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山峰 第七章(总第24-26节)《下孝上也慈 无憾为老死》

作者 : 花树映天

24、更令人吃惊的是军勇,他竟从长进中小学的初一班倒退到长丰小学三年级;忽然,我看见军勇妈拿一把白亮亮的匕首追来;“山山哥哥肯定是怕过那条大沟”

又一个新学年到来,长丰小学又发生巨大变化。小哥他们升上五年级的到长进中小学寄读的同时,四年级居然也跟去。更令人吃惊的是军勇,他竟从长进中小学的初一班倒退到长丰小学三年级;他已13岁,竟和9岁左右的我和芳月做起同班同学。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年中国天地大变,农村有了新政策。长丰小队有了新安排,每个劳动力都可承包一块土地,在一定时间内干完农活,就能得到相应工分。相对而言,农民比以前拥有了更大的自由空间。

天上一颗星星,

地上一个农民。

农村,

农村,

我们的根。

从泥土里出生,

最后在泥土里安眠。

一辈子辛勤耕耘,

在汗水中过一生。

一代代农民,

养活了天下人。

一代代农民,

养育了五千年文明。

我们继续前进,

建设新农村。

新农村,

新农村,

我们是主人。

我自豪,

我是农民;

我自豪,

我是农民!

当年,教育界也有了新政策。党中央、国务院号召全国人民尊师重教,狠抓教学质量,把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损失夺回来。今年,二哥日山荣升为中小学教导主任。他想出一个硬办法,让本乡中小学、小学来一次过硬的大统考,先中考,考不上高中的就回头从初一考初二,不能升级的又回到小学五年级参加毕业考试,只要语文、数学总分达到60分,即可升入初中,否则又参加四年级升五年级的考试,两科总分不能达到60分者,又回到三年级参加升学考试,依此类推,一直退回启蒙线为止。在这次大考中,军勇一路败退,一直退到小学二年级升三年级的考试,终以总分140分升上小学三年级,只好重回长丰小学。据他自己说,他最怕写作文,偏偏从三年级起就要写作文,因此他才一路败退,否则,他早已升上初二。芳月反驳说:“作文分数再高,也只占两科满分200分的40分啊,只有作文不行,其它都行,也不致于从初一退到小学三年级啊!”

军勇没话说了,唯有红着脸,对芳月白眼相加。这次退下来,落差太大,军勇觉得再不努力学习,就对不起自己的一大把年纪,因此很少生事,和我、芳月倒也相安。

可军勇真是祸不单行,学业倒退不说,又成为本年长丰小学长耳风包的第一人。再是他的“亲密战友”胡顺子。耳风包似乎很会传人,接着是和胡顺子相好的人被传染,再是顺子好友的好友,不久就在班上乃至全校风行。

这天放学后,我回到家,吃过晚饭,就吹:“我们班,就我和芳月没长耳风包,其他人的腮帮子都这么大,这么大!”边说边用手比划,“都象猪八戒!这几天,都有几个‘猪八戒’不来上学,在家养猪嘴筒子,让它还大些,大些!”

爷爷、父亲、母亲都笑。

晚上,我刚睡不久,就觉得耳朵根子怪痒痒,这是常事,也没在意,胡乱睡去。忽然,我看见军勇妈拿一把白亮亮的匕首追来,想逃又跑不动,眼睁睁看军勇妈追上来。寒光一闪,一刀划在我腮上。我吓得大汗淋淋,猛然惊醒。

原来是一个梦。这时,已是第二天早晨。我渐渐觉出两腮怪沉重,还痒痒,就重又倒下,睡会子早床,直到吃饭时母亲叫过几次,我才爬起,洗脸时,感到脸上肉多了好些。母亲盛上一碗饭,递给我,一下就发现问题:“山山,你也长耳风包了!”

“昨日儿他还笑话别人呢,没想到只过一夜,自己也成‘猪八戒’了!”父亲笑起来。

爷爷哈哈大笑,刚喂到嘴里的一口饭“噗”地喷出来。

我羞得不行。羞归羞,治归治,我边吃饭,边让母亲在胖腮上涂桐油。据说,这能稍减疼痛,但不起根本性的治疗作用,要等耳风包完全消失,得等一个月,它就会自动好起来,因为这是每个人一生中必须经过的事儿。

饭后,父亲风趣地问:“山山,今日儿你多长两团肉,恐怕路上带不动,还上不上学?”

