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下了大半夜,黎明时分,终于停下了。人常言,细雨下着会很长久,总是要下一场倾盆大雨后才会停,如今便是如此,下了一天一夜,终是停了。
卯时刚至,广寒暮菊便醒了。以前也是如此,一个人在这群山环抱中,有些心惊,睡的并不安稳,早早便醒了。起身,站在窗边。山间有雾气,一片白茫茫的,看不到太阳初升。广寒暮菊薄唇微抿,喃喃自语:“又是一天了。今日你会回来吗?”
拿来绣架,坐在绣墩上,绣着前两日还未绣完的图样。绣布是墨青色的,用的是上等的丝绸料子,依稀可辨是作衣衫之用。广寒暮菊细心的绣着一针一线,绣着绣着便忘了时辰。似乎是绣了很久,广寒暮菊抬头看天色,心里思量到:已经巳时了,难怪有些饿了。便放下绣活,起身站在窗边,想要休息一会儿。雨虽然已经停了,但也没看见太阳,刮了些秋风,天气还是有些冷的,便拿来披风披在身上。
站在窗边的她,看着远处的层层山峦,她希望有一日,右璘松能从这层层山峦中出现在她眼中。
山路上,远远的似乎真有个身影向这边走来,太远了,只能依稀看出是个人影。待走近了些,看清了样貌,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不是姐姐是谁!看到广寒恋梅来探望她,便收拾好绣架,准备下楼。走出房门,顺手把门轻轻合上,莲步下楼而来。打开大门,站在门外迎接广寒恋梅的到来。看着广寒恋梅向她走来,道了声:“姐姐。”
广寒恋梅看到广寒暮菊只是在外面披了件披风,穿的却很单薄,不免有些担心,她知道,她是畏寒的。道:“如今寒秋来临,你应多穿些才是。”薄唇微张,声音好听至极。
广寒暮菊道:“刚一直在楼上,并不寒,只是有些风,便披了披风。”微笑的对广寒恋梅道:“姐姐你道我如此娇气。”
广寒恋梅也带着淡淡的笑容,打趣道:“你还不娇气,我们之中,最娇气的不是你还能有谁!”
广寒暮菊看着广寒恋梅的笑容:一笑倾城,所言非虚。难怪古今才子英雄为博美人一笑不惜一掷千金,甚至烽火戏诸侯。就连墨大哥那么淡然的男子都过不了这美人关,好在自己不是男子,不然也该拜倒在姐姐的石榴裙下。便接着广寒恋梅的话道:“最娇气的那个确是我,那也是爹爹宠……。”话还未说完,想到如今自己的境地,过往多甜美,如今才更显辛酸,看着自己的玉手,道:“如今还有什么娇气可言。”
广寒恋梅看着广寒暮菊微暗的眼眸,眼中的落寞尽收眼底:早知今日,你当初还会如此执着吗?道:“你总说我伤感,现在怎么你也伤感起来!”
广寒暮菊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柔软的一面,特别是她的亲人,她是倔强的。故作轻松的道:“许是被姐姐你感染了。”
广寒恋梅把紫檀提盒放在八仙桌上,把手中的锦缎放在长凳上,看着干净的四周,又听闻她说并未下楼,便道:“吃早饭了吗?”何其聪慧的她,又有什么能瞒得了她呢。
广寒暮菊道:“刚在楼上绣些衣衫,绣着绣着便忘了。”
广寒恋梅道:“现在都已经巳时,尚未吃早饭,你总是如此,也不怕把身子饿坏了。”
广寒暮菊微微笑道:“现在听姐姐提醒,真是有些饿了!你等等,我去备些吃食。”
广寒恋梅道:“不必了!”她打开放在八仙桌上的紫檀提盒,拿出杏仁糕和薏米糕道:“我带了杏仁糕和薏米糕。”
杏仁糕和薏米糕都是广寒暮菊喜欢的点心,对广寒恋梅道:“是刘嫂做的吗?好久没吃,都馋了。我拿进去热热。”说着便要月兑下披风进厨房去。
广寒恋梅温柔的对广寒暮菊淡笑,道:“还是我去吧!你就不要月兑下披风,免得在受凉了”说着便进厨房去了。
