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少女安静地匍匐在床边,还在熟睡中。
这是哪里?
病床上的少年抬了抬手,却发现手臂上乃至全身都插满了各种管子,嘴上还套着氧气面罩。他觉得头疼得厉害,一抬手,肩膀也开始疼了。本想坐起来的,但是他不忍心惊动旁边熟睡的少女,便索性这么直挺挺地在床上躺着。
蓝色的天花板,四周都是玻璃的小屋子,还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屏幕显示着看不懂的图和数字,陈可青觉得自己头更疼了。
“呃……”
过了半个多点,洛樱终于醒了,她扭了扭趴得酸痛的肩膀,抬眼望了一眼还闭着眼睛的少年,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这个懒猪,怎么睡这么久?害得我都不动!”
躺着的少年突然坐了起来,四周的仪器顿时被拉扯得哗啦作响,一旁的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烦人……”
他抬手把那些管子插线全部拔掉了,洛樱急忙按住了他。
“你先不要动啊!我这就叫医生过来给你看看!”
她抬手按了他身后墙壁上的红色按钮,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陈可青出神地看着她,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女孩儿一直守着他。她的脸色蜡黄,顶着巨大的黑眼圈,脸也消瘦得不成样子。
“阿樱……你……”
他有点哽咽。刚想说点什么,一大堆医生护士呼啦一下冲了进来,几个小护士毫不客气地扒开了他的衣服,然后进行着各种检查。
“喂!你们……”
“心跳正常。”
“血压正常。”
……
一旁的三个医生纷纷抬笔做着记录,洛樱看他被一群护士小姑娘折腾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折腾了一会儿,护士们才慢慢退了出去。
“看来他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下午转到普通病房吧……”
“这么重的伤,颅骨都碎了,居然这么快就痊愈……”
“估计跟他体内的那种毒素有关吧……”
三个医生自顾自地讨论着,洛樱帮他穿好了衣服,看他满脸都羞得通红,拼命忍住了笑意。
“你笑什么……你被扒了衣服也……”
陈可青不满,刚想反驳,直接被她恶狠狠的眼神憋了回去。他自己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现在的一切就像是做梦。
下午陈可青就被转到了普通病房的单人间,洛樱特意买了些好吃的来给他庆祝。
“阿樱,你知道我爸现在怎么样了吗?”
那天夜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陈可青很想忘记所发生的一切,但是所有的过程却如电影一般,在他昏迷的日子里不断在梦境中重现。他悄悄瞄了洛樱一眼,那天上山的人群不知道她在不在里面,她现在到底知道了多少……
“陈叔没什么大碍了,现在估计也在镇上的医院里吧。”
洛樱给他倒了一杯可乐,陈可青的苏醒让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听到父亲没事,他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
“那……你都知道了?”
陈可青试探性地问着,毕竟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过离奇了。
“我可是无神论者。”
洛樱笑了起来,“不过我也是科幻大片爱好者。像什么果体狼人啊之类的,电影里见多了。”
陈可青顿时被呛了一大口,可乐的味道冲得他睁不开眼。一旁的洛樱笑得直不起腰。
“咳咳……你……你什么都看见了?”
“对啊,是我把你送到医院的啊。现在咱俩扯平了……”
听到这番话,陈可青觉得自己的脸就像火烧一样。
“好了,不逗你了,过些天外公会带陈叔到这里来见你,你好好休息休息吧,我也要回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了。”
洛樱冲他笑了笑,起身准备出去,却被他从身后抱住了。
“阿樱,谢谢你。你最后,还是选择了我,是吗?”
“少臭美了你。”
她挣开他的手臂,心中陡然一紧。那个眼中满是失望与绝望的少年,不知道现在过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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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云聃在家吗?”
周朵挎着篮子走进了古家的院子里,只有一个女人寂寥地坐在门口摊晒着地上的草药。望见她来了,女人直起了身子,她终年不变的脸上带着一丝落寞。
“云聃……他走了啊……”
女孩儿手臂上的篮子顿时掉在了地上,她三两步冲进了他的屋子。
里面除了简单的家具和摆设,没有任何人在里面。衣柜开着,一些衣服零乱地掉在了地上。周朵又急忙跑下了楼。
“师父,云聃他去了哪里?他为什么走了?”
面对少女急切的表情,女人脸上依旧是淡漠和失落,丈夫的突然离世和儿子的出走,似乎才能对她有一点点触动。
“你比我更了解他,不是吗?”
周朵听到她的话,一下子愣住了。
“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这个村子吗?那你替我照顾他好不好……”
女人继续低着头摆弄着地上的草药,几丝凌乱的头发垂了下来。在周朵眼里,师父一直都是一种神秘的存在,她优雅淡定,波澜不惊,在古叔下葬的时候,她甚至都能保持一种淡漠的表情,周朵甚至觉得这个女人就是冷血动物。直到今天,云聃出走,周朵才第一次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她的感情。
“我答应你……我会找到云聃,我会好好照顾他。”
听到这番话,女人的手顿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却还是没有回头。
周朵说了声再见,便拎着篮子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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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樱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又变回了五岁的小女孩,和同样年幼的陈可青和古云聃在山上一边奔跑一边嬉闹,就这样一直跑到了林子的深处。
“可青,云聃……你们在哪里?”
