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惶惶忽忽的回贺家。签下卖艺不卖身的契约,心情倒轻松了许多——如释重负。以后便很少能自由的出入于人群之间穿梭,所以尽情享受集市中的嘈杂吧!贺家村口,树儿正焦急地左顾右盼,我急忙唤他:“树儿,在此等谁?”他一见是我,立即喜笑颜开,“蓦秋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一家人正要吃饭,女乃女乃见你出去良久还不归来,派我在这里等着你呢!”我拉起他的手,汗涔涔的,热乎乎的,“走,咱们回家去!”
夕阳将天边的云彩染得绯红,绚丽而壮美,我告诉树儿:“女乃女乃现在就像夕阳,美丽而深沉,你呢,则是清晨的太阳,朝气而蓬勃,你要奋发图强,为女乃女乃争光,明白吗?”
“嗯!我知道了!”
夕阳西下,一对毫无血缘关系、萍水相逢的姐弟牵着手漫步于碧绿的草地,说着、笑着、闹着,情景美不胜收哉!
回到贺家,看到华姨关切而朴实的面庞,心头不禁涌上阵阵暖意,她拉住我的手,问道:“柳姑娘这是去哪儿了?这么晚了才肯回家。我和树儿都担心你呢!”
“如今太平盛世,无人敢作奸犯科,又有谁会对我不利呢?呵呵呵呵……华姨,你多虑了。”
“凡事儿多留个心眼好,即便不想耍心机,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姑娘还是小心些好,别老是抱着贪玩儿的心,步入虎穴才知道什么叫做遭罪。”
我嘴上说着:“是是是,华姨最英明了!”心里却凉了一大截,今日出门,我背着她去姹紫嫣红楼签下契约,答应霍慈珍从此为其效力,虽说是卖艺不卖身,可是前途,又有谁会像诸葛孔明先生一样算的差不多呢!若她得知此事,定会苦心规劝我回头是岸,莫入虎穴探险……只好先瞒着她,待时机成熟了再告诉她,绝无另外的对策了。
瞅瞅西厢房的烛光,竟明亮似火,不禁疑问:“华姨何故点此红烛?太浪费了。”她斜眼一瞧,冷冰冰的说:“我才没有点大红蜡烛的心呢,是你的婢女芙蓉,一回来便钻入厢房,点上两只红烛,跟大婚似的。”
心下惊喜,“她回来了?何时回来的?华姨怎么不早说!”“呵,回来有一会儿的,你还是去问她吧,出去跑了一天也累了,赶紧坐下吃饭吧!”
八仙桌上,两盘馒头、三盘小菜,饥饿时闻起来格外香,我拍拍树儿的头:“快,去叫芙蓉来吃饭。”他纤细的眉头顿时皱在一起,撅起嘴吧说:“不要!”一脸的不屑与不服。我惊讶,“你这孩子!快去,她也饿了。”他依旧不听,骄傲的竖起白眼,满脸不满。我有些尴尬的笑一笑,“你瞧,这孩子,才这么小,就会耍脾气了。”华姨也乐呵,“树儿,听姐姐的话,咱别管旁人了,快吃饭吧!”我每样给芙蓉留出一些,搁在一旁,准备吃完给她送过去。
没过多久,西厢房的门“哐当”一声被狠狠地甩上,只听稀稀拉拉的木头从门上凋落,房门被一脚踹开,老旧的木材噼里啪啦的掉下来,我们仨呆了眼,愣愣的看着门口怒气冲冲的芙蓉。她双眼发红,似火红的蜡烛,又似炙热的火苗,仿佛很快便要流淌出来,烧及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只见她一步又一步的跨过来,极度轻蔑的看着我们,拿起桌上的盘子、倾斜,倒掉里面的菜,又拿起另一个,再倒掉,反复,桌上、地下,全是菜、饭。她冷哼哼的笑一笑,扭动着身体便要离开。华姨“噌”的站起来,大喝一声:“站住!”她转过身,若无其事的询问:“请问有何贵干?”华姨一字一顿的说:“你自己不吃饭,还破坏别人的晚饭,就这么轻松地走了?”
她的眼睛瞬间一亮,大声吵吵道:“我干什么了?!谁破坏你们晚饭了?你可别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你瞧瞧这满地满桌的东西,是谁干得?你都忘记了吗?”
