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我们是来读书的,不是来享福的;这个胖男孩,就是曾经欺负小哥的王霸;解琼一直被人捧着,现在反来主动接近我,哪知我竟这样对待她;我俩对视一眼,又看一眼,都一笑,心中一动,就象见到老朋友一般;他恨不得一口吞吃我俩
时近1978年夏天尾稍,我和芳月趟过清亮的五洲河,到长进中小学报名读小学四年级,稍事停当,两个就手拉手,满校园转悠,瞧这瞧那。以往来这儿,都是匆匆而过,现在才得以从容看看。
中小学的大小约为我俩的母校——长丰小学的10倍,主要由刷白石灰的土墙屋和两个操场组成,分为阶梯似的上下4级。最上一级是教师食堂、学生食堂、女生宿舍、教师宿舍、初中教室、男生宿舍和厕所围成的一个半圆。第二级是一长溜5间小学教室。第三级是光秃秃的小操场。第四级是大操场,东西两端分站一个木质蓝球架,再下则是宽阔的五洲河河滩,有石,有沙,有田,有草,有树……
我和芳月一路看,一路说,一路笑。
一会儿,小哥义山叫我俩去吃晚饭。这顿晚饭是二哥日山特意开的小灶,在煤油炉上煮的鸡蛋面条,还有用饭菜票从教师食堂打来的大米饭、半碗肉和一碗炒白菜。二哥对我和芳月说:“学校条件有限,生活远不能和家里相比……”我赶紧说:“不要紧,在家里,我们只要有一碗炒洋芋片片就行了!”
二哥道:“在这里,过集体生活,连洋芋片都很难吃得上!”
芳月说:“不要紧!我们是来读书的,又不是来享福的!”
“说得好!”二哥赞许。
饭后,我和芳月又手拉手,来到河边。在河边某个地方,向西仰望,会看见一个大岭,上面有一只飞翔的苍鹰,只有一粒黄豆那么大。那个岭后面,就是谢王村。
从此,我和芳月告别木枪和童谣,宛如七峰山上叮叮咚咚的大沟,注入山根的五洲河,又将唱着歌儿奔向远方……
当天,军勇来报名后,住在初一班男生宿舍。我和小哥跟二哥一起,挤住在一个象火柴盒的教师单身宿舍。芳月是唯一寄读的小学女生,和初一班的大姐姐们住在女生宿舍。
“叮呤呤!叮呤呤!”第二天一早,我被清脆的铃声惊醒,起来出门,看挂在二哥宿舍门框上方的大闹钟。才6点过3分。
早饭后,在二哥指点下,我和芳月来到第二级阶梯第四间教室。里面明显比长丰小学要阔气。前面是一块很规范的黑板;课桌都刷了红漆,排列得整整齐齐;不是板凳,而是独凳,在每张课桌后面都放两把;没有损坏不堪的物件;四面墙上贴着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巨幅头像。
8点整,铃声响起,小学生从四面蜂捅而来,跑进教室。除军勇、我和芳月站着外,其余三四十个学生都自动在位子上坐好。班主任进来。他身材高而粗大,恰恰姓高。高老师安排我坐在右边第一位,和一个衣着鲜艳、长相秀美的女孩坐一桌。原来是解琼,她正看着我微笑。
解琼,
我们的缘份
就象我们初见时
那个腊月的天气,
没有定性,
有时下雪,
有时天晴,
多数时间是阴沉。
我们怎么也不会
预见到
你会遭遇
那么恐怖的事情;
你的那个亲戚——
那个畜生,
会带给你
那么悲惨的命运!
芳月被安排在我后面,和一个姓陈名祖科的男生坐一桌。他寸头,圆圆的脸蜡黄蜡黄,鼻子周围满是雀斑,但眉目和善。军勇身材高大,被安排到最后一位,和一个年纪不小、又粗又高的黑男孩坐一桌。这个胖男孩,就是曾经欺负小哥的王霸,在去年大考中,他和军勇一样,从五年级败退到三年级就读,现在重又升上四年级。
高老师简略说明中小学的制度,就点名我当班长、陈祖科当副班长、芳月为生活委员、解琼为文娱委员、军勇为学习委员、王霸为体育委员。高老师兼任我们四年级语文科任教师,给同学们发过新书,就上第一节课。
高老师在前面讲得起劲,解琼却觉得无味,就用手肘碰我,轻声问:“谢群山,你要不要草稿纸啊?”