广寒暮菊看着广寒恋梅:家中五个姊妹,姐姐只对她亲近些,她不在意的事,总不太理睬,她算是个例外!墨大哥说那是姐姐信任自己,姐姐太过淡漠,除了自己,对什么都不关心。自己知道,她不是,只是她不想让他人了解,也不想去了解其他人,姐姐总是习惯把她的心隐藏起来,但她是了解自己的。要让姐姐敞开心扉,走进她的心中并不容易,终希望有一天,姐姐能解开心结,像信任自己一样信任墨大哥,这样,他们两个,都苦尽甜来。微微叹息,终是因她,害了他们。
不久广寒恋梅便从厨房出来,拿着杏仁糕和薏米糕放在八仙桌上,端上两杯热茶,一杯放在广寒暮菊面前,一杯放在自己面前,把盘子放在桌旁,缓缓坐在长凳上,动作轻盈优雅,
广寒暮菊玉手拿了一块杏仁糕尝了一口,道:“刘嫂的手艺真是一点没变。”广寒恋梅淡淡地看着她吃,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茶,并未吃糕点。
广寒暮菊也喝了一口茶,看着外面仍然有些湿滑的路,便道:“姐姐怎么一个人过来,虽然雨是停了,但山路还是湿滑难行,也该带个家丁。”姐姐做什么事情都很有分寸,知道她不喜欢见外人,每次来探望她,都是一个人来。
广寒恋梅道:“本来是要昨日过来,下着雨便没来,今早看雨停了,便过来瞧瞧,看你有什么需要的。”拿起放在长凳上的锦缎递给广寒暮菊,道:“上次听闻你到市集,许是想买些御寒之物,芙蓉庄的锦缎,看看如何?”
广寒暮菊接过锦缎,是一匹淡紫色花纹样式锦缎,芙蓉庄的绫罗享誉盛名。广寒暮菊对广寒恋梅道:“姐姐的眼光总错不了。”她做什么事情都有分寸,不问自己为什么出去,轻而易举的便把一切办妥。缓缓的叹了口气,有些事想躲,终究躲不过,声音低了一些,道:“你知道了。那他知道吗?”
广寒恋梅“嗯”了一声。
“那他怎么说?”虽然广寒暮菊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乎他的想法。
广寒恋梅的眼神也暗淡了些,道:“他的心思从不会跟我们说道。也只有你的事才会让他慌神。”
广寒暮菊看着广寒恋梅失落的眼眸,想来是自己心急了,不该问这些,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宽慰道:“你所做的他都知道。我们五个中,姐姐你做的最好,他是知道的。”
广寒恋梅在心里无声的叹息:她所做的,他是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收起心思,对广寒暮菊道:“如今,你也该去看看他。这些年,他总是为了你的事烦心。”
广寒暮菊并没有答话,她又能说什么呢!有些事情错了便是错了,想当做没发生是不可能的。
看着广寒暮菊若有所思的神情,广寒恋梅道:“当初他所做的,不过是为了保全你!事情过去了,便让它过去,何必执着。”道理你都懂,为何你还要这般倔强,想来是他太过纵容你了!
杏口微张,广寒暮菊轻声的说:“这些,我知道。”姐姐,你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我的感受。便道:“对了,姐姐你为何而来?”
知道她在岔开话题,广寒恋梅心里微微叹息。有些埋怨地道:“你可知道,你的一声爹,比我们喊的要重多少倍!”
广寒暮菊避开了眼神,道:“姐姐,这些事我不想谈。”这些事情,不是说开了就能解决,既如此,又何必让彼此烦心。
听着她如此说,广寒恋梅也没有在继续:事情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就解决,也不必拖上这些年。便道:“明日我要启程去边城。”
广寒暮菊听广寒恋梅说要去边城,淹城与边城相隔数千里,上次听墨竹轩说坳蔺来犯,边城战起,姐姐要去边城,想来是因此事。道:“姐姐去边城所谓何事?”
广寒恋梅回答道:“边城战事,需要衣衫被褥,如今又已入秋转寒,御寒之物不能少。朝廷便邀我们广寒家赶制衣用之物。”
广寒暮菊听广寒恋梅如此说,与自己所料不差,便道:“那要去多久,如今已将临近中秋,能赶得及回来吗?”
