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多计 第十九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 山雨欲来风满楼

作者 : 十日央

第十九章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二日,天未亮便被号角叫醒,马马虎虎的梳洗一番,着长袖舞服,便冲向抚弦楼舞训。

众人皆抱怨: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自来教坊已多日为食一顿饱饭。因男子偏爱身形单薄瘦弱女子,所以姑姑对于年青女子,皆分配少量饭食,还要定期称量试一试轻重,若有无故增胖者则视为违反规矩,贴出公告予以警告,并罚其三月内不准食肉。吾等便一起嘻笑,称此为孔夫子所言:“三月不知肉味。”

姑姑入殿,殿内瞬间鸦雀无声,纤澄偷偷地伴一个鬼脸,吾报之一笑。哪知,她眼尖得很,狠狠地瞪了吾二人一回,清清嗓子,道:“明儿便是红红小姐出嫁之日,长袖善舞端庄典雅,最适宜此等大喜日子,姑娘们可要用心排练,别砸了万紫千红楼的招牌。届时,湘君与桂芝将在前排带领尔等跳舞,尔等打起精神,勿扫其兴,明白否?”

众人遵命,拜别至殿外开始排练。沈湘君与薛桂芝素日极少露面,不像阮情珂一样温柔良善,也不像鱼蕙兰一般才识过人,属生活精致、深居简出的女子,相比之下,吾等青人整日蓬头垢面、不修边幅,怎敢亲自登门拜访其住所,浑浊其屋内香薰,白白的惹人笑话?

近观二人,虽近在咫尺,其衣着、面容、言行举止,皆如远在天边之飘飘仙子。吾低头看一看自己的绣竹叶布鞋,又瞟一眼湘君的牡丹锦鞋、桂芝的玉鞋,皆整洁而崭新,不禁自惭形秽。幸亏未与二人同置一幅画卷,否则,真得起名为:《长安城美与丑的天壤之别》。若此幅画卷扬名长安,吾之颜面何存乎!

二人挨个儿检查吾等衣着是否洁净、指甲是否肮脏、容颜是否清洁,步至吾跟前,湘君发现破旧的布鞋,先是一惊,继而淡定,又道:“蓦秋姑娘,缘何不去内务局领一双新鞋子?”吾自惭形秽,低头嗫嚅:“本月的鞋票已用完,局里不肯再拨。”

“哦?吾虽位列长安六艳,但此乃客家分封名号,吾与子乃同样的等级,缘何子不至月底,鞋票便用完?想是穿鞋太用劲的缘故?”

吾受宠若惊,又不敢道出实情——玉阶,玉簪平日里干活忙碌,一天来来回回要在教坊里跑上几十圈,每月两双布鞋哪够穿,吾作为她们的小姐,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二人着褴褛破鞋受风,便把自己的鞋票分给她们,才导致如此境况。

不等吾开口编织谎言,蕤雪便迫不及待地插话:“人家为展示自己的勤俭节约美德,故意作秀给咱们看呢,小姐何必理会,人家爱穿,就让她穿呗!”众人笑作一团,赞叹:“蕤雪姐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便更加猖狂,睥睨吾,吾不愿于众人面前发泄脾气,便只作听不见。

湘君亦淡然,对侍女玉叶吩咐:“日升舞训结束之后,带蓦秋至内务局领一双新鞋。”荣幸至极,自至教坊,无几人关心吾安危,更无几人肯伸出援助之手,皆是冷眼旁观,静观吾等被欺凌身体里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日升舞训,勤谨非常,未出太多错误。感激之余,亦对湘君的管理风格赞叹不已,霍慈珍理智且会利用人心,霍楚妍追求完美不容任何沙子,唯有手下的得意歌伎,色艺双绝且精于人心,处事不骄不躁,令人钦佩。