乍到新地方,我一直很小心,这时不禁胆颤心惊,脸上发烧,口气却很冰凉:“不要!”说完,又专心听课。
解琼一直被人捧着,很多男孩向她献殷勤时,就常以向她讨草稿纸为借口,现在她反过来,主动接近我,哪知我竟这样对待她!
刚下课,她一路“蹬蹬蹬”,跑到高老师办公室,愤愤说几句。高老师连连点头。
芳月留心到这一幕,心里很高兴。看到解琼那公主般的傲样,她就别扭。
翌日上语文课,高老师走进教室,立刻安排我和芳月换位。芳月满心欢喜,收拾书本文具,搬到解琼身边,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解琼。解琼气得脸色通红,但高傲地硬撑着,不理芳月。说也巧,从此解琼的成绩竟好起来。
当时,军勇和王霸也很高兴。王霸和解琼是亲戚。他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王霸的父亲叫王三,本是长进中小学民办教师,因和公社教育组的领导关系很铁,不久就转正为公办教师,并且调到永茂公社重点初中——永茂中学任教,不几年,就被任命为学校教导主任。解琼的母亲王医生是王三亲姐姐。军勇在中小学读初一时,就注意到解琼,但无缘结识,没想到现如今,竟坐进同一间教室。自从军勇来到,王霸就在这个大个子面前摇尾巴,看军勇对解琼有意思,就把她介绍给他。解琼在河边长大,见的世面多,很自然地和军勇认识,仅一天功夫,两个就说说笑笑,毫无顾忌。军勇喜得心里直痒痒,恨不能自己长矮些,以便和她同桌,哪知她被安排到我桌上,心里正恨得不行,就看见我俩分开,心里顿时好受起来。
我坐到陈祖科桌上。他主动帮我放置书本文具。我俩对视一眼,又看一眼,都一笑,心中一动,就象见到老朋友一般。
下课后,我和他手拉手出去,看人打球,看人跑,看人闹,听人喊,听人唱,听人笑,一边说着说不完的话。
他比我大3岁,家住河边,离学校只有两华里。他天生虚弱,从小有病,无兄弟姊妹,是家中独子,三年前因病休学,今年病愈复学,就和有缘的我同桌了。
陈祖科,
陈祖科,
我们将有
怎样共同的生活?
我们友谊的花香
将香透我的心窝;
当时哪会知道
你将血染五洲河?
记忆你的杜鹃花,
会是我
最啼血、
最疼痛的一朵!
早上7点半,军勇、芳月打来早饭,在教室里低头吃,谁也不理谁。我手拿两个馒头进来,分给芳月一个,两人一边吃,一边笑。这几年,农村搞包产到劳,已有足够的粮食,正渐渐有足够的猪肉和小菜。但寄读生的生活仍然很差,早晚为苞谷饭和合渣。合渣名不副实,豆浆不浓(炊事员暗里克扣黄豆),也没有菜叶。农村学生往往在热饭和热合渣汤里放一勺猪油化开,然后就着辣子等冰冷小菜,半冷不热地吃(这时,芳月和军勇吃的正是这些);午饭多是从家里带来的洋芋果,上午由大食堂(即学生食堂)炊事员蒸熟或蒸热。
在本地,小麦磨出的面不白净,大都换面条吃,很少有家庭做饺子、包面之类,就是馒头也几乎没人做。我和芳月这时吃的馒头,是小食堂(即教师食堂)用公办教师特有的商品粮做的,用料是从外地运来的白花花的面粉,因为每次都要做很多,不免费时费力,所以小食堂一星期才做一次,而且里面掺有苞谷粉子,因为民办教师没有“皇粮”,只能从家中带来苞谷面。因此,这在老师们眼里看得比较金贵,在军勇、我和芳月眼里就更是稀罕之物。
我和芳月享用甜香的白面馒头,根本就没想到旁边还有一个人。军勇看不过,饭都没吃完就出去了。
第三天中午,我又端来更好的——一碗清蒸油拌糯米饭,上面放有已炸好的菜油和葱丝,雪白的糯米、金黄的菜油、碧绿的葱丝,放在一处十分好看,又香喷喷的,十分好吃,这就更稀罕。我和芳月一边分吃洋芋果,一边分吃这碗佳肴。军勇在旁,眼馋嘴馋,但没有办法,又早早出去,眼中满含泪水。
以后每个星期,我和芳月都要分别享用一顿白面馒头和一顿糯米饭。每次,我和芳月都不在意,因为我俩从小就这样,而军勇都要在心中的天平上,加重痛恨我们的法码。尤其是班上许多同学都知道这一令他丢脸的“恶**件”后——我给外姓人好东西吃,却不给他这个本家哥哥,他真恨不得一口吞吃我俩。
