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帐忽然被拉开了,他抬头看见了双眼发红的冬宁夫人,以及夫人身后站着那位乔大夫。他有点茫然,也有点害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乔大夫问冬宁夫人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个小孩子在你房间里。”冬宁夫人说:“他是来偷东西吃的,挺可怜的。要是给我爹的人发现了,估模着活不了了。你替我想个法子,把这孩子带出去,行吗?我不想因为我,又多出一条无辜的人命来。”“我明白,可这事得要你帮着才行。一会儿你叫了那几个人上来问话,我才能带着他悄悄地从后门出去。”“就这么办吧!”冬宁夫人看了他一眼,快步地走到一个箱子跟前,从里面拿出了一身小孩子的衣裳,招手让他过去,在他身上比划了几下,点头说道,“真合适呢!”“看你这样儿,一准不是在冬天生的,对吧?”“哦,算是吧,”蒙时敷衍地说道,“算是来向外公辞行的吧。”“昨天女乃女乃说起了你,说你就算要走,也得到她跟前去磕个头才是。她老人家一听说你要离开州府了,真的很难过说到这儿时,净烟和尚已经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他感触颇深地说道:“当晚,乔大夫带着我偷偷跑出了这院子,并亲自送了我回家。回到家时,妹妹已经因为寒冷而冻得发热了。幸亏乔大夫开了一剂散寒的药,妹妹才得以熬过那晚上。夫人送给我的衣裳,我没有穿过一回,连带那顶小皮风帽给我娘当了,换了十两银子,连同夫人救济的那二十两银子,让我爹做了点小买卖,也算熬过了那个冬天。第二年开春,我们一家就离开了州府,回老家去了。”香草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问道:“那你咋后来又当了和尚?家里又过不下去了吗?”净烟起身道:“今天来过之后,我心里就舒坦了。对了,我这儿有一块儿在五台山上开过佛光的貔貅,送给少爷!”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翠玉貔貅吊坠递到了蒙时手里,然后说道:“少爷,少夫人,请多保重!小僧往后会日夜替夫人诵经祈福,愿少爷一家子都安安康康的,告辞了!”“带出去吧!”“或许……她认为那些事告诉你只会有害而无益啊!身为母亲而言,未婚先孕,这事在你们这儿还真算得上是丢脸丢到家的事,她又咋会愿意跟自己的而自己说这些呢?”“不行,我外婆未必晓得这事,万一不晓得,我一说那不是要气得她老人家眼睛翻白吗?这家里最心疼我娘的就是她了。要是晓得我娘跟唐贤竹早就珠胎暗结了,肯定又会埋怨我外公当初那么狠心的。何苦去给她老人家添烦心事呢?候着吧!”蒙时说完又在园子里转悠了起来。“不在,我也正等着呢!”“是春天,正因为是春天,所以取字的时候,我附庸风雅地取了个牧字,春日好放牧,哼,就是图这意头!”蒙时冷笑了一声,仰头把茶当酒似的灌进了嘴里。“哇,师傅,你也算很不错了!”香草朝净烟竖起了大拇指说道。“这才对嘛,上阵父子兵,挖真相就得夫妻同心!”蒙时和香草赶到韩府时,韩太老爷正好不在府里,只好在梨花园里等着了。蒙时显得特别焦急,在梨花园里走来走去,没安静过一秒钟……横竖爷爷还没回来,你倒不如先去她那儿道个别吧!”香草倒了一杯热茶,递到蒙时面前说道:“喝口茶再烦吧,横竖都要烦的!”蒙时双眼放空地接过茶,随意地抿了一口,说道:“你知道我是啥季节出生的吗?”“不是,家里现下还算小富,妹妹也已经嫁人生子了,爹娘都好好的。可我心里总放不下当初的事,时常梦见夫人送我离去的模样。