芙蓉嘿嘿一笑,“哦,你说这个呀,嗯,是我干得又怎么样?!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样?!老不死的东西,以为自己攀上富家小姐就了不起了是不是?你想得美,她,”她指着着我说,“哪是什么富家小姐,穷的要命,腰包里只剩下不足三两银子,还装大侠救济穷人,我呸!连你自己都养活不了,你的姐妹儿要中暑晕倒、死掉了,她连副药都不给买,要活活的看着我见阎王!这样的主,还跟她有何意义?!我为你做牛做马,你为我做过什么?剥削、压榨、使唤,不就是你最拿手的吗?哼,我算是把你给看透了,别看我好欺负,我告诉你,柳蓦秋,你,跟破窑里那些妓女根本就没有任何分别,你们都是一路货色,还整天卖弄琴棋书画,我呸!鬼才相信你呢!你们给我听着,只要我有飞黄腾达的一天,就不会让你们这种卑鄙无耻的人有好日子过!”
树儿站起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控诉:“姐姐一定有她的苦衷,你不能这么诋毁她的人格,女乃女乃一定可以长命百岁,你的诅咒不会生效,还有,你的话,都是狂言诳语,老天爷不会眷顾你,不会让你发达的!”不等说完,脸上净是泪、鼻涕,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却依然昂着头,胸膛有力的起伏着。
芙蓉扭头,看到这个瘦弱的男孩,眼睛闪过一道凶光,“呵,你不嚷嚷我还忘了,你这个小秃驴,年纪轻轻就学会仗义执言了?不就念过几年书吗,有什么了不起,姑女乃女乃我出来混江湖的时候,你还在吃女乃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柳蓦秋的那点情,都写在脸上呢!我呸!一个呢,是没落造作的假小姐,另一个呢,是没权没势的穷小子,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她一边拍手叫好,一边讥笑不停,“哎呀,你们这一对痴男怨女,真是、真是有看头呢!不过呢,我没空再与你们这些贱人瞎扯,姑女乃女乃我还有事儿忙,走了!”
她扭着、迈着外八字得意洋洋的去了,卷起地上的尘土,留下我们仨灰头土脸的站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唯有唉声叹气的份儿。鼻子酸楚,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内心不平、委屈、耻辱、被背叛的苦涩交织在一起,似丢了魂魄坐在西厢房的炕头上,泪水打湿了竹枕、被子,一夜未眠。想起当初在扬州街头,她被苏员外的侄儿——苏彬,欺负得形同疯妇,在人群中穿梭嚎啕大哭乞求救助,我在正义感的驱使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解救生在炼狱中的她,与她结拜为姐妹,给她轻松、安逸的生活,从不会苦着她,让她干脏活累活,虽然名义上是我的丫鬟,但是我何曾把她当作奴婢一样看待!吃穿用度、衣食住行、里里外外,没有一样不是精挑细选的,虽不名贵,但是精致可爱,为何她一点儿不仅不感激,还反咬我一口,欲置我于死地呢?曾经,我们是相亲相爱的姐妹,形影不离、棒打不散,如今,小小的厢房里只剩下我独自哀伤的身影,当真是有财即亲、五财即陌啊!她为何不理解,我的囊中只剩一点点碎银子,度日已是困难,跟别提抓药、煎药了,中暑需休息……
明月东斜,月光洒满一身,照得我如身穿白纱,又如画里所绘的纤纤伊人。我为许多女子作画,如嫣姐姐、卿乔姐姐、芙蓉、霍慈珍阿姨,画上的她们皆美妙绝伦,如居在广寒宫里的仙女,令人神往不已。却从来没为自己作过画,更不敢赞美自己,回想起来不免可笑。简直愚蠢至极!将心血全部付给他人,又有何用!她不会像你对待她一样——同情爱护,回报你的,只有背叛与不屑!只有不满与轻视!
多么痛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与脆弱,恨自己的迂腐与木讷,恨自己的傲骨与志向,恨自己的才学与技艺,恨自己的潦倒与穷困……
天渐渐地亮了,明月落下,太阳升起。主房的的窗户被撑起,传来华姨细碎的脚步。她掀起帘子,探头探脑的在房里寻找,末了,眼光落在炕上的我。无奈的摇摇头,走近,道:“姑娘还生气呢?别为了那种畜生不如的东西,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撒泼使坏的,没见过这么能撒泼使坏的,咱欠她什么呀?要受这么多气!哪辈子得罪了这个白眼狼,这辈子要被她整成这样儿。姑娘是个文化人,不要与这种市井人渣相计较,脏了自己的嘴,亵渎自己的心!”