日中,舞者解散,浑身香汗淋漓,与玉叶共至内务局领新鞋,其与主子一样貌美且聪慧能干,待人和善无架子,不卑不亢,将固执与软弱完美合一。

“蓦秋姑娘祖籍何处?吾乃山东人士,此地人杰地灵,出过不少贤能之才,如孔子、孟子、荀子,记得小时候,吾最喜到孔林玩闹儿,常常与伙伴们一玩儿就是一天呢!您是读书人,不会不知孔子杏坛讲学,娘亲常常教育吾,读书呐,都得靠自己发愤图强,吾便顶撞她,‘孟子三迁为择邻’,吾可没有这样的娘亲,如何能够学有所成?哈哈哈哈。”

吾随之嘻笑,为其坦然喜悦。她又说,“前几日中秋,本应是合家团圆之日,吾触景伤情,不禁思念娘亲、姐妹、兄弟,出来已久,不知他们过得可好?唉,不提这些伤心事儿了,蓦秋姑娘,尔家在何方?可有何童年趣事?”

“呵呵,吾家在江南楚地,乃项羽出生之地呢!吾最欣赏其勇敢善良,只可惜疏于谋略,难以与刘邦抗衡,以致兵败乌江,可惜啊可惜!”

“楚地?可是宿迁下相?教书先生曾经提过此地,吾亦欣赏项将军之力能扛鼎,豪迈勇猛,充满男子气概,哈哈哈。”提及项羽,多少女子为之痴狂呵!

吾便起头,二人合吟《垓下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心潮为之澎湃不已,忆起刘邦之《大风歌》,不禁再次合吟: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相传,刘邦平定天下后,回到故乡沛县,邀请旧日好友一起饮酒庆祝,喝到醉醺醺的时候,刘邦一面击筑,一面唱这首《大风歌》。前两句诗气魄豪壮,雄迈飞扬,充分表现出一代英雄志得意满,意气风以的气概。后一句诗表达了刘邦要巩固他的统治,急须招揽人才的心情,依据史书记载,刘邦唱此歌时,"泣下数行",可见他情绪十分激动。

“唉,可惜,吾家小姐不喜豪迈派诗歌,偏爱花间派——词藻华丽、韵脚明显,用来唱歌最适宜不过,小姐歌喉动听,咱们长安城的王公贵族,都喜欢听。貌美的女子多如牛毛,一批又一批的来教坊拜师学艺,眼看着老朋友不再光顾,都奔他方、另谋高就,因而最近小姐时常为此忧心忡忡,茶饭不思,日益消瘦,且深居简出,唉,吾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

“怎会如此?姐姐位列六甲,本应风光无限,怎会有如此情境?”吾心下惊奇,不禁发问。

“您不知道缘故,老子云:凡事都有对立面,小姐表面光鲜亮丽,疏不知,背后隐藏多少辛酸血泪!为了唱出好曲儿,十年如一日的练习曲调,到最后,唱曲都像饮凉水一搬,没滋没味的,公子们听了,倒是觉得及其标准犹如天籁之音。唉!”

呜呼哀哉,世人皆喜湘君小姐之歌喉,殊不知,在此背后的心酸,更不知,歌伎自身对于此曲的感受——压抑乏味,吾心同情XJ不已,几近泪流不止。吾心为之担忧,不谓其何求,领到鞋子好生道谢,便邀请其,“姑姑若不嫌弃清雅阁简陋寒碜,可随时带湘君小姐过来坐一坐,吾欢迎二位到来,咱们共商大事,为姐姐铺设锦绣前程,后会、后会。”

“时候不早了,吾还要回湘妃阁伺候小姐用午膳、睡午觉、沐浴更衣,就不与您闲话江山,若您得空儿,可来湘妃阁坐坐,与小姐谈谈,玉叶告辞。”

“姑姑好走。”目送其扭动灵动的身姿而去,叹息:人生在世,无论位高权重还是地位卑微,皆有许多烦恼——千头万绪,需要不断地梳理、理顺,方可获一日安宁。

如此想来,飞黄腾达也非人生至高无上之目标,富贵一日,或卑微一日,皆是凡间一日,而又何羡富贵乎?

