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愤 第八章(2)

作者 : 蒲涧子

应青木本是在看书,书看到一半,突然地就笑出声来。

涵煦瞧他得意的模样,把手里的事情放下:“就算升了官儿,做了国子监司业和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也不过升了半品一品的,这么高兴?今天一直没见你合拢过嘴!”

“能得了这两个位子,日后有了多少保证你可知道?这自然是喜事。不过,我这样高兴,还是为的老贼的事。”

“你就这么肯定旧本检信了你的话,会去劝旧言?”

“旧言也老了,一多半的事如今都是听旧本检的谋划。旧本检绝不笨,不然前些年徐大人能走得那般不顺畅?可是他自负聪明,到底是有些轻敌。而且他和旧言不同,他年纪还轻,旧言如今只想着安安稳稳保得一世荣华,旧本检却不会愿意安分过一生。我抓住了这一条……你说他会不会信我的话?最妙的是,旧本检自负聪明,绝不肯说出这是我的意思……旧言年纪都七十好几了,哪还想得到我身上?”

“是呀是呀,”涵煦佯怒道,“你最是有理的。那依你的意思,徐大人应下皇上这件事,也是不好的?”

“我都想尽了办法,你还怪我?放心,我这番话,旧本检看着是有理的,可却有个致命的漏洞,”应青木本是笑着,忽地眼底现出微微的狠厉来,“若是他运气不好,连他的命,都能送掉。”

“有什么消息?”

“他说,徐轩成要应了皇上这事儿。”

“什么?好,好好好!”旧言不禁喜形于色,“我立刻拟折子拨银子到工部……你照之前的样儿修,还找冯二……你做什么?”

“儿子以为,不妥!”

旧本检忽地撂下这么一句话来,旧言听得眉毛一竖:“你说的什么?!”

是问,也是斥。

旧本检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不肯言语。

父子相对无言,旧言气得瞪眼瞪了半日,却终是无奈:“你且说说为何不妥?”

“父亲当真从未替儿子考虑过么?”

旧言听了这话,即惊且怒,“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这个当爹的几时亏待了你不成?”

“儿子不敢这样说,只是父亲若是也应下这件工程,那儿子日后恐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父亲难道没有想过吗?”

“你!你……为何如此说?”旧言听得几乎按耐不住,却终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父亲知道,当朝天子如今已过天命之年,并且什么金丹补药简直当饭一样每日都要吃的,是不是?”

旧言忽然明白了这儿子要说什么。

“你说太子……”

“我的线报,应青木的消息,太子的意思是反对这事情的。”

旧言呆了呆。

“太子本来就同我们不合,若是我们一味地讨好当今皇上,全然不顾太子的心思,那儿子日后还能有的命在么?”

“那……那就……如何?”

旧言咬了咬牙,眼底划过一丝阴狠,比了个“杀”的手势。

“父亲!你可不是糊涂了!”旧本检急得向前膝行了几步,“皇上虽然与太子面上不合,到底也只有这么一个亲儿子!”

旧言默然。

“父亲,趁着还有时间,我们该下些功夫了。”

旧言微微叹了口气:“依你说,那么这项工程要同皇上推了?”

“是。毕竟,父亲您这么多年的首辅,兢兢业业,同皇上也该有感情了,一时的小小悖逆想来不妨,但太子就不同了……太子和徐轩成的关系,儿子冷眼看着,也不算好的。若是徐轩成为了讨好皇上,这类的差事再多接几次……太子是要越发瞧他不顺眼了的。父亲,不可贪图一时小利就忘记了日后的事啊。”

“好了好了,都依你。我立刻就给皇上写折子。”

“谢父亲的关爱了。”旧本检又磕了个头。

“起来吧起来吧。”

茫茫的雪。漫天漫地的,纷纷扬扬开来。本来就冷,风又是随性而狂乱,有一点子缝隙都能钻进屋里去,吹在人脸上,生疼生疼。

楚风缩了缩脖子,微微打了个喷嚏。本该是三月暖春天气,却是奇怪,乍暖还寒的,竟还落了雪。她穿得不算厚实,只披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到底是耐不住这寒风。一旁的烟儿急忙又往暖炉里加了几块碳,吹得旺旺的,偷眼去看楚风的脸色。

“旧本检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你要早为自己做些打算。”

楚风提笔写着。

心思转得又快又急……旧家的日子不长了,却还想不出如何救出婉兮来。

《梧桐锁》……该死的《梧桐锁》,偏偏不肯交待婉兮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只求上天庇佑。

什么上天呀呀个呸的不就是清秋么虽然你是大神这样还是不厚道啊婉兮既然无足轻重你就放过这丫头吧虽然我也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但是你稍微给个奇迹也是好的啊。

楚风出了会神,忽地想起来,继续写。

“个中因由不便细说,待你出得火坑,你我相聚之日,我自当与你剖析明白。”

她顿了顿。

应青木的逻辑漏洞仔细想了就不难找。

他对旧本检说的意思,不就是目前皇帝和旧家关系较好所以旧言反对一次也无妨,而旧本检怕得罪太子日后太子即位时失去本来如日中天的权势地位,所以打算趁着还有时间装作洗心革面去讨好太子么。

他们倒是了解太子,算是宅心仁厚,看不得这样劳民伤财的事,可惜裕和帝不知中了什么邪,同自己这唯一儿子的关系闹得极僵,若不是只有这么一个继承人,怕太子的位子都是保不住的,因此太子只敢在自家府邸里说一说,然而两边的眼线却都知道了。太子自知储君位子是跑不掉的,因此也不结什么党,两派自然也不敢得罪他,都是想着法子要讨好的。应青木是右春坊右中允,便是专门处理太子往来文件,为太子提供文书帮助,徐轩成和旧言给他安排了一个极好的位子。