我苦笑,默然无语。一夜未眠,加之流泪,眼圈红肿闭不上眼睛,满眼血丝,疲累至极,从前在桃花源学习时,修翾叔叔时常布置些困难的功课,比如说他来出题,我按部就班完成文章,若题目是《逆境成才》、《顺境倦怠》、《古典丧葬文化之我看》、《儒家爱民政策》、《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秦朝灭亡的原因——暴政的具体表现与弊端》等等还算好说,因为资料齐全。隔三岔五,他便会出些困难的题目,如《大唐盛世背后存在的阴影与弊端》、《秦朝楚汉争霸项羽失败的原因》、《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孔子、孟子、荀子、董仲舒思想的相同点与不同点》、《汉语言文化的发展演变过程(从甲骨文时算起)》诸如此类,总累得我和如嫣姐姐整晚的查资料、写文章,通宵不眠,最后交上的作品依然不令修翾叔满意,撤下重做……熬夜做功课的眼睛,也不像今日般刺痛,被他批评,心里也不像今日般痛苦。
少年时的旧事一幕幕浮现眼前,思想也不禁驰骋万里,感叹:还是在家读书、写文章、丹青、挑水种地、绣花、练剑的时候好啊!不用整日为饿肚子发愁,也不用猜忌身边人,免得被她暗算、抛弃,更不用趋炎附势的迎合他人爱好……
思乡,思亲,一股股哀怨涌上心头,直逼的我心绞痛,气一顶顶的向上冒,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一口一口,布满嘴唇。华姨见势不妙,慌忙大喊:“快救人呐!”模糊间,树儿从外面跑进来,吓了一惊,便抛出去,不知作甚……恍惚间,只觉得人影攒动,额头凉凉的……以后便净是芙蓉猖狂的笑声……
梦里,心中所牵挂的人一一飘过,修翾叔严肃而认真的面庞,教导我说:“蓦秋,辛苦你了,但是古往今来,人类一直都是适者生存、优胜劣汰,你不要怪我苛刻、不通人情,我之所以这么要求,都是为了你和如嫣好哇!当年我临危受命,将军与夫人将你和如嫣托付于我,希望你们能够成才,为冤死的将军报仇雪恨。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感激他与夫人,自然不忍心看着你孤身漂泊于江湖,备尝世人冷眼与小人虐待,但是,这是你的使命,你的责任,不可推月兑,无奈之下,只希望你能隐忍。
喜鹊婶子眼含泪水,安慰我道:“蓦秋,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识字不多,但是知人情世故,人这一辈子,哪有遇不到坎坷的,希望你能看淡、看开、积极、乐观的迎接挑战与磨难。”
如嫣姐姐泪眼婆娑,握住我的手,叹息:“妹妹,真是难为你了,我们都不想看着你受屈辱,可是,你要记住,这是生存法则,能够将自己从泥潭中解救出来的人,只有自己。”
我不住地喊:“我好想家,好想你们,不要走,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可是他们的躯体似云朵般飘渺轻盈,倏忽四散而去,追也追不上。脚底雾蒙蒙的一片,四周无人,不知身在何方,只好向前走着。前面一扇朱红色的大门,气派生辉,两边各有对联一幅,右边念:鸟下绿芜秦苑夕,左边念:蝉鸣黄叶汉宫秋,横批——受益匪浅,听此一遭,我倒有些兴致,秋景之美为人称颂,“受益匪浅”引人入胜,于是敲敲门,却无人应答,便推开门,见门中另有一番景象。雾霭消失,一寻常百姓家,桌椅摆放有序,窗台上的仙人掌开出白色的小花,煞是喜人。听到人声,我不禁后退,连连向女主人作揖,道:“多有打扰,望您不要怪罪。”她却像没听到一般,径自端着饭菜摆在桌上,瞧瞧日晷,时辰已经不早了,兀自念叨:“夫君怎么还不归来?算了,都习惯了,不等了,先吃吧!”拾起筷子,嚼着菜饭,不时向门口张望,天色渐渐暗下来,她一边收拾桌子,嘴里一边哼着小曲,高兴的不行。场景变换,依然是此女,正在街上的戏台子旁看戏,是越剧——《天仙配》,花旦、小生歌喉婉转悠扬,引得众人不时拍手叫好,我看女主人眼含深情,呆呆的盯着台上唱董永的小生,搅着手里的手绢,扭捏含羞。一出戏唱完,把观众气氛推到顶峰,众人四散而去,女主人紧握拳头,向着戏班子后台走去。场景再次变换,在戏子的化妆间,女主人娴熟而仔细地帮着小生梳理头发,卸妆更衣,最后小生与她相拥,二人幸福的笑着。场景变换,回到家里,一男郎月下独酌,不时叹息,女主人竟一夜未归。月亮东落,太阳东升,女主人才蹑手蹑脚地回家,见男郎未醒,方才舒了一口气。男郎盯着她,眼冒火星,喝道:“你一宿未归,去哪里了?!”女子惊讶,磕磕绊绊道:“去俺娘家来,宿了一宿才回来,你急什么。”男郎不依不饶,“哼,净撒谎,我问过邻家,他说昨晚上你还在街里看戏来呢,看完戏就丢了人,谁知道是去哪里鬼混了!”女子瞬间脸红,大声嚷嚷道:“你吆喝什么?说话能不能别那么难听,什么鬼魂不鬼混的,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哼,你都不怕,我怕什么?邻家的闺女看见你进了戏班子后台,和唱小生的勾勾搭搭,还骗我说是去你娘家了,鬼才信呢!”