后来遇着我师傅,他点化了我,我便跟着他剃度当起了云游僧,想来也有十来个年头了。从前来过成都两次,可每一次来都是大门紧闭,我一直担心夫人已经不住这儿了。不过多亏佛祖保佑,我还是找着夫人的后人了。”“一定是唐贤竹!”“我师傅说了,得人恩果千年记,夫人以恩德助我,我当以夫人为榜样,将佛法慈悲布于众人,也算是报答夫人了。现下见着少爷还住在这儿,想必当年佛祖感应到了夫人慈悲心肠,让夫人得偿所愿,没叫夫人与少爷母子生生分离吧!真是可喜可贺!”“可就算你问出了结果又能咋样呢?你打算跟唐廉相认吗?”“现下不晓得到底是咋回事,问等完了再说,咋了?”蒙时走到她面前笑问道,“真怕我把你让给唐廉了?”“还是忘了吧,”冬宁夫人双眼湿润地说,“往后别再跟人提来过这儿了,好好地活着,明白吗?”“我不是生气娘做的那些事,我这做儿子的管不了,也不该我管!我只是不明白为啥娘到临死的时候都不肯告诉我,还有一个哥哥或者姐姐。难道在那一刻,她心里不想吗?”zVXC。“也得问清楚再说!”蒙时一脸严肃地看着香草说道,“你先回去吧,在家等着我!”“嗯!”“哦,对,刚才净烟和尚说过那娃儿的爹是姓唐的,那应该是唐贤竹的,唐贤竹有儿子吗?相公,你晓得唐贤竹有儿子吗……”香草忽然掩嘴惊叫了一声说,“唐……唐贤竹的儿子……不不不……不就是唐廉吗?天哪!相……相相相……公……”没等香草相公两个字结巴完,蒙时忽然起身快步往外走去。她忙追上去,拽着蒙时的胳膊问道:“相公,你要去哪儿?”蒙时阴沉着一张脸说道:“我去找我外公!这事他怕是最清楚的!”“那就是说,那个在这院子里出生,又是在冬天出生的娃儿肯定不是你了?”“肯定?是绝对不是!”蒙时把杯子往桌上一搁,哐当一声,碎成了两半儿!香草吓了一跳,知道他心里肯定是七拱八翘的,谁要平白无故地听说自己多了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或者姐姐都会不舒服的。她忙抚了抚了蒙时的心口,劝道:“你这么着急上火做啥呀?难不成还能改变事实?那都是娘从前的一些……一些……”“就是她和唐贤竹的事!还能是跟谁的?”蒙时面带愠色地说道。“莫生气,行吗?你再生气,娘都已经过世这么久了,有啥用呢?”蒙时伸手捏了捏香草的脸蛋,刚想说话时,却忽然发现悦媛走了进来,正站在一棵梨树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他收回手,冲悦媛笑了笑问道:“你也是来找外公的吗?”悦媛缓步走了过来,目光却只是看着蒙时,说道:“是,我来找外公问些事情,外公不在吗?”“去问了又咋样呢?万一唐廉真是你哥哥咋办呢?”“啥叫在我们这儿?在龙泉镇上不是这样的吗?”“抱歉抱歉,我说错了行吧?这事到哪儿都是不怎么光彩的事。你试想一下,你娘那么温婉含蓄的一个人,咋好意思把自己从前未婚先孕的事告诉你呢?你叫她咋开口呢,对不对?”他那时是不太懂的,紧紧地搂着那包袱,像是找到了命根子似的。他向冬宁夫人磕了一个头说道:“谢谢您的大恩大德,夫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您的!”“出啥事了?”寻梅说着瞟了一眼蒙时的表情,冷得有点吓人,不敢再多问了,赶紧把托盘交给香草转身跑了出去。“爹刚刚醒,你打算拿这事去刺激他老人家吗?收好放在心里就行了!”“到那时候了,还有啥不能开口的吗?要是我真还有个哥哥或者姐姐,她告诉我,我心里也会好受点。我又不是不晓得她和唐贤竹那些事,即便她真有个私生子,我也不会介意,可非得这么瞒着我吗?对了,这事我爹不晓得吧?”