎接这一天——亲自入姹紫嫣红楼见识情景,到头来依旧是孑然一人。悲极生乐乎!略施粉黛,穿上素雅的白色衣裙,一步步向着名属教坊前进。既然我是千里迢迢来长安寻母、为家族报仇,道路,就注定不会是平坦的。会受多少人的白眼与虐待,数不胜数。狠而无心,对仇人如此,对自己亦是。没有背景的我,想要风风光光的入来府,凭才能,也要流落风尘。期间会有多少辛酸,岂是外人能够品尝的。同情弱小,亦要侍奉达官显贵,才能受其追捧,入贵族社会,伺机向残害张府的人下手。

民谣有云:姹紫嫣红楼,危危入云端。

今日一见,的确不同凡响。青楼的门口,总有几个妙龄少女站在路边招揽顾客,而此楼全然没有这些俗套的曲调。门口立着两个巨大的石狮子,朱门大敞,一对头扎绿巾的男丁伫立在旁,亦有一对华服女子迎客送客。我未迈入,其一便询问:“小姐入楼所为何事?”我坦然应答:“在下柳蓦秋,走投无路想入教坊赚口饭吃,还请姑姑引见你们阿姨。”她从头到脚的打量我一番,露出赞许的神色,伸手引路:“姑娘请随我来。”再多的思想准备亦敌不过实枪明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赤衣女子(玉瑰)向阿姨说明来历后,就退到一边,静候阿姨“发落”我。

“抬起头来,让本主瞧瞧。”不怒自威的声色。我缓缓抬起头,报之一笑。她用犀利的眼睛睥睨我一番,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琴、棋、书、画,你会哪一样?”

“蓦秋皆会。”“哦?口气倒不小,来人,笔墨纸砚伺候。”皆是年纪尚幼的奴婢,一样样捧上来。“本主命你在一炷香的时间里,绘制丹青一幅,主人公就是我——霍慈珍,好好画。”我心下一惊,作美人图,本无难,只是我既要把她画得漂亮以阿谀奉承,又要表现现实,不能作假,否则,拍马屁的痕迹太大,反而令人鄙视。她的眉梢有一颗美人痣,到底要不要画上呢?

青烟飘渺四起,香味沁人心脾。先绘她的脸、再绘青丝、五官、上半身、下半身、衣着服饰,继而上色,最后绘景色。别出心裁的是:一轮皎皎明月的在空中放出清淡的光芒,将气氛渲染的神秘而清幽,颇有一番风味。

画毕,交予霍妈妈观摩。只见她双眉一挑,惊讶、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咳咳,柳姑娘好文采,所绘美人图入木三分,只是,现下大白天呢,为何要画一明月在纸上?”我娓娓陈述:“自古以来,文人要求美人不仅容貌姣好、形象优雅;而且内在,也应温柔娴淑、善解人意、具有女人味。明月,正是烘托女子气质柔和的最佳道具。固蓦秋斗胆,加一皎皎明月于画中,以烘托夫人高贵典雅的形象。

“大胆,你怎么做,是在讽刺我不够温柔吗?”她拍案,怒气冲冲。

“蓦秋不敢,夫人不要误会,您高贵典雅,气质月兑俗,在下相信您也爱月亮,所以才加以明月烘托,使您更具清丽的气质,实在不敢讽刺您呐!”

“好吧,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姑且信你一回。来人,上琵琶,柳姑娘,请弹《春江花月夜》。”

这首不知练了多少回得曲子,如今仍然能够派上用场,琵琶应声作响: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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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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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琵琶声悠扬传入耳朵,勾起我的无限回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姐姐父死家道败落,无奈之下离开长安回扬州尽孝,却连姬大人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付歆为保姐姐安全亲自护送其回家,错过科举考试,只得等下一回应试;知音难寻,许多焚琴煮鹤、不爱惜人才的小人皆以我才华横溢而妒忌生恨,不惜使用一切阴毒手段妄加残害,只盼着我狼狈栽倒、跌跟头、入棺归土的一天……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令人心酸不已……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江满树。

曲罢,已泪流连连,向夫人致意。她满意的点点头,道:“柳姑娘与我真是相见恨晚呐!若早些时候相识,今日就不会是长安六绝,而是气绝,最后一绝,非你莫属。”

心下愉悦有余,但口上也要推辞:“蓦秋蠢笨,雕虫小技、何足挂齿,长安六绝惊为天人,在下怎敢与之相提并论。”

“你倒谦虚不放诳语。很好,很好。院中一颗梧桐,可否以此作诗一首?”

略微思量,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夫人嘴角的笑意明显,“小诗清丽新颖,简洁犀利,可是太过简单,可否作一长诗与众人听?”

“遵命。”早知她会考这些,近来温书,特意留神,道:“作《春望词》一首。”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吟毕,她脸上的笑意满满,似看到一棵摇钱树,双眼放光,惊喜不已。“姑娘真真好文采!本主钦佩不已!来人,赐座!”

“柳姑娘当真愿意入姹紫嫣红楼?甘愿在此老死,亦或赎身嫁与王侯将相?凭姑娘本事,前者的可能性不大,他日赎身,不知姑娘开价几何?现下想要多少银两吃穿用度?我开给你便是。”

“他日赎身,开价皆由夫人掌管,蓦秋不管乱了规矩,现下也不需要银两,蓦秋只有一个的请求,望夫人成全。”

“尽管说,还有什么是我霍慈珍满足不了你的?”

“蓦秋虽流落风尘,但愿卖身不卖艺,不作妓。”

“哦,原来是这个。咱们开门做生意,要让顾客满意,说句实诚话,有些事儿,我也做不了主。丑话说在前头,若哪一家的贵公子瞧上了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何苦守身如玉?人生苦短,凡事儿不要太较真儿。”

“蓦秋明白,可是我并不贪图荣华富贵,只愿日子相安无事,一碗白饭、一碟小菜足以。贵胄的荣宠,如流水一般,暮去朝来,便失了兴致,丢下本人独守空床,面对寂寞的日子。又有什么可羡慕的呢?”

这一番言论,着实令夫人惊愕不已。半晌,才缓过神来,叹息:“柳姑娘为计长远,非一般女子所能为。既然你心意已决,为了跟你沾个光,我收下你,原则卖艺不卖身,可是若有一日达官贵子非你不要,对于得罪不起的人,我也没办法、保不了你。到那时,这原则,应该就不好用了。望你好自珍重。这是你我之间的契约,请签好。”

“蓦秋绝不会因自己而连累夫人,请夫人放心。”浏览契约,签名,画押,从此不再是自由身,步入风尘望有朝一日能够声名鹊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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