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铭看着叶亦宣面无表情的脸只觉得一肚子的气没地儿可撒,想他平素是何等风流自由的人,先是被叶亦宣吓唬着来来回回,赶死赶活的南北间颠簸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把所谓的聘礼送到了南萧,谁知道还没来得及落脚喘口气,叶亦宣已经准备回北祁了。打听到裴意失踪的消息,温铭错着牙,又爬上了马车,颠颠的跟着回北祁。
他一身骨头都要被折腾散了,现在不过是说了两句玩笑话,还要被逼着去扮女人……温铭恶狠狠的瞪着叶亦宣,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灌了下去,“噗”的一声,满嘴的茶就喷了出来。
“咳咳咳。你这泡的什么?!”温铭一边皱着脸往外吐,一边问道。
叶亦宣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扬声让人进来收拾,吐出一个字道:“茶。”
“这什么狗屁茶,苦成这个样子!”温铭点着桌上的茶壶跳脚大骂,“就是药都没有这么苦,啊?这里头不是放了什么毒药吧,怎么苦成这个样子!”
叶亦宣没有回答他,拿着下人送进来的茶自己倒了一杯,温铭狐疑的凑了过去,掀开盖子闻了闻,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是把一缸子茶叶都放进去了啊,泡得这么浓。你便是要提神,也不是这么个做法。”
叶亦宣拂开他的手,“别弄脏了我的茶,省得我还要找人再送一次。”
温铭张嘴想说什么,窗户外头传来动静,叶亦宣脸上轻松的神色收了起来,推开窗,外面停了一只黑得跟夜色融为一体的小鸟,站在窗楞上。
取了信筏下来,叶亦宣一目十行的看完,面色沉凝,叫了几个黑衣人进来,沉声吩咐道:“查清从南萧都城到这里,沿路有多少人不清不楚的失踪了,都是什么年纪,男女各有多少,失踪的地点和时间,查清楚马上来禀报。”
他开口吩咐的时候,温铭已经看完了纸上的内容。
“四个人,短短时间内竟然连一点踪迹都没有了。”他面容上有些震惊,“你让他们去查什么?难道这个封景是要把见过他的人全部都杀掉吗?”
“不是。”叶亦宣想到师娘说的话,眼睛中满是冷意,“他既然易了容,又何惧被人看到。我想知道的是,他究竟是为了灭口而杀人,还是为了活命而杀人。”
“什么意思?”温铭不解的问道,“照程衍所说,死的那六个人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农户罢了,根本一点武功都不会,怎么会威胁到那个封景的性命?如果连这种人都可以威胁到封景,那他又怎么可能逃月兑这铺天盖地的追捕,不,这根本不可能。”
“你杀鱼的时候,难道是因为鱼威胁到你的性命了吗?”
静默了一瞬之后,“砰”的一声,圆凳被温铭撞倒在地上,“你是说,他吃人?”
温铭满脸不敢置信,“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叶亦宣淡淡地说道,“他既然能够在人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失踪,就算吃人也没什么不可能。何况,他并不是吃人,而是要人心头血。”
温铭震惊过后,已经淡定下来了,“心头血……难怪他要毁尸灭迹,并不是怕人看到尸体,而是怕被人看到尸体上如出一辙的伤口吧。你既然这么笃定,为何还要人去查失踪的事情。”
“弄清楚他杀人的间隔时间,口味。”
温铭脸色有些古怪,“口味,你真是……他今天杀的四个人当中,有男有女,倒是齐全了……”温铭说得自己都忍不住抖了一下,“居然还有这么邪门的人……一个来无影去无踪,还以人心口血为食的人,还能够称之为人吗?”
温铭顿了一会儿,小声地说道,“那裴姑娘……”
“她不会有事的。”叶亦宣扫了他一眼,笃定的说道,也不知道在跟他说还是在说服自己,“封景必定是有地方用得上她,否则要杀早在清涧院就能够动手了,何必这么麻烦带到北祁。”
他摊开桌上的地图,手指一路往上,最后终于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明州。”
温铭看着他点的地方,微微想了一下,开口道,“即使先在明州布置好,来个瓮中捉鳖,可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不会从明州经过,而后进入凉都。不如到了凉都之后再做打算。”
叶亦宣头也不抬的说道,“你难道还想跟我一同进宫,作为新妇谢恩吗?”