日昃,与新丁、丫鬟一起忙忙活活地准备明日表演用品,至厨房制作各式点心以备新婚所用,和面、揉面、加模具、绘画、入蒸锅烹制,忙得满头大汗;至马厩梳理马匹毛皮,喂马、清扫马圈、擦拭马车;至庭院扫除落叶、行人泥土;至内务局清点各式服饰、金铃、道具是否齐全。之后,阿姨阅兵,全场演练。

经过将近一月的排练,此时,乃展示才艺的最佳时机。众位新人精神抖擞,准备迎接这最后的时刻,全员在浴室沐浴更衣,又在后台着装化妆,帘幕前,阿姨、姑姑、小姐、公子评头论足,吾等摩拳擦掌,既欣喜又紧张,既雀跃又害怕,既惴惴不安又如热锅上的蚂蚁,总之,就是一批未出世的黄毛丫头,等待着幸运之神的降临,望舞姿为人欣赏,一舞惊人。

吾亦欣喜不安,将近一月只练此舞,荒废所有爱好方练成,真希望RY姐姐、XX叔叔、喜鹊婶婶亦在嘉宾台,亲眼目睹吾作此舞乎!可惜,世人皆是一厢情愿的,尔愿人间美好、天下大同,命运却总是捉弄尔,总是亲自将你的美梦撕成碎片抛向空中,毫无怜悯知人之心。拿到崭新的舞服时,方才发现已被剪得不成样子,惊呼,该如何穿着乎!

“这是何人所为?”众人惊讶之余,不禁将眼光瞄向四周,怀疑到底是何人所为。

吾之心似被猫爪所伤,凌厉而伤痛,此乃何人,恨吾竟至此地步?如此舞服,怎能穿着登台作舞!蕤雪等人为此欣悦不已,模样可气可恶。

坊丁报幕:“请众女登台作长袖善舞!”

吾紧紧地攥着火红的舞服,心急如焚,也只能眼睁睁的望着众女登台,乐曲四起,似为讽刺吾而奏,缩在角落里,泪水无声无息的滑落面颊,姑娘、丫鬟的脚步来来往往掀起地上的尘土。

吾心如刀绞,方知:天,从来都是不遂人愿的。妄自温柔和顺,守节操、爱大义,不过是顾影自怜,白白的惹人笑话罢了。呵呵!

乐曲终于停下,吾缓缓起身,擦干泪水,准备去见阿姨,说明缘故。不等吾开口道明来意,她便挥手自兹去,图留吾伤心。未食任何晚膳,守候在FXT门口,望得其原谅、体谅。熟知,阿姨并不领情,派YG草草的回话:“姑娘别再等下去了,这几日阿姨心烦,连续几日彻夜无眠,无暇顾及姑娘,尔还是请回吧。”

“劳烦姑姑通传一声,在下确有要事禀报阿姨。”

“吾知道您为何事而来,今日未登台演出必有苦衷,可惜,阿姨不愿听,吾做奴婢的,也不敢再说什么,若尔愿等,请随意。吾还有要事在身,告辞。”她只微微一笑便闪身走开,只留吾一人在堂外任风撕扯发丝

“阿姨,蓦秋不才,不惹您喜爱,您不愿理睬吾情有可原,MQ自己的事情不劳您费心,祝您凤体安康,青春永驻。”伏地磕头,带着风干的泪痕,遥望福熙堂内灯火通明。

玉池探风,禀报:“阿姨,柳蓦秋已然走去。”

“嗯。”其坐于宝座君临天下,挥手令按摩太阳穴的丫鬟停手,面容憔悴似干枯的花瓣,道:“唉,真真无一日安宁,净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前日东家丢一只簪子,昨日西家丢一只镯子,今日南家丢一件衣服,明日北家丢一只盘子,自己管理不善无法守护财产,还好意思来寻吾帮忙!吾整日奔走牵线,忙着答谢官吏、拉拢富商巨贾,再哪有心思管这些事儿?柳蓦秋也该学学管家的本事了,瞧瞧人家灵蕉、灵娰、湘君、桂芝,就从来不会为此登门烦吾。”挥挥手吩咐丫鬟,“唉,接着按。”

秋风吹皱一池碧水,片片花瓣飘零于清水,随着水流四散去天涯,孰人曾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今夕有意拜求阿姨,可惜其已不再怜惜吾,明知世人欺负吾身,却也冷眼旁观,不予搭理,呵,悲极生乐乎!

