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我和芳月见不得他们那副高兴样子,又委屈地哭一场;我大吃一惊,看小哥对芳月直点头,明白是真去不成,就大哭大闹;世上,不如愿的事比如愿的事还要多;我纵有一千一万个渴望,也是白盼白望
腊月二十三中午,天气阴沉,乌云压顶,碑岭上又有人高声呼喊:“有电影喽!黑哒来小学喽!”
我、芳月和其他小伙伴听见,唱歌蹦跳,只等天黑,虽然寒风肆虐,但小小的心里很暖和。哪知下午,老天爷来为难,雪子叮叮当当敲响地面,到黄昏时分,地面竟结出亮闪闪的冰层,里面镶满白晶晶的小冰雹,就象一床花毯子铺在地上,但不柔软。人们走在上面,必须小心翼翼,以免摔跤。我和芳月正着急,就听碑岭上又喊上:“各位社员听着!今日儿晚上不放电影了。明日儿上午在仓库关门看!”
队长连喊几遍,直到人们都听真切才停。我和芳月放心了,又笑又跳。晚上,我俩和大人讲定,明日一早,由大人带我俩去。大人们一口答应。
整整一夜,我都没睡踏实,辗转反侧,迷迷糊糊,好不容易盼到天亮,一骨碌爬起来,又唱又跳。母亲笑说:“山山,你别高兴过度,早喜是忧!”
“‘早喜是忧’是么子意思?”
“就是说,一大早起来,就这么高兴,注定你这一天要哭鼻子!”
“这是迷信!迷信!”
“你等着看吧!”母亲边说边做早饭。
一会儿,我快快吃过早饭,就缠住小哥,要他带我去看电影。四哥玉山正好放寒假在家,说:“你急么子?我们不去,他们看人不齐,肯定不会这么早就放!”
四哥被长丰小学开除后,为大哥带过一段时间孩子,第二年到长进中小学重新启蒙,在严厉的二哥眼皮底下读书,成绩也变好,现已住上初中二年级。
“可每天到‘八点钟’就是上午了!”我撅着嘴。
“告诉你吧,说是上午,其实最早也要挨到十点。”
“万一他们八点就放呢?”
四哥恶狠狠地说:“你也不想想,你们学校哪回按时上课了?说是上午,还不是要等到十点以后!”
我不再做声,正苦盼,就见王叔顶着芳月过来,对大家说:“这丫头硬不听话,硬要早些去。她妈嫌路滑,不去了,她还要去,闹得我早饭都没吃安稳!刚才过来这几步路,就摔了两跤,哪知她还是要去!”
芳月骑在王叔颈上,哈哈大笑。我羡慕得不得了,就听见爷爷说:“山山还不是一样!闹过好几回,才刚还是他四哥唬住。”
我急了,上去拉起王叔,就要走。芳月在上面助威。王叔禁不住我俩闹腾,只得牵起我出去。三人刚到一个上坡,脚下一滑,就骨碌碌滚回道场。
父亲、四哥、小哥正出来,看到这场戏,大惊失色。
父亲和王叔商量后,恐怕小小的我和芳月上去不便,打定主意不去了。我和芳月又哭又闹,可大人铁心不去,我俩也毫无办法。
一会儿,四哥和小哥鞋拴铁脚码,悄悄结伴出去。我和芳月遍寻小哥不着,又哭闹一番。等我们两个小人儿停止哭闹,母亲就过来打趣:“山山,我说吧——早喜是忧,你还说是迷信,这下不迷信了吧!”
一时,我哭笑不得。
我和芳月手揉脆疼脆疼的小,满面忧伤,一直等到下午两三点,才见四哥、小哥回来。虽然他俩在路上摔过好几跤,但都满面喜色,满口都是电影中的情节。我和芳月见不得他们那副高兴样子,又委屈地哭一场。
下一场电影,不久就到来。
1977年春天,春茶开园,人们走进翠绿丛,披着满身春光,欢欢喜喜采茶。
这天下午第一节课是数学。葛老师让一年级复习,然后溜回办公室。
突然,天上传来飞机轰鸣声。我和芳月坐窗边,抬头望去。阳光下,一架闪着银光的飞机飞在瓦蓝的天空,远去,远去,渐渐消失。
每次天上过飞机,我俩都百看不厌,小小的心灵生出无限轻盈的想法:
飞得那么高,
象我们的心绪,
在空中
飘呀
飘。
天上的世界
该是多么高远,
多么辽阔,
多么精致,
多么美妙!
这时,芳月说:“我长大了,要坐飞机!”
我说:“那我长大了,一定为你做一架飞机,免得坐人家的!”
美好生活,
靠等,
等不到。
要靠双手,
要靠智慧,
要靠勤劳,
靠努力,
靠争取,
靠创造!
