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狼王真的死了吗?”
“呵,你若想一探个究竟,去下面找找便是了啊……”
“……”
方丈给村长斟上了一杯茶,整间屋子顿时茶香四溢。村长没有说话,紧锁的眉头自那日狼王坠崖之后,似乎就再也没有展开过。这大盛日的劫,就算是这么度了吗?
村民们在翌日也下到山底去搜寻过,最终却一无所获,也有人疑心狼王只是掉到了半山腰的平台上并未身亡,但是却一丝痕迹都找不到。狼王坠崖后,剩下的狼群并没有恐慌逃散或者伤人,而是都迅速下了山,村民们都说,应该是狼群将狼王的尸体带回雾谷了吧。
门外的雨已经下了快五天,山顶的血迹也渐渐被冲刷干净了。
“这狼王之心,怕是连老天爷都感动了哩……”
村长望向门外,神情失落的少年已经在墙角下呆坐了一天。他脚上的伤口因为多日没有换药已经开始发炎,头发和衣裤也大多被雨水打湿,这一切他仿佛都浑然不觉……
“这傻小子……唉……”
方丈却先于村长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接连失去两个最亲近的人,这样的打击,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怎能承受得了呢……”
“他和他爹,都是一样的性子……”
村长抿了一口茶,只觉得这苦涩似乎都算不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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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似乎又浓了些,洛樱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她望了一眼小桌上的表:七点二十分,是该去医院的食堂领早餐了。
“喂,你要吃什么?不说的话,我就去领我自己的咯!”
床上的少年周身都插满了管子,头上和肩上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屋子里只有各种仪器发出的微弱提示音。洛樱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嘴上那么说,还是领了两份早餐回来,虽然每次到最后,她都只能逼迫自己吃下两份早餐,但是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ICU病房本来她是不能进来陪护的,但是因为外公曾是这家医院的院长,所以她就获得了进来陪护的特权。在这里,她就是唯一能照顾他的亲人了。
洛樱站在玻璃外望着,一口一口地吃着包子。她多希望那个星眉剑目的少年可以突然跳到她面前抢走她的包子,然后一口吃得精光……当初她如此厌恶他的骄纵和自负,现在却连说话都成了奢望……
她觉得鼻子有点酸,赶紧抬手揉了揉。
“哟,这怎么就哭了?”
钟医生忽然出现在了她面前,那日便是他和另外几个医生开车带着他们离开了那个村庄。如果不是当时他们在车上进行了及时的抢救,此刻陈可青怕是已经躺在了医院的太平间。
“哪有……”
明明一眼就被看穿,她还是忍不住倔强了起来。
面前的女孩儿已经陪护了一个星期,头发蓬乱,面色蜡黄,巨大的黑眼圈就像戴了一副墨镜。钟医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你还是回家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吧,他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洛樱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赶紧住了嘴。呵,这个倔强的少女。
一周前,他接到了老院长的电话,让他再带两个医生到一个叫永兴镇的地方去救治一个病人,而且再三叮嘱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皮肤绝不可以沾到病人的血液。老院长虽然退了休,但是在医院里一直是一个传说级的存在,院长的委托他自然不敢马虎……那日,血液带着剧毒素的少年已经让他感到颇为震惊,而那个将少年带出丛林的少女更是让他难以想象……
初次见面,那疲惫不堪的少女眼中竟然带着男人都少有的坚韧,十个手指的指甲全都因为大力拉拽而翻了起来血流不止,她却一声不吭,在车上默默看完了整个血腥的抢救过程……而且,她似乎对那种毒素有种与生俱来的抵抗力……
“怕是除了我,没有人敢照顾他了吧……”
女孩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被噎得皱起了眉头。医院高层封锁了这个少年的消息,也不敢贸然派护士护理,只简单包扎了一下手指的洛樱毫不犹豫地就担下了这个责任。她似乎颇有当年老院长的风范。
“你说,你这么好的条件,为什么不学医呢?老院长那么好的医学智商,怎么也该传给你了些吧?”