是灵蕉、灵娰、蕤雪,还是另有其人?

在这偌大的深宫别院,吾不过是一颗陪衬娇艳花朵的、默默无闻的绿草,长安六艳艳冠群雄、风光无限,中等小姐争奇斗艳、姹紫嫣红的装扮长安城的繁华,底层的姑娘也望攀登高枝,过上光鲜亮丽的生活,唯有我,与几个老实本分的姑娘,长为金字塔的最底层。虽然尝自己清白无瑕的初衷,但是各中委屈,实实如人饮水,冷热自知。

正当吾为此伤心时,恒芜馆似炸开的锅一般,热闹沸腾,议论纷纷。

蕤雪放荡地口出狂言:“呸!真是活该倒霉,LMQ为人骄傲自大,仗着自己读过几年书,素来不肯把咱们姐妹放在眼里,整日阿谀奉承阮情珂、张红红、鱼蕙兰、霍阿姨,怎么样,现在遭报应了吧?跪在福熙堂门前那么久,也没见阿姨搭理她,哈哈哈,哈哈哈,真真痛快解气!”

旁边的女子亦心花怒放,附和道:“可不是,现在的她连我们都不如,阿姨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更别提重用有佳,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叫做善恶到头终有报!

纤迢、纤澄不满的蹩嘴,不敢招惹这些泼辣的悍妇,生怕她们施毒计陷害自己,心里为MQ不平,面子上也不说什么,待散场之后私下议论。

纤迢言:“俗话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话一点儿不假,MQ为保贞洁无暇,不再受阿姨垂爱,底下的小鬼便无法无天的欺负他,唉,瞧着她日渐单薄的身型、瘦弱的身躯,心里真不是滋味,唉!”

纤澄亦赞同,“唉,姐姐说得极是。怪就怪LMQ自己,不争气、不中用,守着些老掉牙的大道理和一肚子的迂腐,能过一辈子。熟人不想随心所欲、放浪形骸,甘愿寄人篱下、受人摆布?可是,身在教坊,哪能守身如玉?若她肯听阿姨的——笑脸迎客,也不会有今天的潦倒境况。”

“妹妹好眼力,针砭时弊、指点江山,句句在理。可是就算她肯乖乖就范,底下这起小人也不肯雪中送炭、锦上添花,非得闹她个鸡犬不宁才肯罢休!”

“自然,眼瞧着RX那副凶悍的神气,足足要生吞了她,旁人,也不肯行善积德,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她们呢,是众人害人气焰高,啧啧啧,厉害死了。”

“咱们毕竟姐妹一场,蓦秋被人穿小鞋,那起小人就怎么幸灾乐祸,真真狠毒,不知她们安的是什么心!”

纤澄长叹

,“哎!又有谁会如施蕤雪一般,笑里藏刀、反复无常呢!普天之下,绝无二人矣。咱们惹不起、躲得起,珍重自身罢了。”

淅淅沥沥的秋雨从天而降,滋润着干涸的天地万物,吾在冰冷的房里颤抖着,泣不成声。难道只因我出身低贱,乃“乱臣贼子”之后,在教坊里不得阿姨怜惜,便要处处受人白眼、备受欺凌吗?

明日便是红红小姐出嫁之时,原本要去歌舞助兴,现今连舞池的入场券都被残忍剥夺,吾不知该向何方矣……嚼着口中硬如磐石的馒头,目光游离在空荡荡的房间,不禁悲极生乐,自嘲道:“真乃两袖清风的清贫日子呵!”

此时,湘妃阁堂内,湘君品着御厨房新制的冰糖雪蛤羹,嘴角微微而动,吃相如花中仙子般淑女儒雅,食至残羹,搁下牡丹瓷碗,用手帕轻轻捐一下嘴角,道:“今年的雪蛤肥美异常,比起往日里那些干巴巴、硬邦邦的俗物,真乃天壤之别,呵呵呵呵!”