两个正说着,就发现操场上有异样。原来,那个放映员又来了,正在安机倒带。随着我俩一声欢呼,课堂上炸开锅,同学们都跑到窗边看,议论纷纷。
刚下课,同学们就一窝蜂奔到放映机旁,指指点点,模模捏捏,透出无限兴趣。这时,天上又有一飞机轰轰飞过。我和芳月竟破天荒地没有仰头看“稀奇”。
老师无法,只好干脆不上第二节课,提前放学。小哥来邀我和芳月回家。我俩就是不走。小哥只恨我和芳月的腿没长在他身上,一直让我俩在放影机旁逗留一个钟头,才想出办法:“山山、月月,我们早些回去吧?”
“不急!”我直嚷嚷。
“急么子,还早呢!”芳月也喊。
“如果我们早些回去,就可以早些吃饭,就能早点来,不更好么?”小哥心平气和。
我和芳月这才服气,异口同声:“回去就回去!”
三个回到谢王村,跑进茶园。大人们都集中在这里采茶。我和芳月高喊乱嚷:“今日儿晚上有电影看啰!”
采茶的人们一阵欢呼,又有人对起山歌:
“你歌没有我歌有,我的歌儿几篾篓。老鼠子啃断一匹篾,歌儿跑哒七八百。”
“你歌没有我歌多,我的歌儿用船拖。大船到达荆州府,小船还在五洲河,后面还有骡子驮。”
“……”
解放前,五洲河水要比现在大,水上可以驾船,现在树木砍伐过多,水小了,已没有帆影。当年,也有骡子在沿河的山路上搞运输,如今有了公路,有了汽车、拖拉机等,山歌中的骡子就绝迹了。
山歌是清泉,
发源于高山;
高山却
阻挡不住
流淌的激情。
山歌是翠树,
根植于泥土;
泥土却
掩埋不住
生长的力量。
山歌是飞鸟,
栖息于森林;
森林却
囚禁不住
自由的翅膀。
在欢快的山歌中,小哥去帮父亲采茶,我和芳月分别去帮母亲、岳婶。
突然,姐姐桃山背着襁褓走过来,满面春风,喊“爹”,喊“妈”,喊“伯”,喊“叔”,喊“婶”,喊“哥”,喊“嫂”,喊“姐”,喊“弟”,喊“妹”,不亦乐乎。原来,一个月前,姐姐生了个女儿,现在月子坐满,按照本地风俗,背着女儿回娘家,拜升级的外公、外婆、舅、姨等。
父亲就叫母亲、小哥和我先回家。
芳月来采茶,本是图个新鲜,这时已觉得没意思,怨不得岳婶直说她“帮倒忙,回去还好些”等话,看见姐姐回来,立刻借机尾随我而去,逗一会外甥女,就邀姐姐今晚去看电影。姐姐笑笑,似乎默许。芳月直叮嘱:“把外甥女也背去啊!”
小哥笑笑,很神秘的样子。
吃过晚饭,王叔背上芳月,来邀小哥和我。我高兴得不得了,去邀姐姐:“姐姐,走,看电影去!”
“我们还没吃饭呢。”
“妈为你做好多好吃的,还要等好大一会,我们不如先去看电影,回来再吃!”
姐姐有些为难,正要开口,母亲就过来说:“月月,你去吧,山山他们今天不去了!”
我大吃一惊,看小哥对芳月直点头,明白是真去不成,就大哭大闹:“呜呜,上次天上下冰路滑,我没去成,这次又没下冰,为么子不让去?呜呜,我要去!呜呜……”
父亲立刻满面怒色,对我吼道:“哭么子哭?今日儿就是不能去!”
我不敢再言语,眼睁睁看着王叔、芳月去,无声流泪。
母亲朝小哥努努嘴。
小哥走过来,对我说:“山山,你的眼泪也太不值钱!姐姐今天来,她是客,你是主人。一年中,她能来几回呢。爹妈这么忙,都专门回来招待她,你不待客,却要去看么子电影,象么话!哦,快别哭了!今日儿外甥女第一次来拜你这个小舅舅,你不留下逗她,怨不得爹发火……”
爷爷也来劝:“山山,这还是一点小事呢。等你长大,就会晓得,世上的事并不会都如人愿。而且,不如愿的事比如愿的事还要多……”
世间事,
十之六七
往往不如意。
不要生气,
更不要哭泣;
毕竟,
这个世界
不是仅仅
为某个人
准备的。
只要尽心,
只要尽力,
生活
就有趣,
生命
就有意义!
爷爷和小哥劝下一大篇,我才渐渐罢哭。
日子就这样演电影般过去。自这学期起,我谨言慎行,看看一学期结束,在升级考试中,也得到双百。学校却再也没有发展少先队员的意思。我好不焦心,比去年还失望,但看小哥和芳月也不再戴红领巾,说是上级的意思。如此,我纵有一千一万个渴望,也是白盼白望。
直到我上了初中,就要跨入13岁门槛时,“上面”出台《关于在校儿童都要佩戴红领巾》的规定,我才终于赶上“末班车”,得圆儿时一个梦。可是,虽然这时我脖子上的红领巾和当年没能戴上的领巾一样红,但其含义却多么不同啊!当芳月告诉我怎么戴时,我的热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