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广寒依兰依旧卯时起身练剑。只见她发丝随风飘动,红衫翩翩起舞,身姿轻盈,剑法精炼,静如处子,动若月兑兔。已是秋季,树上草叶本就不多,如今又因她的剑气使得周遭草叶落了许多。
练了有一个时辰,广寒依兰收起剑,回闺房洗漱去了。又想着昨日菊儿几声咳嗽,喊来丁香,命她去买些治风寒的药回来。
丁香听着广寒依兰要买药,便关心的问道:“三小姐染风寒了吗?要不要请大夫瞧瞧!”
广寒依兰道:“不是我,是二小姐。昨日听她有些咳嗽,想着如今天气变化无常,定是她没好好注意,受了凉。”
丁香道:“原来是这样。我这就去。”说着便走出南院,莲步向广寒府大门走去。丁香在广寒依兰面前从不称自己为奴婢。这也是广寒依兰要求的,说当日救下她,便拿她当姐妹,以你我相称便可。广寒依兰这般尊重她,丁香心中很是欢喜。
以至隅中,广寒依兰已命人熬好药,放入紫檀木提盒中,打算出门。母亲韩迎春见她又要出门,便叫住她,道:“兰儿,你又要出哪?”
广寒依兰侧身看向韩迎春,道:“菊儿染了风寒,我给她送药过去。”
韩迎春道:“送药何必你亲自去,让丁香替你走上一趟也可。娘亲[日盼夜盼],就是盼着你归家。现在好不容易归来一趟,也不知道陪陪娘亲,咱们母女俩也好多说些话。昨儿个你一出门,就是一天。”话语虽然平淡,心里却有着浓浓的心酸。
广寒依兰听娘亲这样说,想来:自己在外头几年才回一趟家,在家中待上几日便又要走,的确是自己陪伴娘亲的时间太少了。又想着:前日娘亲问她有无意中人,她尚未回答。爹和娘亲虽曾答应过她,她的终身大事自己决定,但如今她已双十年纪,也算偏大,若在家中,早该出嫁。看来如今母亲也心急了。在心中微微叹息:看来今日她是躲不过了,该来的,还是要来。道:“也好。就让丁香去送药。”说着便喊来丁香,对她道:“你替我把药送去给二小姐。一定要叫她吃下去。”又想到依菊儿的性子,定不肯好好吃药,又交代丁香道:“菊儿自小怕苦,定不会好好吃下,你且多带一碗,一定要看着她把药喝了。她喜蜜饯,你去多拿些过去。”
丁香一一应下,道:“好的,三小姐。”
独自走在山间小道上的丁香,一身浅粉色长裙,头上依旧两朵芙蓉华胜,倒给这凄清的山间带来些许生动。小心的提着紫檀木提盒,路太泥泞,生怕过于颠簸把药洒出来,误了三小姐的交代。想着:二小姐不仅得了老爷的宠爱;广寒家五个姊妹中,虽各有喜好,但对二小姐都甚为关心,二小姐上辈子定是修了福气。三小姐一向对这些家长里短不在意,对二小姐却是这般关心,二小姐的品性她一清二楚。就连一向冷漠的大小姐,除了老爷外,也只对二小姐亲近些,其他何人,她都少有关心。在说四小姐与五小姐,听说是因着茹姨娘当初反对宛姑娘进门,彼此也有间隙,但俩人都很黏二小姐。倒是家中几个姨娘,可能是因着老爷太过宠爱于她,对二小姐有些嫉妒。又想来,如若不是因发生了那事,将来广寒家便都是二小姐的。老爷无子,按嫡庶,也就只有二小姐一个嫡出之女,不是她的又能是谁!