玉叶手执案板收拾八仙桌上的碗勺,玉姜站在湘君身右侧扑哧笑出来,玉叶撩起上眼皮瞧她一眼,复又低下头默默不语,只把碗勺送出去清洗。湘君皱眉,询问:“何故嗤笑?可别失方寸、乱规矩!”

“是,奴婢再也不敢失态了,只是,您有所不知,方才您吃雪蛤羹时,这妮子在一旁馋得直咽口水,眼巴巴的望着,却连一点星末都沾不着,真真可笑!哈哈哈,哈哈哈!”

“得了,别光顾着看人家,瞧瞧你自己,可不是也咽口水么?”

“您听到了。”玉姜吐吐舌头,红了脸低下头瞅自己脚尖。

“呵,咕嘟咕嘟的,聋子都能听见呢!呵呵呵、呵呵呵!好啦,以后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要,除了虫草、老参、血燕、雪蛤,再如鲍鱼海参一般的野味,以今日今时吾所在之地位,可是必定能付得起的!”

“是,奴婢多谢小姐垂爱。只是奴婢有一事不知,还望小姐教导。”

“但说无妨。”

“俗话说: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这话用在您身上一点不假,您经历多少风霜雨雪,才有今日的地位。那柳蓦秋入教坊极晚,还是受阿姨救命之恩,可见阿姨对其有多少怜惜。奴婢跟小姐一条心,厌恶这个傲慢自大的乡野村姑,可是您今日赏她一双玉鞋,令奴婢百思不得其解。这样好的东西,您留着自己穿、打赏下人皆可,何必送给她,白白的糟蹋了一样好东西!”

湘君觑一眼这个年青的丫头,略带趣味的微笑着,道:“你这丫头,真逗,一双鞋罢了,用的着生这么大气嘛,我又不是给她珍珠玛瑙、翡翠黄金、水晶白银。呵呵!玉姜,尔乃吾之心月复,今日吾便交给你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凡事不可过分在乎自己内心的想法,LMQ可恨可气,但是阿姨喜欢她、袒护她,咱们心里再憎恶,表面也要展示出富有爱心、舍米舍钱的大度样子。否则,岂不是因为一个鼠辈而断送自己的前程,得不偿失啊!”

“是,奴婢受教。若非小姐谆谆教导,奴婢可真要表现出来了呢!呵呵呵!吾只用一把剪刀,便剪破她的舞衣,更剪破她的前程,让其不能在王公贵族面前露脸,真解气呵!”

湘君得意地瞧一眼贴身丫鬟,露出美丽而阴险的笑容。内心想,这丫头,小小年纪便如此积极向上,长大了可是一个算计人心的能手,值得提拔呢!不像那玉叶,闷头闷脑的,就会读些迂腐的烂书,除了吟诗作词,还指望她干点什么呢!

黄道吉日如约而至。

天未亮,教坊便热闹如集市,号角刚一吹响,整装待发的姑娘便纷纷冲至舞池,接受楚妍姑姑最后的检验。吾身着华姨所制的青衣,怅然漫步至舞池。

举目四望,众女盛装打扮,浓妆艳抹,,还要拿着小型铜镜左照照、右照照,细细端详不止。叽叽喳喳地点评议论他人,且皆为此行此舞而雀跃激动。

远远的看到纤迢、纤澄互相切磋、指点舞步,内心不禁一暖。

身后不知何人重拍吾背,熟人所为?惊愕转身,蕤雪正得意洋洋的望着我,眉眼里净是凶狠的讥讽。

“哟,我道是谁呢,身穿一身破绿衣裳混在咱们小姐之间,真是万红丛中一点绿,扎眼得很呐!”

蕤溪用胳膊肘拐一下她,“哎呀,妹妹,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这是让咱们给她作陪衬呢,这一身破烂,穿了多少日子也不知换,说不定都已经生满虱子了呢!哈哈哈哈!”