我看看大晴的天,挺硬气地反问:“为么子不去?”

爷爷连声称赞:“好!一点小病就不去上学,象话吗?”

正说着,王叔过来。我迎上去问:“芳月准备好没有?如果好了,我们就去上学,免得迟到!”

“昨日儿晚上,芳月长耳风包,今早她妈不让她上学,让我来请你跟老师告个假,没想到你也长了。你去不去?”

我正有些迟疑,就听父亲说:“山山自己说去,我这就送他去。”

我立刻又硬气起来,抬头挺胸,对王叔说:“当然去!”

父亲一直将我送到碑岭上,才转身回谢王村。

后来,我听说,这天黄昏时分,父亲和母亲收工回家,没看见我,就去问爷爷。爷爷说:“没看见他回来。”

母亲认为我肯定看芳月去了,就赶过去,正好顺便看看芳月,哪知过去一看,没见到我踪影。母亲急了,连连高喊:“山山!山山!”

声音震得山响,但没人回答。母亲更急,回到家一说,父亲也急得不行,就看见芳月过来。她说:“山山哥哥肯定是怕过那条大沟,这时还……”

没等芳月说完,父亲就急急沿路寻去,一边赶路,一边高声喊:“山山!山山!”

25、大沟里闹鬼,先死的鬼故意拉独自过路的人下去作伴;我看到岭上的碑和坟,突然鲜明地意识到下面埋着死人;我张开口,想答应,却象做梦,声音卡在喉咙

且说这天上午10点,我刚进教室,何老师就跟进来,哨子一吹,上课。何老师满教室扫视一遍。三年级一共12个同学,这会儿只有耳风包已好的谢军勇和胡顺子,以及其他两个同学,还有带“包”而来的我,共5个,还没凑齐一半。二年级本有28个,这时只有10个耳包风已好的同学。我站起来,说:“报告!王芳月长耳风包,她妈不让她来上学,让我给她请个假。”

何老师点点头,又看我端端正正坐那儿,很感动,当众表扬我:“谢群山同学家离这儿比较远,而且又长耳风包,可他照常来上学,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学习!今天我们上作文课,题目叫作——”说着,在黑板前写上“记一个刻苦学习的同学”几个大字,写完,坐上一张空座位,开始思考,一会儿也写起来。

好文章

火一样,

燃烧的

是激情,

温暖的

是人身,

照亮的

是人心。

有生活,

才有木柴;

有技巧,

才有火柴;

有思想,

才会燃起来。

字是珍珠,

词是串珠,

句是项链,

一段又一段

用心排列,

既好看,

又让人

遐思无限。

要么有趣,

要么有意义,

最好是

既给人乐趣,

又给人启迪。

放学后,我走到竹林边,没看见芳月的影子,才猛然想起今日芳月没来上学,就独自回去,走不多远,突然强烈意识到自己是独自回家,开始害怕,怕那条大沟。

大沟也真怪,自10年前在沟里摔死一个人,隔3年摔死一个。村里人议论纷纷,大都说大沟里闹鬼,先死的鬼故意拉独自过路的人下去作伴,尤其是孩子……

我没见过鬼,但胆子远没有四哥玉山大,平时和芳月两个,不觉害怕,这时可就惨了。从谢王村到小学有两条路:一条是远路,爬上岩湾,经过军勇家门口,再到学校,沿途都有人家,不必害怕;另一条是近路,就是我走的这条,自碑岭以下,直到我家,沿途没有人烟。这学期,这条路上,上学的就只有我和芳月。

农村有许多鬼怪事,而且绝大多数人都迷信,人们喜欢讲些鬼怪和惨事。我就听到不少。就说一件伤心事吧——谢王村对面那座高山上,解放前仅有一户人家,某年天灾不断,这家没吃的,某天月夜,这家10岁的小儿子睡在楼上,半夜起来,向下撒尿时,他父亲竟把他推下楼,活活摔成肉饼,因为家贫养不活!

