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微的脚步不做停留,走了几步,仿佛想起了什么,幽幽地转过头,看着坐在那里的任默生,心里很多的不忍。
“任大哥,秦玖姐已经走了,或许这一次,她是不会再回来了,咖啡馆她已经让我还回给你,她说,这是送给你完婚的礼物。丫”
顾北微想起秦玖说这话的时候的神色,略微地慵懒,勾着唇有些嘲讽,但是眼底的倦色浓重如墨
任默生的心狠狠地被一寸寸地割裂,果然,骄傲如秦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变得卑微?
顾北微决然地转身,皇城外的灯火如昼,她伸手遮了遮眼睛,触碰到脸上的冰凉,才知道已经泪流满面。
苏少城因为莫槿凝的难过而留下来陪她,那么,她顾北微算什么?昨日的情话还在耳畔萦绕,今日那人,却已经不是昨日的模样。
她想起了她最后见到秦玖的时候她的模样,一身黑色的大衣,坐在吧台前,头微微地仰起,目光流离。
她说:“微微,外面春光正好,却不如归去。”秦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飘忽,话语自由散漫。
归去?归去哪里?顾北微站在影影绰绰的光影中,蹙眉,是回怀安镇吗?
等到顾北微坐车回到怀安镇的时候,已经深夜,隐晦不定的深巷,偶尔有昏黄的路灯,古老斑驳的老墙,一如既往媲。
记忆是那起落的过山车,明明怨恨他的堕落要死,却还是执迷地放不下。
她想起那年的夏天,阳光被那葱葱郁郁的树叶割成了碎片,斑驳地落在秦玖的身上,少女仰起头微笑,美极了。
那一年啊,究竟是怎么样走过来的呢?顾北微每每眯着眼睛想到这些的时候,总的会很难过的。
那颗心就在胸腔里面跳动,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秦玖,她的身上披着麻衣,跪在她母亲的坟墓前,哭得撕心裂肺。
当时她的哥哥顾北城和纪如卿已经私奔不知道去了何方?秦玖捧着她母亲留给她的一笔不小的遗产,难过得死去活来。
或许是在年少的时候,不明白那个贫苦的母亲的苦心,她把自己卖给不同的男人,为自己的女儿,留下了生活的保障。
顾北微微微地抬头,看着秦玖家门前的高大桂花树。嘴角轻轻地扯了开来,那年,她就是站在那里看着秦玖的。
她的父母也在那一年双双逝世,而她的哥哥,却还是没有所踪,她局促地站在秦玖的院子前,拉扯着破旧的裙子,怯怯地看着瘦骨嶙峋的秦玖。
秦玖总是用很忧伤的目光看着她,却从来不说话。
听纪如卿的父亲说过,顾北城和纪如卿大概是去了赫尔辛基的,秦玖终日沉默着,收拾好准备去赫尔辛基。
那一年,顾北微才十五岁,秦玖二十,她站在她的面前问她:“微微,你想去赫尔辛基吗?”
少年的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赫尔辛基的这个地方,但是,看见秦玖安静的脸,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没什么亲人,跟着秦玖,至少不会被饿死。
然后怎么样了呢?然后她和秦玖,就开始了一段如同逃亡的旅程,秦玖抱着她睡在去赫尔辛基的轮船的船舱里,颠簸了不知道多久。
为了省钱,她们几乎是一整天只能吃两三个馒头,或许这现在看起来那么的不可置信。
但是当年,她们却是那般,也曾为此泪流不已,总是能看到秦玖站在甲板上看着漫无边际的大海,然后留下一行清泪。
那个时候的秦玖,还是很爱哭的,动不动就哭,吃着馒头的时候会突然流泪不已。
但是,她对她却是极好,仿佛背叛她的那人,不是她顾北微的亲哥哥。
奔扑他乡的旅程,如同是一段漫无目的的逃亡,她亲眼看着秦玖疯狂,直到遇见了慕云宵,然后才逐渐地安静。
那个男子总是在秦玖困苦的时候出现,看起来骄傲冷漠,其实是别扭,低不子去关心别人,顾北微懂,秦玖更是懂了。
顾北微的嘴角终于轻轻地扬起了笑意,如果没有慕云宵,她和秦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呢?
那是不能想象的。但是,她们却遇见了慕云宵。
想起慕云宵这个名字的时候,顾北微总是充满感激的,但是,又很难启口,毕竟,慕云宵和秦玖,曾经有过一段异常难堪的岁月。
回忆被院子里的声音打断,顾北微活生生的打了一个冷战,这么晚了,谁还在这里?
但是细听,她才确定,是任默生,他竟然来得比她快,而且,竟然知道从这里找起。
顾北微推开门的时候,脚步立即僵硬,怎么也无法挪动一步,风声穿堂而来,她突然觉得这世界,果然好笑。
纪如卿一身紫色的旗袍,外面披着一条黑色的披肩,身姿卓越地站在那里,看见她走进来,纪如卿和任默生齐齐地转过头来。
“微微,你怎么回来了?”纪如卿抿唇轻笑,白皙精致的脸孔艳丽异常,那美丽,还是一如既往。
仿佛这么多年的他乡岁月,都不曾在她的身上留下过什么痕迹,只是多了一份的成熟韵味。
任默生翩翩公子无双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略微低头间,隐隐感到了寂寥。
六年多不见,纪如卿竟然还能这么顺口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神色自然,仿佛还是当年,她是一个小女孩,纪如卿和秦玖常常给她买如云朵般雪白的棉花糖。
她笑着说:“微微,棉花糖很好吃吧?”眉目间,尽是笑意,风华无限。
那时候顾北微对纪如卿的唯一的印象就是这个女人很美,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行酒窝。她给她买的糖很甜。
这让她在往后的岁月里每每想起,都甜到忧伤。
顾北微微微一顿,风把她的皮肤吹得有些凉了,她淡漠地别过脸看着任默生:“任大哥,你怎么来了?”