蕤雨添油加醋,“姐姐,你这话就不够准确了,什么叫做说不定生虱子呢,你没见那虱子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正在她头上滴溜溜地跑嘛?”

“诶也,恶心死了,咱们离这么瘟神远一点吧,别传染上什么恶病,今天可是要去见贵公子的,让这个瘟神离咱远点!去去去,滚开,滚开!”

几人将我一把推出人群,吾未站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珠不停地在眼里打转,吾忍之又忍,还是不禁泪流。

几人不依不饶,依旧在人群中宣扬,“衣服不知道换洗,头发也不知洗,偏偏把一张脸抹得跟鬼似的惨白,还涂了胭脂!瞪着一双贼眼狐媚男人的狐狸精,姐妹们可千万别让这个贱女人给骗了!”

泪眼涟涟回望人群,众人皆煞有介事的看热闹,听着几人的耳旁风,嘴角带着一如她们的讥笑。人心轻贱,竟至于此吗?RX的毒言毒语毒行如利剑穿透我的胸膛,如硫酸浇烂我的肌肤,更如利斧捣碎我脆弱的心。

可是这些只知看热闹的众人,冷眼旁观的看着我被这些人欺负,还要落井下石,毒言毒语也如寒光冽冽的匕首一般,挑断我的手筋脚筋,让我无法向前行进。

“肃静!”

楚妍姑姑威严驾到,众人的嘻笑怒骂戛然而止,静静悉听尊便。

“今日乃‘黄莺仙子——张氏红红’大婚之日,众位至韦府舞池作舞时,定要小心谨慎、万无一失,遵守教坊的规矩制度,不得有半点闪失。表演佳者,散会后予以奖励,奖品如下:黄金二两、白银二两、新衣两套、玉饰两件,共八件,以求八大福灵。若有表演次者,会后同样予以奖励:罚款五两、没收一切服饰。众位可听懂了?”

“遵命,多谢姑姑教导。”众女回话。

她得志的微笑,目视众女,目光落在着扎眼青衣的我身上。叹气、摇头、瘪嘴,道:“柳蓦秋,不够小心谨慎,将华丽舞衣置于他人之手,遭到毁坏,应补偿教坊内务局白银四两。今日随同众女入韦府,先去服侍黄莺仙子沐浴更衣,再去韦府后台打扫伺候,给客人端茶倒水,若有闪失,则立即逐出教坊,不得延误。柳蓦秋,你可听清楚了?”

“是,谨遵姑姑教诲。”

“奏曲师傅,乐曲,起。”众女随着音乐而偏偏起舞,舞姿迷人,身姿摇曳,规模宏大,如曹操铜雀台之数位舞姬,举世无双。

姑姑朝我挥挥手,以示驱赶之意。吾退后,离开舞池,去娉袅阁帮忙。其地处福熙堂东南部,红红刚入教坊时,恰逢阿姨请来风水先生看地势,夜观星象后,道福熙堂东南隐隐有紫气升起,乃祥瑞之兆。阿姨大喜,命乐曲师傅细心教授红红,加之其练曲刻骨,几年光景,曲艺便轰动长安城

吾虽亦艳羡其光鲜亮丽的外表与崇高的地位,但是亦能体会其所经历之苦。吾月复有诗书,众女便一致嫉贤妒能,吾受阿姨怜悯,众女便一致陷害排挤,当初红红被阿姨从集市捡回来时,在教坊无立足之地,定也是如此遭遇呵!

娉袅阁人进人出,路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阿姨眼瞧着我进来,道一言:“来了?”

吾自知有愧于她,点头:“是”。

“快去帮新娘更衣。”阿姨简短的命令,吾亦不敢有任何闪失。

第一道,服侍沐浴。

其肤如凝脂宛若天人,玫瑰花瓣、百合花瓣、文旦花瓣、菊花花瓣加天竺国进贡之香料,将其身熏芬芳,以驱逐邪气,辞别旧日尘泥,迎接新日长寿繁荣的气象。随着其脚步走动而发出阵阵摄人心魄的芳香,众人赞不绝口,真香啊!