走了有一个时辰,丁香探头看着这崎岖的山路,想着:这怎么这么远,还要多久,才能走到。这是她第一次去那木屋,自从发生那事之后,除了广寒暮菊归家几次,她便没有见过广寒暮菊。丁香是个丫环,虽没读什么书,但也恪守礼法,这女子的名节大于一切,她是知道的。对于广寒暮菊的所作所为,她心里也因此对广寒暮菊有些芥蒂。
日中时分,丁香远远看到有一木屋被群山环绕,想着:终是到了,这儿可真远,可把她累惨了。丁香是丫环,平日也做些粗重的活儿,但极少出远门,最多也只是在集市上买些东西。如今日这泥泞的山路,又如此漫长,她却是第一次走这么长时间。待走到木屋大门前,看着紧闭的大门,虽未上锁,但用杠子拴上了。丁香并没有开门进去,想着:二小姐可能还未醒。便朝着阁楼走去。待上了阁楼,便听到“咳、咳,咳咳”的声音传至耳旁。随即丁香便敲着阁楼的门。
“叩叩,叩叩叩。”
坐在架子床头看书的广寒暮菊听到有敲门声,想着:这几日她这里倒是热闹,天天有人来她这!会是谁呢,难道又是兰儿?她是说过今日还要再来。起身披了件披风便走至门边来开门。房间里门与窗都被关上,广寒暮菊又坐在被子里,并不觉得凉。刚开门,一股凉风嗖的从门外进来,让广寒暮菊打了个寒颤,她没有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丁香。想着:前几日柯清桧来后,她便想与丁香见上一见。昨日与兰儿聊了许久,也忘了提到她,今日她倒是自己送上门了。又见丁香手中提着的提盒,想着:定是兰儿命她送药过来,这个兰儿,真是不想放过她,看以后逮到机会,如何治她!不过也好,倒省了她一些事。
丁香看见广寒暮菊穿的单薄,只披了件略厚的素色锦缎披风,发髻散于脑后,并未装点饰物,也未施粉黛,脸颊苍白,许是因染风寒的缘故。想着:二小姐曾是伸手不沾阳春水,锦衣玉食都极其讲究,又百般娇宠的千金之躯,如今沦落到这山间之中,诸事不便,事事要亲为,如此凄清,不免有些同情。但又想,这些也是她自作自受,怪不了他人。道:“二小姐,三小姐命奴婢送药来给小姐。”丁香在广寒暮菊面前一向规矩,不敢逾越。在她心中,广寒暮菊很是骄纵。曾经,叔公老爷打算把他的孙子过继给老爷,二小姐却生生不依,说是怕与她分得家业,弄得老爷至今无子可依;曾经,五小姐广寒爱莲相中一只鸳鸯金钗,她却硬要夺去,连妹妹都不肯相让!丁香只是个丫头,这其中的缘由她自是不明,想着:这样的她,不是蛮横骄纵又是什么。
广寒暮菊道:“她还真是上心,就知道借机折磨我。”
广寒暮菊与广寒依兰说话原就是如此。不想广寒暮菊这玩笑之话,听到丁香耳中,竟有些无理,当即便维护广寒依兰,道:“三小姐也是关心二小姐,二小姐如此说,倒是难为三小姐了!”三小姐刚那么悉心的交代定要二小姐喝下药,怎的就成难为她了!
广寒暮菊听丁香如此说,想:自己在她心中,竟是这般无理之人。又想着:当初兰儿救下她,她倒是有心,如此维护兰儿,也算有情义。道:“你对她倒是忠心。别站在门外,进来吧。”又见丁香有些迟疑,并未移步进来,有些伤心地道:“你也对我有顾忌,不愿进我这木屋!”
丁香听广寒暮菊似乎有些不高兴,低头回道:“奴婢不敢。”说着提着提盒走进阁楼。想着:早点把三小姐交代的事情办妥,她就可以回去了。打定主意,左右打量着屋子,房间简洁干净,没有多余摆设。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房间里没有桌子,她只好把提盒放在地下。打开提盒,看着提盒中的药和蜜饯,又不知要放哪,正思索着该放哪好。
广寒暮菊瞧着她低头沉默的样子,想着:这丫头不知道放哪也不知问问自己,看来她对自己确实有戒心。以前她就不大喜欢自己,自己又做出那等世俗难容之事,在她心里,是瞧不起自己的,若非她是广寒府的丫环,又受兰儿的嘱托,怕是也不会正眼看自己!想至此,心里微微感伤,眼眸微暗。随后从房间中拿了个鸡翅木承盘给丁香。这鸡翅木承盘是两层样式,下层是两个抽屉,上层是托盘样式,长宽都是一尺半,放上碗碟正好与架子床同高,可做桌子之用。
丁香见广寒暮菊不知从哪拿来承盘,便欣喜地把药和蜜饯放在承盘之上。随后又见药凉了,便问道:“三小姐,药凉了,我拿去热热,不知厨房在哪?”
