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取到了照片了,很好看的彩色相片,特别是那张半身照,现在,我就来描绘一下这张相片吧:这张照片风景秀丽,有晴朗的天,碧绿的湖隐隐地透着远山,湖边的柳树枝条被风吹的摆动着。照片上的四个姑娘也气度不凡。当然,我也是当妈妈的人了,但混在其中竟没有人说我是嫂子像,还比她们显得小。
其实,这不是实景,而是照相馆师傅画的布景。我们四人紧挨着,脸上带着笑,尽管人们都说小胡的笑是苦涩而又无奈的笑。
这是真的。
小胡,今年二十八岁,还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她苗条,秀丽,白里透红的脸上有一对细细的弯眉,配上金丝镶边眼镜,给人一种文静,高雅的气度;她的穿着也十分的大方,朴素而又得体。
我见到她,是我到该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她是公司的付经理。这个公司在当时也才成立一个多月。
在改革开放初期,这样的公司如雨后春笋一般,而经理,业务主任等,也是多如牛毛。小胡是该公司贾总经理邀来同办“作家股份有限实业公司”的。
贾总经理是一个文学编辑,也是作家。是想体验生活而走出单位,走到社会中来稿实业公司,用他的话说:“做生意是各式各样的人都要接触,好掌握典型,为以后的创作积累素材。”
最初他们想办餐馆,所以,通过熟人的介绍,认识了在餐馆里工作的小胡,想用她熟悉业务这一点,挖潜力,找人员,等等。为此,他们二人同去北京,幻想那里有市场,又去了广州,再回到成都时,也改变了原来的计划,决定做生意了。
贾经理是从文艺单位出来的,而文联也想在这次改革中有一个实际的突破,于是,决定贷款搞公司,贾就成了当仁不让的总经理。
公司的招牌是:四川作家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有了这样一块耀眼的招牌,慕名者络绎不绝,参加公司的人员都标榜自己热爱文学,想体验生活,接近作家,能够多学知识,云云。
其实,有很多人是其貌不扬的,至少缺少有教养,有知识的气质。甚至有一两个人的外貌令人看不顺眼。小胡在这个问题上,坚持自己的意见,不用这些人。但贾认为小胡主观,说这些人都是跑生意的行家里手。
为了跑汽车生意和彩电,公司专门派了一个人到广州打探,此人是该公司成员的爱人,姓褚,父亲是军区的干部。当贾得到电报“车也落实,汇款十万”时,高兴万分,而小胡坚持不汇,必须要见到货,见到发票才汇款。这款是通过层层关系才贷到的呀。
于是,贾经理又派其兄,贾大哥(农村人,才到公司一个月,原来是大队会计)和另一成员陆xx到广州,陆和贾到广州后几天又发来催款电,但小胡坚决不汇,她的理由是:既然车由军区统一付款买下了,何不放回四川再说?本来也由军区统一押车的,凭什么急着要钱呢?
贾经理看小胡居然一次二次地顶他,而褚也十分的不满,在成员中广为散布:女人当政,独揽大权,十足的慈禧太后,等等。褚又以不帮公司办事,不参加公司等话为要挟。
贾经理和小胡的矛盾明朗化了,公司的成员有八成是不满意小胡的,小胡处在被动和孤立中。
贾经理专门派人去军区调查买车一事,回答是含糊的。
同时在收到广州另一封买电子表的催款电报时,贾经理同意汇去两千元,理由是:褚本人还在公司,且是军人的儿子,而钱的数目又不大。谁知道,这两千元到后来都犹如石沉大海。先是褚的爱人说没有收到钱,在后来实在推月兑不了责任时,又说很迟才收到,用来购货去了。什么货呢?是一些用膨体线钩织的帽子,夹着金线,还有银色化学线编织的女式拖鞋,价格昂贵的使人咂舌。但他怎么抵,也抵不了两千元。
贾经理对小胡的成见已深,同时,接待来自各方面的生意信息员时间很紧,但他决不让小胡知道,参与谈判,牵合同都是自己一人,兼带女儿幼春记录。
这时间的生意信息十分活跃,公司也好像会发大财一样,签了很多合同。一方面贾经理扬言不再让小胡在公司里干了,妨碍他做生意和得罪人。他说:“做出这个决定我十分的心痛,但又不能不这样,这是为了公司的前途。小胡为了这个公司,辞去了工作,以后,我拿钱把她供起来,但就是不要她在这里。”