“既然你都知道了,干嘛明知顾问呢?要是你按时回家,多顾着家里,至于有今天吗?”
“呵,我看你
这娘们儿,就是皮痒痒,打你一顿才知道分寸!”男郎从床上爬起来,拾起地上的鞋朝着女子奔过去,一顿暴打。
男郎去作坊做工了,女子啜泣着瘫倒在地上,头发蓬乱,嘴角流着鲜血,一身尘土。我上前欲扶起她,却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毫不起效。原来,再次幻境中,我不仅仅是透明度的,而且无力、无生命,只是一个影子。响起敲门声,她不顾,只是不住的流泪。门被踢开,扮演董永的小生左顾右盼,看到地上悲惨的她,快步跑过来,抱到床上,心疼的安慰着。他说:“章五儿直禽兽不如,我来替你报复!”
月夜,女子摆酒弄菜,等候夫君归来。木工回来,她殷勤敬酒:“夫君,我敬你一杯,望你健康长寿。”木工冷笑,“我这条命能不能留下,全靠你,不是吗?”女子惊吓,低头不再言语。男郎喝下酒,不一会儿,毒药便发作,口吐鲜血,倒地,指着女子道:“你好狠毒,竟要毒死我!”断气声亡。我和女子皆受惊,尖叫不已。
场景变换,青天衙门,女子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看客指指点点,骂她心狠手辣,谋杀亲夫。府尹拍案,大喝:“苗氏,你知罪吗?!”女子说:“不知。”
“哼,你的奸情被丈夫揭发,便在酒里下毒,毒死他,还不知罪?”
“我做菜,倒酒,只有一样,没有下毒!酒是戏子装在壶里,给我的!”
“好,那戏子现在身在何处?让他来,对一对!”
“章五儿一死,他便不知所踪,我上哪里去寻。”
“哼,抓不到他,就只剩下你了,苗氏故意杀人,又撒谎欺骗朝廷命官,罪加一等。来人,将苗氏打入天牢,等候发配充军西北大漠!”
从章五儿毒发、倒地身亡时,我发现苗氏与我一般惊讶,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以及戏子的逃跑,我断定,下毒的人不是苗氏,而是戏子。苗氏在完全不知情的环境下,给章五儿倒酒让其喝下,结果其中毒身亡。戏子畏惧艰辛,遂逃跑把责任都留给苗氏,留她一个柔弱女子承担,真是虚情假意!
一路向西北前进,苗氏口干舌燥,精疲力竭,衙役凶狠地抽打犯人,喝道:“快点走!快点走!走慢的找抽啊!”