自从我听到这个故事,总怕有天灾**发生。我还常常听大人说起“拿人”的无常。无常就是在梦中帮阎王捉拿大限已到的人去死。我常常在半睡半醒时分,梦见自己在大沟边,有个怪物追来,追上桥就掐我脖子、喉咙……

以往上学,小哥领路,碰上夏日天气好,我们还到大沟里捉鱼玩儿。这学期开学不久,有一天放学,军勇图新鲜,不从上面那条路回家,说是到谢王村村口会齐他爹娘一起回家,就窜掇我和芳月,三个也在大沟里捉过一会子鱼。

这时,我特别容易想起那些怪事、惨事、惊梦,仿佛还看见昨夜梦中匕首的闪闪寒光……

我心里直发毛,走到碑岭,就再也不敢向下走,决定等一个到谢王村或去河下的同路人再走。

太阳落山了,没人来。

天色暗了,还是没人来。

一会儿,不远处的人家已点亮灯火。我看到岭上的碑和坟,突然鲜明地意识到下面埋着死人,更是胆战心惊。天就要黑,我终于下定决心冲过大沟!于是,我埋头直冲,从碑岭冲下,冲到大沟木桥上,不敢停留,也不敢向四周任何地方看,一味埋头向前冲,一鼓作气冲过木桥,然后冲过一片林子,来到一块开垦出来的田中小路上,就听父亲呼唤我。我停下,立刻觉出胸中“砰砰”直响,头上大汗淋漓。我张开口,想答应父亲,却象做梦一般,声音卡在喉咙,重新回答好几声,终于有一声“哎——”爆发出来。我自己都听到声音中明显的哭腔,接着感觉出热泪滚出眼眶,和汗水一道流下脸颊。

这时,天色模糊。父亲听见回答,又看见一个小影子站在田中,吊到嗓子眼上的心才稳稳当当放落。父亲跑过来,不顾一整天的劳累,一把将我抱起。我依偎在父亲肩上,心渐渐平静。父亲一路问话,我一路答话。走到家门边,我完全平静下来,要下地。父亲还想抱我一会儿,平时他难得好好抱抱我,就说:“山山,让爹还抱抱吧!”

我难为情地说:“我都九岁了,还让大人抱……”说着,坚决溜下地。

等在门口的爷爷、母亲、王叔、岳婶、芳月都松一口气。

我说何老师表扬我。芳月羡慕得不行,直嚷嚷:“明日儿我也要上学!”

岳婶说:“山山哥哥是男子汉,又比你大,才去。你是女伢,还比他小,不能去!”

芳月哭起来。王叔说:“让她去嘛,太娇惯孩子,不好!”

岳婶说:“这次她病了,依不得你,也依不得她!”

芳月直嚷嚷:“明日儿我要去上学!我要去上学!”

“乖,我们回去。等你病好,你掉下的课程,让山山帮你补上。乖,听话,回去我弄好东西给你吃……”岳婶一把抱起芳月。

王叔尾随母女而去,直摇头。

是雏鹰,

就得学会飞行;

总躲在老鹰羽翼下,

不见阳光,

不经历风雨,

翅膀怎么会长硬?

26、“何老师,将来升级考试,我不抄您的,保证自己写一篇”;我迅速转头,看见芳月斜侧着身子偷看;她说,爷爷那么好,我这个小孙孙却不哭他,真没良心

第二天早起,又是晴朗的一天。吃过早饭,父亲问我:“今日儿去不去上学?”

“当然去!”我回答得很干脆。

父亲笑了,正要送我上学,就听后面一声喊:“山山,等一等!”

原来岳婶和芳月母女过来。父亲问岳婶:“是不是又让山山去给月月请假?”

“不是!昨日儿芳月她爸给我说一些道道,我觉得在理。让月月上学,也好让山山有个伴,过大沟就不怕了。”

父亲感动地说:“那好呗,我就不用送他们了。”

我和芳月走到碑岭上。芳月要尿尿,就转过头,对我说:“山山哥哥,你转过身去!”

我顺从地转过身,听见芳月很响地尿在地上,再听见衣服悉悉嗽嗽声,最后听芳月说:“好了。”

我转过身,几步跨过一块湿地,赶上芳月。

本来

很纯洁的事情,

后来

却生出

那么多是非,

让幼小的心灵

饱受煎熬,

甚至

浸透血泪,

只因为

有些人心中,

真正有鬼,

而且

故意犯罪!