广寒恋梅饮了一口茶,缓缓地道:“要一至两个月方可,中秋便赶不回来。”
广寒暮菊又道:“明日便要启程,怎么这么急,一切准备妥当了吗?”
广寒恋梅回道:“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看着广寒恋梅纤美的脸颊,广寒暮菊担忧的道:“边城与淹城相隔数千里,姐姐一路要小心些才是。”
广寒恋梅道:“我会的。”看了门外一眼,又转过头看向广寒暮菊,道:“爹也要去苏城一趟,家中便只剩下莲儿。”
广寒暮菊料爹爹去苏城肯定也是因为此事,便道:“他要去多久?”
广寒恋梅回道:“大概半个月便可。”
广寒暮菊听如此说,还是有些担心他,便道:“他如今年纪也大了,你要常提醒他,该在家中享享清福,多把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办,不能如年轻时候一般事事亲为。”
广寒恋梅道:“这些我也知道,只是,他是犟脾气,旁人的话又怎么听到进!”依旧看着广寒暮菊道:“也只有你的话,兴许他能听!”想着兰儿写信说要回来,便把这个消息告诉广寒暮菊:“好在兰儿写信来说会回来,我也放心些。”
广寒暮菊听说广寒依兰会回来,心里很高兴,道:“兰儿要回来。她何时回来?”
广寒恋梅回道:“信上说是中秋之前,具体日子她也没说。”
广寒暮菊看茶有些凉了,便给广寒恋梅加了些茶,也给自己加满,道:“兰儿也两年没回来,是该回来瞧瞧。上次她回来,还是桃儿成亲时。”想起桃儿,眼眸微暗,道:“桃儿自归宁后,也有两年没回来了,如今也不知怎样。”
广寒恋梅饮了一口茶,看着广寒暮菊伤神的神情,道:“你还怪她吗?”
广寒暮菊是伤心的,但嘴上却道:“原也是我做错了,她说的也没错。”
广寒恋梅看着广寒暮菊许久,在心里叹息,如今她广寒家怎会如此。想来都是他墨璘松的错,如若不是他,又怎会如此!缓缓起身,转身,便看见书间那副画,神色微变,莲步走过去。指如削葱根,口如含珠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看着画上的自己,这画的确是很美,忆起前两日他们的会面,淡淡的忧伤留在脸颊。
广寒暮菊看着广寒恋梅,微微叹息:她与墨大哥之间,究竟如何?那幅画本是墨大哥送给姐姐的定情之物,如今却挂在了自己这里,成了他们的隔阂。每次他们来看望自己,都要看上几眼。本来自己是想收起来,好叫他俩省得费神,可是姐姐却偏说挂在这里挺好。当初她将这幅画转赠给自己,便是有意拒绝了墨大哥,造物弄人又能奈何!道:“你与墨大哥究竟怎么了?”
广寒恋梅知道她与墨竹轩会面后,他便来了这里。淹城中,他俩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她也知道。深深的看了一眼画,转身,避开广寒暮菊的眼眸,看向门外,道:“没什么。”
广寒暮菊道:“前日墨大哥来时,便借酒浇愁,定是你与他发生了什么!”姐姐与墨大哥之间的事,她本最不该插手,但又不能看着他们继续如此。
广寒恋梅眼眸在广寒暮菊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向远方,道:“他问我去边城之事。”
广寒暮菊听广寒恋梅如此说,料墨竹轩是想留下姐姐,毕竟边城战事,难免混乱,便道:“那你如何说?”
广寒恋梅回道:“事实便是如此,我能说什么!”
广寒暮菊听广寒恋梅如此说,道:“墨大哥不过是担心你。”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姐姐,你为何总要疏离他。你究竟要把自己的心封锁到什么时候,何不抛开那些不重要的,上前一步。”这样你便会是最幸福的,真的,姐姐。
广寒恋梅望着远方,心中百转千回:在你看来,那些并不重要,但我却是最重视的。如今你这般幸苦,我又如何上前一步。薄唇微启,缓缓开口道:“这事我自有分寸,你无需忧心。”
广寒暮菊眸光看着广寒恋梅道:“你们如今这般,却是因我而起,你叫我怎么办?”