贾经理十分信任的另一助手是老xx,老何是他同一编室的编辑。此人表面和气,看人笑嘻嘻的,说话慢声细语,他坚决主张裁去小胡,要小胡交出兼任的出纳大权。
小胡走了,走在公司举杯庆贺门市开张之后。
这张照片就是她走的前几天照的,难怪她脸上有着那嘲讽的笑容。当然,有心计的小胡带走了一千元现金,她拒绝把这笔款交出来,理由是没有工作,要找到工作才有工资吃饭,贾经理无可奈何,于是,小胡就不明不白,糊里糊涂地离开了公司。
看到这张照片,就想到了小胡。
(后来,据说贾经理也没有做成任何一笔生意,贷款二十万也被人骗去,在司法机关的干预下,贾经理不得不选择逃亡深圳,躲了几年,怎么又回到成都,不得而知。)
这是我现在为这张照片写的文字,当时在拿到了照片时,小胡已经因为上面提到的原因,离开了作家公司。
没有想到的是,我在作家公司打工的命运,也和小胡差不了多少······
八五年二月十二日--晴天--
我不愿意步出房门,怪哉,是留恋这空空的斗室?是贪读这薄薄的书本?是凝神构思新的作品?不是。
是不喜欢外面灿烂的阳光?是不爱门前那探出绿芽的老树?是厌恶那宽广的街道和马路上的人潮车流?也不是。
是怕!怕这里的人那带着疑问的眼神。是愧,愧对人家催着我搬而我又赖着不走的厚脸皮。
此时的我,犹如老鼠躲猫一般地缩在屋里,开门,轻轻地,关门,也轻轻。害怕那人(周中平)与我见面,更怕那人找我交谈,再催:“搬!”
真像是惊弓之鸟,我收敛了双翼卷缩在窝里,眼睛,看不进去书。耳朵,老聆听外面:我听到他们愉快的笑声,亲切的交谈声,逗孩子时的戏语;连自行车进出时在大门边上碰撞“咔!”地一声后而驶去。也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更远的路上汽车的喇叭声,车轮的轰鸣声。
我想象着人们的表情,想象着大街上车多人多的洪流,想象着春天那绿色的勃勃生机;我却不敢,也不愿去领略这初春的阳光,害怕看到那一双严厉的眼睛。
我在这里是异客,在这利欲熏心的社会中更是生人,一个弱小而无力的女人。他们对我评价不高,说我话多。还有其它吗?却又没有。我自省我并不话多,且十分乖觉;我生怕惹上是非,况且他们谈业务我从不插嘴,也没有嘴可插,因为谈业务都是背着人的,我又怎么能多话呢?其余时间有机会聚在一起,不外乎是一个集体的同志,谈笑几句,或插一言半语也是各人的性格;而这其中并没有半点非分之想或是婬秽之词,怎么又谈得上评价不高呢?我既没有对张三评头,又没有对李四论足,大小事我无权问及,论及,怎又话多?!
我深深地反省自己,这两天,心都处在伤痛之中。我原本是有一个家,一个能够生活,也称得上不欠缺的家,却因为我的追求,我的幼稚的世界观,也因为世人的谗言和林的无知和歹毒而毁了。我还是继续偏激,继续追求我的梦想,我过着人人唾弃的,不能欢笑和畅谈的孤独者生活。
人世间当然也有真诚的友谊,不然我为什么来到了这里?是迎合我的偏激?是探寻我的心灵?我被那些玄而又玄的理论,被好心人背后的坏议论震醒了:我付出了最大的代价,要得到什么?是怜悯?是讥诮还是沉沦?或者施舍?凑合?不!这些都不是我求索的,然而是应该在求索的道路上遇见的。不然,何以叫体验生活?
我又想起了那位“好心人”的话语:“你的文章,改好了也能发表,你要有机会多和搞写作的人接触,去学习,就会进步不少。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参加一些笔会,像九寨沟,杭州,黄山等等。”“你要知道,女同志搞创作,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往往是得到的少,失去的多。”
那人半靠在床上,用手模着自己厚厚的肚皮,那双不大的眼睛像探雷针一样地扫射着我,问:“我要是帮了你,你拿什么来感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