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循声望去,正是上午练摊的老者,那神情竟似盼来了阔别多年的故人。“老伯好!您这店也太低调了,不仔细找还真发现不了,果然恰如其名!”
“‘真无’乃佛教用语,也取‘真水无香’之意。”老人冲她招招手,“姑娘你过来,我这有样好东西”。
安然随他进了里屋,昏暗的房里挂了幅很大的画,占了满满一面墙,画的却是稀松平常的事物——灶台、柴火、大铁锅、坛坛罐罐,像是旧时的厨房,画中还有一古代装束的女子,身形竟似隐隐在移动。
“这是什么高科技?”她扑上前去,“纸质LED显示屏?!”凑近了就看得更真切,那女子踩上一条长凳,正往房梁上结绳。“上吊!古装戏吗,老伯——”
她回过头来想问个明白,眼前却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那老者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体内跟装了架鼓风机似的,吹得眉毛胡子都飘扬起来,不知何时换上的长袍也张开了,像吃满风的船帆。安然想跑,可两条腿怎么也拔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双手朝自己推过来;下一秒她就像被熨斗熨过似的贴在墙上,身后传来墙壁寸寸开裂的声音。突然,仿佛无数强有力的臂膀从墙里伸出来,将她向后猛地一拖、又迅速撒手,她便重重地跌入了无边的黑暗。
安然感觉自己如同洗衣机里的布女圭女圭,被无休止的翻滚盘旋折腾得七荤八素,不知过了多久,这个过程终于随着身体“砰”的一声撞上什么东西而告结束。强烈的晕眩退去后,她小心翼翼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一条长凳在身下断为两截,再看看四周,原来是间不大的屋子:屋子一侧靠墙摆着张桌子,放了些瓶瓶罐罐,另一边的灶台上支了口大铁锅,膛下燃着旺旺的柴火,旁边还有一水缸。
这不是先前那幅画上的场景吗?安然的眼睛险些瞪出来。怎么可能?!她甩甩脑袋,一勾头却发现自己一身粗布衣裙,分明就是那画中女子的穿着,而头顶房梁上一圈麻绳尚在晃晃悠悠。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难不成我真进到画里来了?不,不会的,一定是在做梦!她正欲将自己掐醒,却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阿姊,爹爹就要带妓院的人回来了,你快想想办法呀!”门外的男孩哭得很伤心。
妓院?安然一激灵,上吊!她多少明白了几分。好吧,就算在梦中也要自保啊!顾不得身上疼痛,她一骨碌爬起来。门锁得死死的,窗户也从外面封住了。怎么办?灶台一角堆了些树枝,安然抄起一根喊道,“变哪,快变哪!”以前她也做过稀奇古怪的梦,梦见自己是一侠女,任何东西到了手中都能化为利刃;不过这次有些失败,嚷嚷了半天,树枝还是那根树枝。她恨恨地扔开,又扑到对面的桌子上。有盐、醋、辣椒、一小撮玉米面,咦,这半罐黑乎乎的是什么?她凑近闻了闻,又伸手蘸了蘸,好像是菜油。安然捧着油罐走到灶边,只见锅底已烧得通红,她刚倒了几滴,锅里便腾起一阵呛人的白烟和滋滋啦啦的喧嚣,她索性一股脑全倒了进去。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嘈杂的脚步。
“爹爹,求你不要卖阿姊,我会拼命做工的,求你啦!”
“滚开!少在这碍事!”
门“咣”的被踹开了,两个彪形大汉拥着一个满头珠翠的婆子走进来。
“不错,是个美人胚子,虽说清冷了点,不过假以时日…嘿嘿——”
眼看两条鹰犬就要扑将过来,安然平静而果决地扬起手中的水瓢,往锅内注入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她旋即闭上眼,在一通噼里啪啦中埋下头去。原本动荡不安的粘稠液体在水的催化下愈发放浪,它们尖叫着、雀跃着朝她奔去,在脸上引爆了一枚小型炸弹。起初像有千万根针同时戳来,不过这种清晰的痛感很快就连缀成一片火烧火燎的灼热,由面部逐渐侵蚀到颈脖、心肺、四肢百骸,安然觉得自己整个大了一圈。
被唤作“爹爹”的男人听到惊呼声赶进来,见她身形摇晃的从灶台边滑落到地上,正要上前扶起,冷不防撞见一张布满血泡、红肿模糊的脸,也惊得大叫起来。
“哼,瞧瞧你的好女儿!害老娘白跑一趟不说,还吓了我一大跳,真是晦气!我们走!”
老鸨一行人掉头要走,却被那男人一把拦住。“花姐,咱们不都谈妥了吗?要不你减我两成银子,这丫头你带回去,找个大夫瞧瞧,不出几日准保好;实在不行,你就当个烧火丫头使唤吧。”
“我呸,你就是分文不取老娘也不要!这样子能治好?治好了也落疤,做粗使丫头也碍客人的眼。我们走!”
安然此时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觉得颈上扛了个火辣辣的猪头。怎么还没醒,以前每到关键时刻就会从梦中惊醒的啊!她尚未回过神来,一顿拳脚已落在身上。
“我叫你毁容!我叫你毁容!到手的银子又飞了,算你狠——”
男人如同疯狗一般,任安然左躲右闪就是死咬着不放。突然,一条身影冲进来抱住那凶徒。
“阿姊,快跑,快跑啊!”
安然恍惚看到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正死死抱着男人的腿。
“滚开,快滚,你信不信老子把你也卖了!”
安然望了眼那洞开的门,拼尽全力站起,挣扎着往外冲;每跑一步都是钻心的痛,不断有血水从她嘴里涌出。坚持住,安然,不要倒下!看见没,只要再跨出前面那扇院门,你便有救了!
终于出了院子,她顾不上向左还是向右,只是本能地看见路就跑,居然逃出了那条逼仄的胡同。阳光毫无征兆地“唰”的一下射进她眼里,她睁不开眼,却能感受到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真是一个明媚的所在。不过,她的出现似乎让周遭安静了下来。定是自己这副样子把旁人吓着了。安然尚在踌躇下一步该怎么办,不想又被一拳打翻在地。
“老子叫你跑!叫你跑!想做贞女烈妇是吧,我成全你!”
她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已经没有气力再挣扎了;意识一丝丝从体内抽离,痛感也不再强烈。她用所剩无几的清醒自我安慰道,也许要跟《盗梦空间》里演的那样,死于梦境便能回到现实。就在神智即将蒸发殆尽之时,安然听见头顶炸开了一记惊雷——“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