从那之后,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双眼睛,和那烛光映射下闪着莹莹光芒的泪珠儿。那一刻,成了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印象,一直萦绕了他十几年。“那要不你去问太夫人吧?”香草坐在石桌边,托着下巴说道:“相公呀,消停一下行吗?你都转了一百多圈了,不累吗?”蒙时哭笑不得,只好拉着她的手说道:“行,跟我一块儿去韩府吧,省得你说我丢下你不管了。”“心里烦着呢,消停不下来!”“那不行!”香草拽着他的手不放道,“万一你去问清楚了,唐廉真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你一个大仁大义把我让唐廉,一声不吭地跑了,到时候我找谁哭去呀?”“我怕得要死了,你现下才晓得吗?你要把我让了,我一准拆了你的骨头,拿蝴蝶结包扎好送给圆明园,然后跟着唐廉过好日子去!”“哎哟,那真是不胜感激,不胜感激呢!”香草一边笑一边用胳膊撞了撞蒙时。蒙时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净烟说道:“真是多谢你了!”“那娃儿呢?”蒙时盯着香草,一脸疑惑地问道,“我娘生了,是男是女,总得有个人儿吧!娃儿呢?”香草翻了个白眼,摊开手问道:“我哪儿晓得呀?刚才净烟和尚说,抱给了那啥娃儿他爹了,我哪儿晓得娃儿他爹是哪个家伙呀?”那位乔大夫拉着他离开时,他忽然对这位夫人产生极大的依恋之情,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精致漂亮的房间里,暖橘色的烛光下,冬宁夫人正双眼含泪地看着他,朝他慈母般微微一笑,仿佛是在给他鼓励。“一会儿再说吧……”正说着,韩太老爷和韩铭愈一块儿从外面回来了。当他看见蒙时时,有些惊讶,问道:“这是来向我辞行的吗?这么着急就要走了?”香草瞟了蒙时一眼,脸上已经像打了石膏似的凝固了。她忙拍手笑了起来,转移了净烟的注意力说道:“师傅真是有心了!虽说我婆婆已经过世了,可她在天有灵,一定会感知你这份心意的!”“是呢!我不知道是男是女,就男女各备了一些。没想到穿着他身上倒也正合适。”冬宁夫人说着又拿出一张包袱皮儿,往里放了这身衣裳,外加两锭十两的银子,一顶小皮风帽,两盒糕点,然后塞到了他手里说道:“你能遇着我,算是缘分了!这些东西只当是我给我自己孩子积福了,你就收着吧!记住我的话,长大了之后得做个像样儿的男人,即便是饿得没饭吃,做个和尚也比做个偷儿,心里来得安稳,明白吗?”也孩在不。“我送送你吧!”香草忙跟着净烟送出了院子,一直把他送出了大门口。回来时,寻梅这才捧着茶到院子里来。见净烟不在了,她十分诧异地问道:“咋了?这就走了?我这茶才刚刚泡上呢!”香草从她手里接过来,说道:“他不喝,我们喝还不行吗?你和宝儿先在外面待着去,有事我再叫你们。”“你连这么大的小孩衣裳都准备了?”乔大夫吃惊地问道。“没想到夫人早已去世,真是有些遗憾!不过,待我回去为她抄写九百九十九遍《华严经》,布于众人,也算是替她做了一回功德了!”“听说,你……们要走了是吗?是来向外公辞行的吗?”悦媛说话时,眼睛始终没离开蒙时的脸。香草在旁边虚眯着眼睛盯着两人,心想道,再许你们说三句话,超过三句,本姑娘可要掐话了!“我有些事想问外公。”“行,你进来吧!”蒙时看了韩铭愈一眼,说道:“我只想单独跟外公您说会儿子话,铭愈哥请暂时回避吧!”韩铭愈愣了一下,冲蒙时不满地瞥了一眼,当着太老爷的面他不好发作,只能隐忍着说了一句:“行,我先回院子了。爷爷,您有事再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