女孩和另外两个男孩走散了,她有些焦急,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绊倒了。等她站起来,顿时发现都是血红色的花朵,在月光下发着妖异的红光。
风微微吹动,花海就如红色的波浪轻轻颤动,就像是血的海洋……
咚咚咚……
敲门声适时地把她从梦中叫醒了,洛樱坐起了身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阿樱,出来吃早饭啦。”
是妈妈的声音。洛樱懒懒地答应了一声,便踩着拖鞋走了出去。
餐桌上,爸爸和弟弟已经坐在那里吃早餐了,母亲把她的碗筷放在弟弟的旁边,她习惯性地拿过来,然后坐在了餐桌最远的位置。
“阿樱,你老是坐那么远干嘛,坐弟弟旁边吃饭啊。”
爸爸对她说。洛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喝着粥,并没有挪动。看着她那个样子,爸爸也不再多说。
“对了,外公今天要来呢,说是要带一个镇上的老乡来看病。”
妈妈试图缓解一下这尴尬,端着牛女乃递给了他们。
“知道,一会儿我就在医院等他们吧。我吃饱了。”
洛樱一口喝完了杯中的牛女乃,擦了擦嘴便走了。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样……”
爸爸见她走开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十多年的隔阂,怕是也要十多年才能解开了。由着她吧。”
妈妈也叹了口气。
洛樱回来的这些年,这样的日子已经重复了无数遍。她从来不和自己家里人主动沟通,有什么想法也从来不会表达,甚至连交学费这种事情都是等老师打电话给他们才知道。
“我不需要你们的施舍。”
所有人都记得她那张冷冰冰的脸,那眼里的憎恨和冷漠让他们为之一惊。他们也找过老师,却得知她在学校里成绩优异人缘也很好,她在学校里的笑容,从来不曾为自己的家人绽放过。
“爸爸,下个月学校里有亲子活动呢。你们能不能让姐姐也一起去?”
一旁默默吃饭的男孩儿抬起头,试探性地问道。父母都愣住了。
“我跟姐姐说了,可是她都不理我……”
洛樱回家了的这几年,对她来说这个弟弟一直都是空气般的存在,但是这个弟弟却依然对这个冷冰冰的姐姐充满了崇拜和依赖。这也让父母颇为不解。
“那你晚上跟外公说说,姐姐最听外公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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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子里又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洛樱重重打了个喷嚏。
一推开病房的门,发现外公和陈叔已经坐在了里面,陈可青则跪在了陈叔的面前。
“外公,陈叔……”
她忽然瞄见了陈叔左膝下空荡荡的裤腿。
“小樱子来了呀……”
陈叔笑着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坐。洛樱坐在了陈可青身后的病床上,望着他就像只受了伤的小兽伏在了陈叔怀里。
“爸,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洛樱第一次听到他带着哭腔的声音。这个高傲又自负的人,终于还是卸下了自己的面具。那天的事情她只是后来在电话里听外公说了个大概,就没有再问过任何人,当时对她来说,任何真相都比不上眼前这个人更重要。
“这也不能怪你……”
外公也在一旁宽慰。
“若不是古山用那么卑鄙的方法激怒你,想必那天即使是大盛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外公,那天你会带我去断崖找可青,你肯定是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洛樱一直好奇的并不是山上发生了什么,而是外公似乎总是能提前预知事态的发展。外公总说是医生的本能,但是她不怎么信。
“你陈叔在你们进雾谷之前就来找过我,说他心里总觉得不安,想让我和你把可青带走。但是可青一直没有打定主意。后来你去了涌泉寺,还和可青闹了脾气,我们就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了……”
“吵个架也能看出蹊跷?”
洛樱越听越好奇。陈叔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开口了。
“可青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们的事情,每当你们关系好一点,总是会因为云聃的事情而发生争执。后来你们上了山,我总觉得有人在故意阻止你们联系,而且试图将你一直留在山上……我悄悄跟踪了古山,发现他在山上布置了许多的固定兽夹,却单单没有告诉我们一家,我就将他的企图猜了个七八分……”
“他的企图,就是杀了狼王?”
陈叔点了点头。
“古山这么多年了,仍然不死心。他让云聃把你留在山上,就是怕你会突然来找可青。他要杀狼王,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陈叔,你知道他布了兽夹,为什么又会受伤呢?”
“因为十五那天,可青去涌泉寺山下等你,但是他并没有告诉我。我以为他上了山,便急着去山上找他,结果就不小心踩中了兽夹……没想到,让我上山才是他真正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