31、我看着他飘然而去的背影,觉得他笑中全是刺,自尊心象被蛇咬一般;马老师常常莫名奇妙地很“严厉”,常常拿眼死盯我们这两位“老弟”;“你等着,我叫你好看”;“只要您不故意找碴子,我们一定不会难为您”
长进中小学的教学环境和小学基本不同,节奏很紧,每天除6节课外,还有课间操、课外活动,初中生还要上早晚自习,没有多少宽松余地。我和芳月新来乍到,不太适应,第一次数学测验,芳月仅得62分;我更低,只有57分,位居班上倒数第二,占不及格人数的二分之一;另二分之一则是军勇,54分。
这天上午,第二节课是数学,教四年级数学的张老师宣布了考试结果。我很惭愧,欲哭无泪。下课后,我看同学们大都欢呼雀跃,去上课间操,仅芳月和军勇还在教室里闷坐,就对芳月苦笑笑,又走到军勇面前,低声说:“军勇大哥,班上就我们两个姓‘谢’,可恰恰我们两个不及格,多丑!以后我们两个努点力吧!”
军勇装出无所谓的样子,鼻子里冷笑两声,一走了之。我看着他飘然而去的背影,觉得他笑中全是刺,自尊心象被蛇咬一般……
突然,教室外爆发一阵爽朗的笑声。原来,张老师还站在门口,刚巧听见我的话,就鼓励性地大笑。我决心更大——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但我到底惭愧,不好意思立刻就见张老师,叫上芳月,从后门溜出去。
做课间操的铃声响起,学校广播同时播出体育运动进行曲。我和芳月赶紧进队列站好。军勇站在我右边,看定我,脸皮上浮现一层讥笑神色。
我不顾这些,一板一眼地做操。来到中小学之初,我和芳月呆站在队列里,不动,很紧张、很尴尬地看别人随着乐曲,随着“一、二、三、四”的领操声,手脚划拉,后来才学着划拉。这一个多月来,我俩已基本学会,只是还有些紧张。
军勇来中小学读初一时,就学会第五套广播体操,但从不好好做,一直吊儿郎当地划拉。刚才,他奚落过我,觉得很解气,不免得意忘形,又比以往吊儿郎当十倍。
今天,由马二老师值日。他就是被三哥绣山喊为“四眼狗”的那位老师。在小食堂,他常和小哥、我碰面,大都是冷冰冰的面孔;但有二哥在时,他既笑咪咪地和二哥说话,也笑咪咪地和小哥、我开玩笑。现在,他也是初中班数学科任教师。教学质量比不上二哥,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他也努力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更在意的是他早来10几年,可就是没转正,连副教导主任的位子都没模到过。因此,他心里对二哥有气,却不敢表现出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讨厌上小哥和我。但他有策略,在二哥面前,他绝对是要笑的。二哥也常对他说:“对我这两个弟弟,您可要严格啊!”
“看这两位老弟这么知事,是不必严历的!”马老师打哈哈。
可在二哥背后,马老师常常莫名奇妙地很“严厉”,常常拿眼死盯我们这两位“老弟”。
这时,马老师威严地站在小操场前沿,监督大操场上的同学们做操。突然,他看见军勇在下面乱划一气,很恼火,向军勇一指,正预备说几句什么,就有一位老师过来,附在他耳边,说句什么,然后离去。马老师点点头,同时转过头,镜光闪闪。他约思索半分钟,就拿眼向我一扫,大声发话:“谢群山,站住!你给我注意点!”又十分严厉地训斥我几句。
很多同学都用讥笑的眼光看我,军勇更是幸灾乐祸。我觉得自己十分认真,没有什么需要注意,心中十分委屈,加之心情本来就不好,一下呆在那儿,禁不住泪流满面。
午饭时,小哥和我一路去小食堂打饭,问:“山山,今日儿做课间操,马老师凭么子训你?是不是你做操不认真?”