广寒暮菊道:“不必如此麻烦。”反正她也没打算吃。又看见还带了些蜜饯,想着:难为兰儿想的倒是周到。
丁香并未听出广寒暮菊的意思,又道:“不麻烦,二小姐本就染风寒,在吃凉的,不妥,到时三小姐更该着急了。”
广寒暮菊身子有些发虚,也懒得跟她争辩,她爱怎么折腾就由她去吧。道:“在楼下。”
丁香听着广寒暮菊所言,便端着药下楼而去。在厨房倒腾了一会儿,便又把热好的药端上阁楼。
坐在床边继续看书的广寒暮菊闻到药散发出的难闻气味,便抬起头,把视线移至丁香和她手中端来的药上。刚刚药凉了,药味并不太浓,现在热腾腾的,药味都散发出来了。对丁香道:“这么快就好了。”这个丁香,做事倒是麻利。
丁香莲步走向广寒暮菊,把药递过去给她,道:“二小姐,喝药吧。”
广寒暮菊看着黑漆漆的药,又闻着难闻的药味,想着:这药一定很苦,她怎么吃得下。推月兑道:“先放承盘上吧,现在太烫了,等凉一些在吃。”
丁香见广寒暮菊不肯接药,只得把药放在承盘上。待药凉了些,丁香又道:“二小姐,药已经不烫了,你可以喝了,要不这药又该凉了。”丁香想着:三小姐要她来送药,可真是苦差事,走这么远的山路不说,这二小姐又这么爱磨蹭,真把她愁死了。
广寒暮菊正苦恼着,丁香怎么就不懂她的意思。
丁香见广寒暮菊不答话,又道:“二小姐,要不我喂你吧!”丁香打定主意,她答应过三小姐,定要二小姐把药给喝了。
广寒暮菊一脸尴尬:她当这药是糖水么,还要一口一口喂她喝下,那还不得苦死她。对丁香道:“拿来吧!”
丁香听着广寒暮菊这样说,欣喜的端着药递给广寒暮菊,想着:太好了,终于肯吃了。
广寒暮菊刚要接过药,指尖碰到碗,有些烫,不小心没拿稳,连碗带药都落在地上。看着药洒了一地,面露喜色,她可以对天发誓,这可不是她有意为之!对丁香道:“既然药都洒了,你就去回禀三小姐,说我已经喝下便是。”
丁香看着洒在地上的药,想着:还是三小姐有先见之明。随即拿出多备好的药,道:“不要紧,三小姐命奴婢多备了一碗。二小姐,你就喝了吧,这样奴婢也好交代不是!”语气中带着些许恳求。
广寒暮菊看着端出来的药,刚带喜的神色随即无影无踪,想着:看来真是有备而来,她是躲不过了!兰儿定是交代丁香定要看着她把药喝下的,才好回去交代。她今日不吃了这碗药,也是躲不过明日的。况且她也有正事要问丁香,没功夫与她多磨蹭。罢了罢了,不就是一碗药么,又不是要她去断头台!便不情不愿地道:“拿来吧!”
丁香见广寒暮菊终于松口,便又把药端给广寒暮菊。这次,她可是看广寒暮菊稳稳当当的把碗接在手中,才放手的。
广寒暮菊接过药,微微叹息,随即从承盘上拿了蜜饯含在嘴里,一口气把药灌下。喝完药,用茶水漱了口,又拿了一些蜜饯吃下。想着:她如今的生活,本就够苦的,又吃下这一肚子苦水,现在,口里心里,都被苦给包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