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本来紧张的气氛变得如同春日的冰面,一下子就裂开来,汩汩的冰水往外泄,仿佛一下子都浇在了杨老夫人身上,杨老夫人霎时脸色铁青,下意识地站起身,踉跄着向前走几步,开口说话声音沙哑,“怎么……怎么会摔下来……这可如何是好,快……快去请郎中……”说着就要出门去看杨茉兰,没走几步脚下一软身体摇摇晃晃差点摔倒,多亏常大太太和两个妈妈在旁边搀扶。
杨老夫人却顾不得别的,带着满屋子的下人去了旁边的茉园。
看到茉园里白玉石的台阶上一滩鲜红的血迹,杨老夫人胸口一紧几乎晕厥过去,快走几步进了门,就听到下人呼喊的声音。
“大小姐,大小姐。”
中间还夹杂着软软的声音,“茉兰,茉兰。”
杨老夫人走过挽着的幔帐,看到床上紧闭着眼睛的孙女,额头上的巾子被血浸透了,细女敕的脸上也是血迹斑斑,杨老夫人手哆嗦着向前探去,颤颤巍巍地拉住孙女的手,床边穿着绿色褙子的女孩子一下子扑进常大太太的怀里,边哭边说,“都怪我,我没有劝住茉兰,茉兰问我有没有听说杨伯父的事,我没说,茉兰就要去问母亲,都怪我……呜呜呜……”
“不关常三小姐的事,都是奴婢们的错,”杨茉兰身边的葛妈妈一边说话一边跪下来,屋子里所有的下人都跪在地上。
只是没拦住小姐去主屋,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屋子里正哭成一团,外面的妈妈将郎中领了进来才算暂时将哭声冲断。
郎中进内室诊治,杨老夫人等人到外面屋子里等候。
见常三小姐哭得伤心,杨老夫人勉强稳住心神,温声安慰,“别哭,别哭,不怪你,这是杨家要有祸事,之前府里传闲言碎语,没想到现在果然应验了。”
常大太太忙道:“老夫人别太伤心,我看台阶不高,茉兰这孩子也不是福薄的。”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几乎压垮了杨老夫人的肩膀,“难不成杨家真的要完了。”
旁边的常三小姐也止不住眼泪。
杨老夫人抱着常三小姐,一老一少对着流泪,“好孩子,好孩子,祖母知道你和茉兰要好……你这样难过,祖母也跟着伤心。”
常三小姐听得这话哭得更厉害,干脆凑在杨老夫人膝上,眼泪湿了杨老夫人的衣衫,“姨祖母……”
门口的软帘一掀,杨老夫人抬起了眼睛正要问是否郎中探诊出来,传话的妈妈却看向常大太太,“是常府的管事来了,等着见大太太。”
常大太太提起帕子抹干眼角的泪水,向杨老夫人轻轻颌首这才走出屋子。
窗外的夹竹桃在风中不停地摇摆,屋子里的自鸣钟发出清脆的响动,等待的时间尤其艰辛,杨老夫人看着翠色的帘子,帘子一动,露出常大太太绷紧的脸。
杨老夫人只觉得身上似是压了块石板,渐渐地将她的脊背压弯。
常大太太抿着嘴唇一言不发,杨老夫人愈发慌张,“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了消息?”
常大太太看了看常三小姐,常三小姐乖巧地起身让下人带着去了西侧室里。
常大太太生怕吓到杨老夫人似的,轻声道:“我们老夫人一会儿要过来看您。”
常老夫人正病的厉害,怎么会来到杨家,除非……是出了大事……
杨老夫人再也坐不住,直直地看向常大太太,“都什么时候了,还要瞒着我不成?到底出了什么事?”
常大太太迟疑着,半晌才下定决心,“老祖宗,您可要撑住,毕竟消息还没有作准。”
杨老夫人眼睛一眨不眨,似是连呼吸都停滞了。
“安庆府急书进京,说是杨大人畏罪自戕……大太太也殉夫了。”
杨老夫人整个人一下子僵住,苍白的脸色奇异地有了血色,又逐渐变得紫涨,常大太太吓了一跳正要上前搀扶,杨老夫人却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众人七手八脚忙将杨老夫人扶躺在榻上,妈妈疾呼着去喊郎中,常大太太看向身边愣住的丫鬟,“快去拿救急的药来。”
常大太太话音刚落,榻上的杨老夫人悠悠醒转,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惊惧,反而变得异常平静,冰冷的手拉住常大太太,“若是……消息属实……茉兰……茉兰就托付给……大太太了。”
常杨两家本就属意亲上加亲,要将杨茉兰许给常大太太的二子常亦宁,然口头承诺并未过文书,杨家出了这样的大事,常家随时可以反悔。
屋子里奇妙地静寂下来。
杨老夫人望着常大太太,常大太太眼睛里有片刻的犹豫,随后露出坚定的神情,“我一直都很喜欢茉兰,可是茉兰年纪还小,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更需要您照顾。”
杨老夫人松了口气,常大太太小李氏是常大老爷原配夫人李氏的妹妹,李氏病死之后两家为了维持姻亲关系将小李氏嫁了过来,这么多年小李氏不遗余力地操持家务养育李氏留下的子女,里里外外都被人夸赞敬重,只要小李氏答应下来,定会好好对茉兰,这门亲事也就坐实了。常二小姐和褚家结亲,就因为常大老爷又看上了明家这门亲事差点作罢,还是常大太太劝说常大老爷要重信义,褚常两家的婚事才能顺利结成,杨老夫人犹然记得常大太太和常大老爷抗争时红肿的眼睛。
就是小李氏的这份坚持,让她格外放心,杨老夫人道:“我们茉兰和你有缘分,是她的福气……我……年纪大了……就算能……撑过去……也支不起这个家,茉兰能逃过这一劫……离开杨家……也能太平。”
这时候已经不容常大太太置身事外,常大太太轻声道:“您放心,不管将来怎么样,我都会好好待茉兰。”
杨老夫人颌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下人将郎中唤了过来,常大太太才松开杨老夫人的手,暂时去屋外等候,见常大太太要离开,旁边的丫鬟急着去打帘,手臂带动了闷户橱下摆着的一盆金丝柳,盆景掉落在地上,景泰蓝花盆碎了一地,本来看着好端端的金丝柳叶子落了一地,旁边的小丫鬟伸手去拿金丝柳,柳干一下子断开来,露出中间大大的孔洞。
常大太太正看那金丝柳,只听床边传来一阵疾呼,“老夫人,老夫人……您醒一醒,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
中通二十四年,安庆府知府杨秉政因侵没国款,盘剥百姓畏罪自戕,消息传到京中,杨家被抄家,京中内外三十余家药铺查封,杨老夫人接下杨秉政夫妻的棺木,便将家人散去,自己也因重病缠身被庵中收留,从此与外人断了往来。
百年杏林传家的杨氏,一下子在京中消散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儿寄养在常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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