广寒恋梅也看着广寒暮菊,这两日他们的流言她听了不少,如今听广寒暮菊如此说,便接着她的话道:“既你知道是因你而起,有些事情就该避忌。”她不想谈那些烦心之事,也有意提醒广寒暮菊。虽然她如今这般地步,但毕竟是女子,名节最重要,她不愿看着她在这木屋避世一辈子。
广寒暮菊听广寒恋梅如此说,想来是前日墨竹轩在这里过夜之事,如今淹城怕是又沸沸扬扬了!道:“城里是不是又有流言?”
广寒恋梅缓缓开口,道:“要想别人不说三道四,你就该注意些。你终是女子,难道你想一辈子在这木屋不成。”
广寒暮菊暗暗叹息道:“我和墨大哥不过是君子之交,在松这件事上,他觉得愧对于我。为何他们总是不曾放过我。”想到右璘松,广寒暮菊心里丝丝疼痛。收起心思。她知道姐姐与墨大哥一定还发生了些事,不然墨大哥不会那么伤心。平日姐姐来看她,她们都是道些家长里短,避开这些烦心之事。但既然今日自己问了,便要问个明白,道:“姐姐,你和墨大哥,真的只为了这些?”
广寒恋梅见广寒暮菊打破沙锅问到底,有些烦心。但也知道今日她是要问个明白的,眸光看向远处,许久。
广寒暮菊眸光盯着广寒恋梅,见她许久都没开口,依旧静静地等着。广寒恋梅在心里微微叹息,终究是输了,即使自己在淡漠,依旧比不过她那般倔强,开口道:“他问了成亲之事
,我拒绝了他。”
广寒暮菊听如此说,更为担忧:何等聪明的姐姐怎么就不能明白难得有情郎。道:“墨大哥道他不明白你。你既对他有情,如今我亦不明白你为何做得这般无意。那些事,真的让你如此耿耿于怀。”
广寒恋梅道:“他逼我,难道你也要来质问我!”
广寒暮菊道了声:“姐姐!”姐姐一向果断,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犹豫。当局者迷,怕是在聪慧的人,也深陷其中。姐姐啊姐姐,难道真要有一天,他离你远去,你才懂得,才要珍惜,那时真是后悔莫及。心中有些难过,悲伤地道:“如若你是因我,那我便会更加难过!”
广寒恋梅看着广寒暮菊伤神的眼眸,反问道:“既如此,你还要执着到什么时候?”
广寒暮菊没有回答,不是她不能回答,只是,他们想要的答案,她给不了。转眼看向门外的星辰花,她知道,他不是失信之人,她也不能做那失信之人。
广寒恋梅顺着广寒暮菊的眼眸,也看向门外的星辰花,柳叶般的弯眉微皱,道:“这四年中,他可曾有过信件,他一点音讯也未给过你,或许他早已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明知他不可能有音讯,她却偏要如此说,为的便是让她能死心。
广寒暮菊听着广寒恋梅的话,更为难过:她知道,他不会忘了她的,她相信他。只是,为何这么久,他从未有过消息,难道他不知她在担心他,难道这些年,他从未思念过她!
广寒恋梅看着广寒暮菊伤心的神色,知道自己说话有些难听,但这也是为了她好,她如今如此幸苦,却要在人前强颜欢笑。看着她这样,怎能不惋惜。道:“如果他以后都不会回来,你是否也要等他一生。”看着广寒暮菊依旧没有回答,一向淡然的她也有些心急,道:“难道你不知道他已经……。”话终是没有说完,深深的看着广寒暮菊,在心里叹息,虽知道,她听了便会死心,但又不能说出口。
广寒暮菊听广寒恋梅如此说,急切地道:“他如何,是不是有他的消息?”她有些激动:为何他们都如此说,是否有事瞒着她。
广寒恋梅淡淡地道了声:“没什么。”便不再谈此事。
看了下天色,已是未时将过,广寒恋梅便道:“我该回去了,明日启程还有些事要打理。”
广寒暮菊平息了心中的烦乱,也抬头看了下天色,道:“是该回去了,晚了山路难行。”说着俩人便迈着纤纤细步走出大门。
走出大门,广寒恋梅转身对广寒暮菊道:“不必送了。”又道了句:“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说着便转身走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