“如果你有这么不靠谱的女儿和女婿,你也会提前退休的……”
洛樱的回答直接把钟医生噎住了。他只知道当初老院长才五十多岁就申请退休了,说是当医生压力太大想放松放松,后来听说是提前回了乡下为女儿女婿带外孙女儿,想来想去,无非就是那些个原因了。
“听说,你和你父母还有弟弟的关系不太好是吗?”
他试探性地问,没想到她居然没有任何表情和变化。
“是啊。”
这次的谈话只能尴尬地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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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家村子里的二层小楼似乎在一夜之间就破败了不少。
今天是古山的头七,古云聃和母亲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四周的蝉鸣也打不破这死寂的安静。
女人用小杵细细研磨着药盅里的草药,少年则一直面朝灵堂的方向坐着。父亲的遗像放在那里,连最后用来缅怀的照片居然都是板着一张脸。他回想起当初和父亲在一起的点滴,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妈,你说今天,爸会回来吗?”
女人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活。
“会的,你爸他那么疼你……你早点去睡吧。”
“不,我想看看他……”
少年走到预备好的饭桌前,上面都是父亲爱吃的菜,他端起了碗,眼泪却吧嗒吧嗒地掉进了碗里。
“他看见了你,心里有挂念,就不能安心地走了……”
母亲看见他的样子,不禁有些难过。那个男人,她向来都是不愿搭理和过问的,她嫁给他只是遵循了爷爷的遗愿,但是这个儿子,她没法不放在心上。
男孩儿抬起头望着母亲,她眼角那颗泪痣仿佛就要滴落下来。他只能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起身回到了屋里。
在山林里生活了多年,这栋二层小楼修好之后就不怎么回来过。父亲说,这小楼是给他以后娶媳妇儿用的,他当时还傻呵呵地争辩着……他回到屋里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张和父亲的照片,这栋房子,竟然成了唯一的念想。
古云聃很想大哭一场,但是却喊不出声,一种强烈的悲伤压得他喘不过起来。在村里,所有人都视他们一家为怪物:对猎杀狼有着疯狂执着的父亲,只有一只眼睛的他,还有那十多年来未曾衰老过的母亲……他也曾试图融入村民们普通的生活中,但是那些人永远都是表面上一副客气的样子,背后却又生出各种刻薄的议论。在这种时候,父亲总是会出现,安慰他,为他打抱不平,现在,这个人也不在了……
他把脸埋在枕头里,枕巾已经完全被眼泪打湿了。
“不用戴眼罩了,我不害怕!”
那个笑起来能融霜化雪的少女又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该死,自己到这个时候都还会想起她来……
“云聃,不要想那么多了。我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
那天晚上那个拥抱明明那么温暖那么真实,让他真的信以为真了,没想到,当她看到人群聚集在山顶时,还是奋不顾身地走了,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
“儿子,十五那天,无论如何你要把洛樱留在山上。过了十五,她就是你的了!”
他还清晰地记得父亲在电话中对他所说的话。那时候的父亲刚出院,却急着让母亲给他打了个电话。
在雾谷里,他和父亲搀扶着走了两天,那两天是他们噩梦般的回忆,却是他们父子单独相处的最长时间。
“儿子,不管他是陈可青还是狼王,你都不可以害怕他……”
“可是……”
“没有可是!”
父亲肩上的伤口还不断地流着血,咆哮的声音却不减。他看穿了儿子心底最深的恐惧。
“我古山的儿子,不是个孬种!”
古云聃愣住了,从小到大父亲对他都是百般呵护,他虽然每日都忙于寻找狼王,但是对他的爱却丝毫不减。这是父亲第一次对他有所要求,而这要求,他也许一辈子也做不到。
最后他咬着牙点了点头,父亲这才释然。古云聃自己的心里也没有底,这份恐惧,是否当年已经随狼王给他的烙印永远留在了心里,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能让他在狼王面前崩溃……
“洛樱……”
少年的眼中尽是深深的恨意,紧紧抓着枕头的手指关节已经握得发白。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一瞬间就长大了,他在这个夜晚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