我眼眶湿了,委屈地说:“根本不是我不认真!是军勇乱划,他看见,正要发脾气,就有个老师来问他事,那老师一走,他回头就训我!”
“我明白了。下次他值日领操,你听我的——不做!”
我顺从地点头。我们走进食堂。马老师正在里面,对我俩点头,笑咪咪的。二哥正在里面,和张老师谈论什么。小哥狠狠瞪马老师一眼,心里说:“你等着,我叫你好看!”
我也不理马老师,一偏头,自顾自打饭买菜。马老师心中一惊,他知道,谢义山这个同学可不好惹,外表温柔,内心却极是刚强,年纪又比谢群山大得多,什么都明白。
马老师头上直冒冷汗……
长进中小学共有15位教师,除校长外,其余14人
分为两组值日,一组值一星期,轮流转。值日教师负责打铃、领操、安排生活等事。第二个星期二,马二老师又雄纠纠、气昂昂地披挂上阵。
早操时,马老师来到小操场前沿,监督大操场上的同学们。我正想站进队列,看见马老师,突然想起上次那段公案,就拿眼四处搜寻小哥。果然,初一班的队列里没有小哥。小哥站在篮球架边一棵树下,正向我招手。我毫不迟疑地过去,和小哥站到一起。兄弟俩直直盯视高高在上的马老师。
马老师的目光威严地四下一扫,就看见树下不入队列的小哥俩,突然想起上次宿怨,不禁心中一沉,本想发作,但他强行忍住,因为谢义山这人不好惹。今年开学,发新书时,有几本损坏的书。拿到坏书的同学埋怨不已。小哥拿到一本好书,竟主动换来一本坏书。他的成绩也特别好,是班长,有胆识,有主见,品行高洁,在同学中极有威信,不平之事他都敢管。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谢义山的亲哥谢日山是他马老师的顶头上司。因此,马老师的目光刚刚和“出格”的小哥挑战的目光一碰,就以极快的速度收回眼窝,装作没看见,同时高声喊:“立正!”
场上刚才还如鸦雀窝,一片喧闹,这时立刻静下来。马老师正要喊“稍息”,就听见有人先喊:“稍息!”
是小哥。小哥心想:“你想装熊,我今天偏不给你面子!”于是,他决心来一场战斗,就出口喊上了。
马老师没料到这个。同学们都转头,望着小哥和我。有的干脆应和着小哥的口令,开马老师一个国际玩笑,真的“稍息”。一部分人哄笑。马老师很气恼,想发脾气,但还是拼命忍住,镇定情绪,威严地说:“眼睛都长到耳朵上去了?啊!!!”
这一招很灵——虽然许多同学私下喊他“四眼狗”,但在他面前,还得充当猫的角色。刚好广播里响起“第五套广播体操现在……”,马老师跟着说:“开始!”
全体做操。小哥本预备和马老师战斗到底,哪知马老师装熊装到底,他想到“做人不应赶尽杀绝”,就不再为难。
中午,马老师专门守在小食堂,见小哥和我来打饭,就跟在后面,一直跟进二哥宿舍。这时,二哥正在小食堂,边吃饭边和老师谈心。小哥和我低头吃饭,故意不理马老师。马老师满脸堆笑,说:“请你们饭后来我办公室。”说完,没趣地走了。
小哥和我大笑。笑完,我担心地问:“小哥,我们去不去?”
“为么子不去?看他么样整治我们!谁叫他缺德?怕他不成!”
饭后,小哥在前,我在后,满身英雄气,来到马老师宿舍兼办公室。马老师十分高兴,让座泡茶。我连连摆手,不喝茶。小哥照样喝茶,但心藏戒心。
老师们往往这样,先客气待你,扫除你的警戒后,就大刀阔斧地砍你一顿。
马老师说:“上次是我对不起谢群山同学,这次你谢义山同学已达到报复目的。我们一报还一报,扯平,好不好?”
小哥心想:“这还差不多!”站起来,说:“只要您不故意找碴子,我们一定不会难为您。”说着,拉上我,就出门。
马老师慌了,赶紧在后面叮嘱:“别把这事告诉谢主任啊!”
谢主任,就是我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