第二道,服侍更衣。

其披一件浴袍而出,在火红的百花地毯上退去此袍,擦干周身水滴,先着红色内衣,再着一薄入蝉翼白色衬裙,加缂丝红纱,最后将枣红色婚衣穿上,加一披肩,红色锦鲤绣花玉鞋,梳理细发,远观端庄大气,不失长安六艳风范。

各色胭脂、水粉、眉粉、香粉、首饰如小山堆起,应接不暇,秦阿房宫之奢靡景象,大抵如此吧!

第三道,服侍梳头。

霍阿姨支开玉络,亲自上阵梳其青丝,因风俗使然:为新娘梳头的人皆是生活幸福美满的,被称为有福气的女人。阿姨,朋友或家庭其他成员都可充当这一角色。只见她一边梳一边说着祝福的话,据说这一礼仪能给新郎新娘带来和谐、财富以及多子多福。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吉时已到,张氏红红出嫁!”花轿来临,男仆迫不及待的报幕。吾拾起其拖地长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把她送至万紫千红楼大门前。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红红舍不得的拉住阿姨之手,道:“多谢您昔日救命之恩,吾虽出嫁,不敢忘记您的恩情,再不能效犬马劳,是红红不孝。”

“哪里的话,今日之幸福归宿,皆是尔一手努力换来的,且好自珍重,作一合格侍妾,尔永远都是吾之女儿,教坊永远都是你的家。”

红红又拉住楚妍姑姑的手,言:“多谢姑姑教引之恩,吾永生难忘,还记得起初,非常反感您的严厉苛刻,现在,又极其舍不得您呵,若非您教导有方,红红不会有今天。”

楚妍姑姑报之一笑,解释道:“吾待尔苛刻,是对你含了指望,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今日你寻得好归宿,可见当日吾没有看走眼呵!”

三人泣涕涟涟,不住地用手绢拭泪,谁知红红又招呼道:“蓦秋,来,上前,姐姐有几句话想要嘱咐尔。尔虽然不是吾一手教的,也无太深的姐妹情谊,但是阿姨和姑姑对汝的期望,吾看在眼里,二人训斥你的原因非厌恶你,而是怕你不成材,略施惩戒,你万万不能怨恨她们,经此磨难之后,方才有辉煌的明天呵!”

明媚热诚,恰如这一身华丽的红袍,心有感触,遂感激道:“多谢姐姐教导,祝您与韦大人新婚愉悦、早生贵子、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众人皆哈哈大笑,对此开怀不已。她亦面颊绯红,洋溢着爱情之福感。

“请新娘入轿~”

盖喜帕,在侍女的搀扶下入大红花轿,却由于喜袍裙角太长,一不小心踩到,险些摔倒在地,围观者皆低头发出哧哧的笑声,阿姨立即杏眼圆睁,怒视四周嗤笑者。

红红丝毫不为笑声所动,只停下来稍稍正一正喜帕,不曾理睬嬉笑者,提起裙角若无其事的入轿。

火红的轿帘放下。

敲锣打鼓、吹唢呐唱婚曲响彻天穹,远处山峦似有阵阵回声传来,随行者百人有余,浩浩荡荡的向着韦府而去,街道两旁平民百姓人头攒动,皆来凑此喜庆之热。

霍阿姨、楚妍姑姑一边微笑着一边落泪,原来,她们对教坊的姑娘是视如己出的。虽存在剥削、压榨,但是心底依旧是暖如炉火。

此乃所谓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吗?