诚然旧本检此次行事合乎太子心意,不出意外的话,裕和帝碍于情分不十分怪罪旧言,又能得了太子的青眼,稳赚不赔。

可是无论如何,这要基于一个前提。

裕和帝不会怪罪旧言。

旧言太大意了,他做了太久的首辅,权势地位太盛,裕和帝又不怎么管事情,徐轩成之前也一直被打压着,因此旧言不免有些飘飘然,自信裕和帝已经是离不开他。

他还是不够了解这位帝王。

只要有办法,就永远不可能允许自己被臣子掌控。

旧言走了,还有徐轩成听话呢。

而且,裕和帝和旧言是有些情分在,和旧本检,可是没有的。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圈套,却是只有既了解旧言、旧本检,又了解裕和帝的人才能设得下,看得穿的圈套。

旧家父子到底是钻了进去。

“风雨楼。”

楚风写下个地点来,丢了笔,舒一舒身子。

“烟儿,我要出去一趟,你去向大人报备吧。”

她近来这样频繁地出去,徐轩成怎么会不注意。

烟儿尴尬地模模鼻子。虽说徐轩成口里不十分在意,这主儿每次出门,她还是要立刻去报告徐轩成的,算得上个小眼线。此时被楚风一语道破,这小丫鬟神情不免有些赧然。

楚风就笑:“快去快去,顺便替我向你家大人多要几个随从,这样的天气出门,我还真有些害怕,巴不得身后多跟着几个人呢。”

“姑娘,我……”

“得了吧,我知道,大人如今对我已经很好了。”楚风笑了笑,“我什么也不是……你对你们大人忠心才是应该的,我还能为这个去怪你不成?”

徐轩成对她放得这样宽,吃穿用度要什么给什么,她不是不知道感恩。烟儿是徐府的丫头,被指来给她,不忠心于徐轩成还能忠于她?在徐府里发展自己的势力,她还没那个胆量也没那个自信。

她自己是知道的,现在她只有一个朋友。

烟儿到底是去了。楚风也就拿了那字纸出门去。

“永济糕点”是京城最好的一家糕点作坊,达官显贵们家里虽说都有厨子,却也都愿意到这里来买上一盒糕点来尝尝新。

装潢却并不富丽,只在简单的暗色木架上排着整齐的食盒,旁余却什么摆设也没有,大概是店主人不在意这些。食盒上倒是都有不错的点缀装饰,此外还在醒目的位置放着一些摆成各色花样的糕点,做得精致好看。像是在告诉你,这家店最注重的只有糕点,只是糕点。

后面作坊里正在调制馅料的中年男人专心致志垂着头,温和眉目里尽是认真,那样用心专注于手上的活儿,仿佛那里面有他的灵魂。

“师傅……我来啦!”楚风笑得眉眼弯弯就扑过去,“呀,师傅在做馅料呢,好香啊……”

中年男人的手轻轻一抖,多放了一勺糖,于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来得倒巧。”

“错了错了,我不该打扰您的。”楚风急急忙忙俯首认错,“师傅师傅,这赶得急么?那我来和面吧?”

“到我这里你也就只会和面!”中年男人皱着眉,眼里却是微微的笑意,“用糯米粉加开水糅合成小块给我……这是礼部尚书大人家要的玉兰饼,催得紧,又要用心,你可仔细着些。”

“哎……我立刻来!”

礼部尚书是谁来着?嗯对了对了,唐文,属于徐派。

中年男人的名字是李舒,是这“永济”最好的糕点师傅,楚风不知如何投合了他的缘法,竟几句甜言蜜语哄得人应允了收下这么一个徒弟。每日寅时去,未时便可以离开,由于楚风是初学,又只叫她做些粗笨的活儿,不知是不是楚风太幸运。

糕点作坊,酒楼茶馆,看上去都不起眼,然而来往的人形色各异,于楚风而言是极好的探听消息的场所。那日在旧府门口遇见了送糕点给婉兮的小伙计,楚风立即就意识到日后联系婉兮必得用这个法子了。一个月来两人也暗中通些信息,都是楚风悄悄把纸条塞在婉兮指名要的点心里面,婉兮则之后到楚风在纸条上写下的地方去,回一些话。大多是彼此的关心,不过楚风偶尔旁敲侧击地问一问提一提,婉兮也无意似的会透漏出一些消息来。

楚风一边想着,一边跑去取面烧水。

“对了,今儿首辅大人那里不用糕点了。”

楚风的手停了一停。

“哦。”

她放好了面加好了水,手上不轻不重地揉着,到底是没忍住抬了头问:“首辅大人怎么又不用我们的糕点了?前些日子每日都指定要我们的酥饼呢。”

“哪一家达官显贵家里没有好厨子的?吃我们外头的,不过是图一时口里新鲜罢了,原做不得数的。”

“是一时新鲜?可是前几日不是还打发人来说这酥饼是新姨娘极喜欢的,以后每日都要的啊?我可还指望留住一家常客呢。”

李舒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豪门大院里的事情,我们怎么知道。”

楚风诺诺,晓得师傅不愿意再提此事,虽然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却也不敢多问。

看看到了未时,楚风也该回去了,于是辞别了李舒,便出门去,心里隐约转着不好的念头,却不敢去想,只慢慢走着。

不知不觉却走到了旧府门口。

原本想要塞在糕点里传递进去的字条还攥在手心里。

进不得,退,又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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