我俩刚到学校,哨声就响起,上课。何老师搬来作文本,让芳月发下去,同时表扬她,说她家和我家一样远,带病坚持上学,小小年纪,不简单,精神可嘉,同学们都应该向她学习。芳月很高兴,站起来,望望我说:“昨天,山山哥哥带病坚持上学,今天我是学他才来的!”说完,坐下。

“昨天她也要来,是她妈岳婶怕她受不了,不让她来!”我站起来,说完,坐下。

何老师笑了,说:“你们都是好同学,而且不贪功,更好。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学习委员,给同学们起了很好的带头作用。好了,同学们,昨

天我布置的作文《记一个刻苦学习的同学》,你们都认真写了,我已解完,现发给你们。有几个人写得比较好,谢群山同学写得最好,他写王芳月同学,写得真实可信,有条有理,感情丰富。课后,你们可以借他的作文多看看,多从中学习学习。再呢,昨天,我看到谢群山同学带病坚持上学,很感动,也写了一篇作文。我这是怕班上很多同学写不好作文,借昨天谢群山同学的事,作一篇范文。因为上面考试常出这个题,因此我作出这篇,你们抄去,把它背下来,以后升级考试好用,但不要告诉其他人,尤其是长进中小学的老师!”

“何老师,我们哪能抄老师的作文呢?我今天就自己补写一篇,保证和山山哥哥写得一样好!”芳月站起来,说完,坐下。

“何老师,将来升级考试,我也不抄您的,保证自己写一篇!”我也站起来,说完,坐下。

“能自己写更好。这篇范文本来就是写你谢群山同学,你抄我的,不成了自己写自己吗?况且,你这篇写王芳月同学的作文,也写得很好啊!”

军勇不禁脸红,但心中十分高兴,因为这个难题总算解决。

放学后,我和芳月走到碑岭上。我要撒尿,就停下来,对走在前面的芳月说:“月月妹妹,不准回头看!”说着,转过身去,解开裤扣,很响地向路上撒尿,撒完,扣扣子时,突然心中一动,就不先说“好了”,而是迅速转头,就看见芳月正斜侧着身子回头偷看。

她见我猛不丁回头,迅速转过身,险些摔倒,口里吃吃直笑。我说:“好哇,你竟偷看男伢子屙尿,等会我回去告诉岳婶!”说着,扣好扣子,要走上前。

芳月赶紧回过身,向我鞠躬,央求说:“山山哥哥,我再也不敢了,你别告诉我妈,好不好?”

“好。”

我和芳月回到谢王村,发现母亲竟在家。母亲忧愁地告诉我俩:“你们爷爷病了。刚才到河下请医生来看,说是老病,治不好,这时正躺床上呢!”

我俩进内屋。爷爷躺着,很痛苦的模样,看见我俩进来,欲起不能,眼泪象断线珠子一样滚落在枕上。我俩和爷爷说一会话,就听母亲喊我俩出去吃炒洋芋片片。

我俩吃完,天已黑下来。父亲回到家,扶起爷爷的头。母亲端进一碗稀有的大米粥,一匙一匙喂爷爷……

期未考试这天,临上学,在大人示意下,我和芳月去向爷爷辞别。一个多月来,爷爷一直躺在床上,这时已说不出话,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听我俩叫他,努力睁开眼,几乎没动地点点头,满含慈爱,看着我俩退出房门。

考试结束,我和芳月走到碑岭,听人说爷爷已过世。

我俩回到家。大哥河山、吉家姐、二哥日山、江姐、姐姐桃山、朱二哥、三哥绣山、四哥玉山、小哥义山都已赶回,和父亲、母亲一样,泪流满面。

黄昏,乡亲们陆续来到我家,远处不少人也闻讯赶来。锣鼓响,鞭炮响,锁呐响,丧事办得轰轰烈烈,隆隆重重,但一点儿也不迷信,不铺张。“上头”不允许象解放前一样看风水、请道士、摆道场。

第三天上午,出殡时,天上下起小雨。棺木由八大金刚抬起,向山上走去。后面二三里路上密密麻麻,排满了人,冒着刺骨寒风,象一条长龙,向山上游去,许多人嚎啕大哭。我没有哭,但觉得气氛很沉闷,透不过气。芳月哭得两眼红肿,过后还怪我竟没哭。她说,爷爷那么受人尊敬,我这个小孙孙却不哭他,真没良心!

爷爷享年77岁。有两个“7“,很好记,因此我和芳月记住了,但我俩一直不知道爷爷的名字,也从没向任何人问起。我们只知道,爷爷生前种下的桃树、核桃树、枇杷树有的已枯死,随爷爷去了;有的幸存,却也风烛残年。

我们永远记得,爷爷看我们吃水果、饼干时,那副笑咪咪的陶醉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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