新娘花轿及随行男仆、女仆在前,中间是去歌舞助兴的小姐、姑娘,皆坐在四周都是粉色帐幕的轿撵之上,最后便是吾者下等丫鬟——只能步行至韦府。

难得迈出教坊的门槛,不再被四面的高墙、狭窄的天空、拥挤的住所拘束,一颗憋屈得几近发狂的童心终于得以舒展。

即使身在丫鬟行列,也洋洋怡然自乐。见姜黄的尘土飞落在精致的绣花玉鞋上,心底不禁泛起一阵又一阵不舍与怜惜——这样精美的鞋子,用来徒步,真是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大材小用”之忌。

街道两旁皆是从事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吆喝着诸如:“卖雪梨——冰糖爽口,卖苹果——香脆可口、卖烧饼——香酥爽滑、卖包子——皮薄馅大,卖鱼干——新鲜便宜”一般的口号。老百姓或结伴而行,或独自行动,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或买菜,或闲逛。

小姑娘穿一身红色的花夹袄,扎着两只稀疏的辫子,蹦蹦跳跳地追在老妇身后,手里攥着一串所剩无几的糖葫芦,露出缺掉门牙的龈,嘻嘻哈哈的笑着,煞是可爱天真。

多少年后我的女儿,会不会像她一般天真无邪呢?

远远地见一老妪左臂挎着篮子、身型似曾相识,可是因吾患眼疾久矣,远处事物看不清楚,也不敢确定为何人。相差几步时,吾恍然大悟,竟是稷苗之祖母——华姨!她对吾投身教坊之事一无所知,可千万不能让她知道呀!其人思想保守,若得知吾流落风尘,定会急火攻心,加急营救与劝解,更令其对我产生太多误解。

急忙抽出手绢,捂住口鼻,低下头,胆战心惊地从其身旁经过。

乃心理反应吗?她好像回过头,惊讶的望着我的背影

嗓子眼干涸,心脏在胸膛里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她不会认出我了吧?这可如何是好,当初在她老人家面前夸下海口,言说吾在府里作教书先生,可是事实呢?在教坊里作下等丫鬟,受尽姑娘、丫鬟、男仆的欺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秋阳烘烤。从万紫千红楼步至位于西坊区的韦府时,浑身汗渍淋淋,众女皆掏出手绢拭汗珠,韦大人年纪半百,你瞧他一双远山眉略微稀疏,乌发中带几撮白发,后背略驼,皮肤略显松弛,却红光满面,拄着一根老木拐杖,笑容可掬地杵在门前,眼睛里净是喜悦与神气,亦显示出对新过门媳妇的渴望。

蕤雪等人深知——审时度势,见机行事,便如跳龙门的鲤鱼一般,拼命挤到吾等前面去,以手绢撩风,故作各种娇媚姿态吸引贵公子眼球,模样造作,令人不齿。

吾被挤到人群末端,旁边的丫鬟用肘部拐一下我的手臂,小声嘀咕:“你看看人家,命多好,嫁给韦大人,享一世荣华富贵,哎哟,咱们这些人呐,真是不能跟人家比。”

“那可是,如今人家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从此摆月兑流落街头的乞丐身份,衣食住行皆有小丫鬟伺候着,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乃韦大人之掌上明珠。听说,韦大人赐其居住之观袅阁,金碧辉煌,恢宏大气,宛如皇上老佛爷的皇宫呢!”

“果真?哎呀,真是令人羡慕,咱们什么时候儿也能有这样的好福气,与其日日低眉顺眼的伺候小姐还不讨好,不如遇到一如意郎君,也享享这样的福气!哈哈哈哈!”

“得了吧,就凭你,还想进公府的侯门当娘娘呀?下辈子吧!哈哈哈,当初LMQ那么风光进教坊,最后,还不是沦落到跟咱们一个档次,哈哈哈,真是戏剧化。”

呵,这起人,聊着聊着就把矛头对准我加以讽刺,好像我抢了她们当娘娘的位置似的。

“柳蓦秋啊,是因为缺乏计谋,甘愿与世无争,又不屑作男人的宠儿,违背霍阿姨的意愿,才有今日的遭遇。可我呢?虽然没有她识字多、气质好,但是足智多谋,等着吧,用不了多少日子,册封为小姐的最佳人选,非我莫属!”

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众女笑作一团,“那好啊,我们就等着——跟你沾光,服侍左右呢!”

呵呵呵呵有女子所在之处,向来不缺少各种欢声笑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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