皮鞭狠狠地落在犯人身上,抽破囚衣,露出皮肉,犯人们衣衫褴褛,步履蹒跚,还不如荒野里的老鼠自由自在。
秦朝建得长城至今已剩下断壁残垣,为防止匈奴大兵南下,皇帝继续修建长城,拨出囚犯建城,苗氏虽为妇女,但“阶下囚,无人格”,她只能加入队伍,搬砖、和泥、理墙、推车、拉木头,吃糟糠、穿麻袋片,还被监工的虐待。夜深人静时,她时常失眠,望着天边的繁星、明月,反思自己,悔恨过往——戏子生得一副好皮相、甜言蜜语的哄骗人,没想到是个负心汉,说要替自己报复,毒死章五儿便吓得逃跑,留下自己承担所有的后果。偶尔也会想起章五儿,觉得实在对不住他,来生再报恩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苗氏开始生白发,眼角开始长皱纹,皮肤慢慢变得粗糙而黝黑,不复当年肤如凝脂,人面桃花。她开始密谋逃跑,的确,她既然没有杀人,那这些年的辛苦劳作,可以抵偿有负于章五儿,逃跑,当之无愧。她做得一手好菜,就经常给衙役们当厨娘,酿制的米酒,百里飘香,闻者垂涎,吵的好菜,令人神魂颠倒,加之姿色有余,逗得衙役开怀不已。
以前,她最瞧不起的就是青楼女子,整日卖笑搔首,陪酒陪吃,令人不齿。那时,她是远近闻名的一枝花,心性高,气质傲慢,从不把青楼女子放在眼里。如今,今非昔比,与其像低等奴隶一样苟且偷生,终日活在无尽的劳作与疲惫当中,受尽衙役虐待,饱受犯人欺凌,不如自强,即使与衙役有染,也比奴隶强。
这一日,衙役头儿石爷想喝家乡的桂花酒,便使唤苗氏酿。苗氏见机会来了,拖着有些驼背的身躯,感叹:“奴家自然希望让石爷喝得上桂花酒,可惜呀,这大漠,没有桂花,何以酿酒。边境或许有卖得,只是山高路远,奴家走不到啊。”
“这好办,我差人送你去集市不就行了。只是……”石爷的一双老鼠眼儿滴溜溜的瞅着苗氏,怀疑道:“你若趁机跑了可怎么办?”
“呵,石爷开玩笑了,奴家在此干了十几年,一直恪守本分、规规矩矩,不敢有任何违反纪律的行为,您就信我这一次,要不,您多派几个人看着我,买完桂花就走,回来给您酿桂花酒。”
“嗯……“他下下狠,“行,就让驴儿和骡儿跟着你,早去早回啊!”
“遵命!”
一路上净是荒山野岭,因为气候干旱,所以连棵高大的树的都没有,就算逃跑,这么显眼的一个大人,若没有障眼法,怎么蒙骗人呢。只好到了市集再伺机行动。虽是边境,但是市集照样比家里热闹,蔬菜瓜果、米面粮食、衣裳物品,同样琳琅满目。苗氏扯起绣花布匹,爱怜的望着,哪个女人不爱美呢!驴儿和骡儿见状,跑去看耍杂技的,机会来了!苗氏趁机向着人群里面跑,越跑越快,顾不上累,继续狂奔,呼呼地喘着粗气,终于看不见集市,跋山涉水,终于看到村庄,方才歇在树下,像个孩子一般乐呵呵的笑了。
这些年的坚持——未咬舌自尽,或撞死在城墙上,一直忍耐着坏人的欺凌、虐待、毒打,终于看到了安稳生活的曙光,解放了备受摧残的**!
场景变换,回到雾蒙蒙的仙界,朱门关闭,留下我独自沉思着。听到耳畔有声,男声,是树儿!“姐姐,你快醒醒啊,你都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什么时候才会醒啊?”
华姨规劝,“别哭了,她只是累了,很快就会醒的,啊。”
浑厚的女声,“你们都让开,大夫要把脉,别挡着。”是谁,这是谁的声音?很陌生,但是似在哪里听过……
睁开眼睛,树儿、华姨、胡子花白的大夫正在给我把脉,还有,霍慈珍——万紫千红楼的阿姨!当即要下床行礼,身体飘忽忽的似一片树叶,从炕上滚下来。阿姨见状急忙搀住我,双目噙满泪水,说:“蓦秋,真是委屈你了。这几日你昏迷不醒,我还正纳闷儿呢,你怎么不来帮忙,登门拜访才知,这潦倒景况!”她环顾四周——家徒四壁,于是面露难色,“幸亏我来看看,请了大夫医治,捡回一条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吩咐人去买,尽管说,别客气!”
我摇一摇头,“没什么想要的,多谢阿姨出手相助,蓦秋病好,定万死不辞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如此寒暄几回,倒生出许多情分,世人皆鄙视风尘女子,批判其忘恩负义、落井下石,而今日,我忧愁忧思,加之被气愤羞辱,怒伤肝、哀伤心,闹得一身病害,性命危在旦夕,都是阿姨救助了我,帮我捡回一条命,若无她,此刻,我恐怕已经在黄泉路上,倒让那起子爱嫉妒争风、跋扈无耻、嚼舌根的卑鄙小人喜滋滋的如上了天!
起初,我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入坊作歌伎,卖艺,尚且令人难堪,更何况需要卖身!而今,再也不能犹豫,选择权已不在我手,欠阿姨的,一定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