温铭忍了半天才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冷哼了一声。是了,按理说来在凉都城外就会有宫人来迎接,在那之前必须把人找回来,否则一定是会露馅的。
“那你倒是说说。”温铭重重的戳着地图,“这三个城镇,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一定会从明州经过,兰城在前,抚州离凉都最近,正常人要走也不会绕路去明州。”
“那就让他不得不走明州。”
……
……
火光跳动,洞口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裴意靠在石壁上没有回头,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火光。
封景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甚至心情颇好的找地方梳洗了一下,发尾上还沾了写水珠。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袖,一边开口道:“休息吧,天亮就走。”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让裴意觉得有些不寒而栗。即使事先就知道封景用这种邪门的手段才可以延续自己的生命,今晚第一次看到,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她深深的庆幸绿芜几人路过的时候,她没有一时冲动就跟她们相认,否则落到这种尸骨无存下场的就会是绿雾檀清几个人了。
她尚且不能接受那一幕,更不用提这个小孩了。裴意转头看着缩在角落里,仿佛惊弓之鸟一般不停瑟瑟发抖的小孩,稍有一些动静就他就会惊恐的睁大眼睛,抱着头往角落缩去。
封景看到他之后倒是没有说什么,仿佛空气一般视而不见。他根本不需要把这种东西放在眼里,杀他,易如反掌,只是他现在不想弄脏自己刚洗好的手,暂且就放他一码好了。封景坐在裴意旁边,舒展着身体靠在了石壁上:“你可有去拜祭过你的外祖母。”
裴意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回道:“没有。”
封景皱了皱眉头,“你身上流着她的血,竟然都没有去给你外祖母上过一柱香,真是不孝。”
“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在裴家待过几天,不到一岁的时候就被师傅救下,带回韩地了,就算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又会有多少感情会让我不远千里的从南萧跑到北祁,就为了上一柱香。”
封景有些诧异她居然说了这么多话,最后还是挑眉说道:“这么说来,你根本不知道你外祖母原来住在裴家哪个地方,东西都存放在哪里了。”
“不知道。”裴意说完这三个字之后,洞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火花炸裂的声音,夹杂着小孩子低低的呜咽声。封景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放松了身子说道:“罢了,那就再费点时间找找吧。”
裴意闻言闭上眼睛,遮住了眼里的情绪,冷风从洞口的缝隙中吹了过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背上已经被冷汗打湿了。封景说要找一个方子,可裴意对这个所谓的外祖母没有印象,对这个方子也没有印象,师傅也不曾告诉她任何跟封景有关的事情。封景特意留着她,带到北祁,却不是为了那张方子的存放地点,否则她刚才说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可在封景刚才看她的眼神中,有怀疑却没有丝毫的杀气和不悦,这就说明,封景并不是单单想借助她找到东西,还别有所求。
裴意定了定心神,“你问了我一个问题,也该回答我一个问题才是。”
封景看着裴意的脸,半响突然笑了起来:“你在树后面躲了那么久,看到那些场景之后居然还有胆子跟我叫板,哈哈哈,真是有意思。”
缩在角落里的小孩听到声音,尖声叫了起来,封景脸色很是不好,“让我杀了他,或者你让他闭嘴。”
“很快就好了。”裴意站起身来,走到角落里低声说了两句,哭叫声慢慢静了下来。
“你为什么要把红线蛊给魏贵妃。”裴意转身看着他,开口问道。
封景诧异地看着她,原以为她在这个时候问的问题,就算不是跟自己有关,至少也应该跟她的性命息息相关才是,谁知道会是这么个毫不相干的事情。
“怎么?不记得了?”裴意看着封景半天没有说话,又开口说道。
封景嗤笑一声,“你不必激我。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把红线蛊给魏贵妃跟我的出生没有关系——你若是想要从魏家下手查探我的身份还是别白费心思了。”封景模着下巴想了一下,“当年我路过南萧,魏贵妃当年还只是魏家一个不起眼的庶女,甚至还跟着下人出来采买过节的东西,我不过是看她长相还不错,性子也不讨人厌烦的份上,顺手把那两粒红线蛊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