眼角的余光看见纪如卿的脸有些尴尬地收回了笑容,不知道为什么的,顾北微就感到了丝丝的罪恶感。
任默生伸手把落在肩膀上的枯叶拿下,放在掌心间看了一下,轻轻地开口:“秦玖应是回来过,微微,你也是这般想的吧。”
他有些苦笑地抬头,嘴角边还带着轻笑,眼底却逐渐放空,许是想到了那个眉目妩媚的女子。
不知道此刻,她已经到了哪里?
那天秦玖回来,看见散落在地上的毛毯哭了,她坐车离开的时候曾经回头看过这巷口,那个时候她的表情震惊。
后来任默生想想,她定是碰到了什么人,或许,她秦玖回来过。
顾北微轻轻地点头,就听见纪如卿的声音轻柔地散开来:“是回来过了,三天前的夜晚,也是这般光景的时候,我躺在屋子里的摇椅上,她就回来了。”
纪如卿想起了那个晚上,秦玖不动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脸色挣扎,却并没有纪如卿所想的那种歇斯底里的怨恨。
“纪小姐,我秦玖姐回来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感到愧疚难堪?”顾北微对纪如卿是有些怨恨的。
当年他们两个人的逃亡,害了两个家庭,秦玖的母亲自杀,而顾北微的父母为了找儿子,在公路上失神,出了车祸。
双双死亡。
有些怨恨,是刻在岁月里隐晦不定的伤痕,如果没有那人的触碰,终究是不被提及。
可是,纪如卿如今这般风淡云轻地站在这里,总是让顾北微感到很怨,和难过。
所以,她甚至都不问纪如卿,她的哥哥顾北城现在在哪里?
纪如卿眯着好看的丹凤眼看着顾北微,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声:“每一个人的心底,都有着各自的秘密,微微,你还不懂,北城和我当年的选择,也是千般无奈。”
顾北微被她这般轻描淡写的话击中的心脉,纪如卿怎么能说这是她的无奈呢?
“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么自私的做法,害死了多少人?也害了我和秦玖姐颠簸了多久?你们就是自私。”顾北微的眼眶红了,眼泪从眼底冒出来,一颗颗地往下掉。
任默生伸手抚顺她的发,安慰着她,纪如卿仿佛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眼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那辽阔的星空,无比惆怅。
当年她和顾北城两个人的逃亡,酿成了几家人的灾难,秦玖恨她,顾北微怨她,都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她纪如卿的心,从六年前到现在,每一个深夜,不是流着血过来的?
“微微,不要哭了,你秦玖姐知道了又不高兴了。”任默生像哄小孩一般哄着顾北微,或许是因为秦玖对顾北微的宠爱,连着,他任默生对顾北微,也如同妹妹一般了。
顾北微果真是不哭了,只是倔强地转过头去,不肯和纪如卿说话,任默生叹了一声,才开口。
“纪小姐,你是知道秦玖去了哪里的对不对?”任默生的眸光深邃一片,如同那月辉下朦胧的一片海。
闪烁着灼灼的光芒,渴切的希望。
纪如卿微微摇头,目光依然留在那辽阔的天空中,仿佛在缅怀着什么,须臾间,眼角眉梢便已经尽是笑意。
“当年我和北城临时改了方向,本来是要去赫尔辛基,后来去了莫斯科,北城卖画为生,我记得,他的画得到了一位老先生的赞赏,其中有一副是阿玖的画像,就挂在莫斯科沙皇二世街的罗伊酒店的回廊,你去那里,如果运气好,你可以找到北城和阿玖。”
纪如卿的话一直是清清淡淡的,对顾北微的怨恨她也只是一笑而过,说起那段漂泊,她也是这般笑着。
任默生礼貌地点头致谢,想必她也是这般和秦玖说的,所以,秦玖想必是去了莫斯科,他踏步向外走,顾北微却愣在那里。
“我哥还好吗?”顾北微斜了斜头,脸上有些难为情,就算当年他那么绝情,毕竟还是那个疼爱她的哥哥呀。
纪如卿听见她的话,这从把目光从悠远不知名的地方收了回来,微笑地看着顾北微,轻轻地开口。
“好与不好,只有他最清楚,我们旁观的人,怎么能说得清楚呢。”纪如卿的性格多少和秦玖是有些相似的。
说话总是飘忽不定,性情桀骜不驯,放荡不羁中,打马而过藏得最深切的思念。
顾北微这下糊涂,她纪如卿当年不是和她哥那么向好?连孩子都有了,还私奔了,怎么现在说得那么疏离。
“那个孩子呢?”顾北微想着,那个孩子应该有五六岁了吧,纪如卿身形单薄,听见她的问话,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她的脸色有些微白了,衬着那暗淡的灯火,顾北微竟然看到,她的眼眶,似乎有些微微地红了。
心底诧异不已。
“眼看这天快亮了,你们还是快点走吧,或许在莫斯科,你们能遇见秦玖。”纪如卿有些倦怠地摆手,紧了紧身上的披肩,转身进了秦玖从前的卧室。
她始终没有告诉顾北微,那个孩子,究竟在什么地方?纪如卿的神色,仿佛一听见孩子,很是悲切。
任默生站在斑驳不堪的门口处,眼眸深深,聪明如任默生,怎么会看不出来这里的端倪,也许,每一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一段难堪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