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暗暗松了口气,她对自己的表现也挺满意,过往与现实弥合得颇为自然,几乎做到了无缝对接。唉,此情此景,真应该来一曲YesterdayOnceMore啊!可还没乐完呢,她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打断了思绪,再看身旁的君美人,身子几乎弯成弓形,眉心紧蹙,面部有些扭曲,一只手死死攥着胸前的衣襟;闻声赶来的晴芳未及近身,她已咳出一口鲜血,虽然用手掩了嘴,到底有几滴透过指缝溅到了画上。
“娘娘——”晴芳一把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安然这才发现“怀璧轩”好像就这么一个婢女,她噙着泪、咬着唇、连拉带拽地要将主子弄到床上,安然于是同她一道将君美人扶上床。晴芳又打来一盆水,替主人净了脸,拿枕褥将她的头垫高,把着她的嘴硬灌了几勺一早准备好的汤药。好一会儿,君向婠终于悠悠缓过气来。
“画,我的画——”
“画并无大碍,娘娘且宽心。”
“真对不住大人,让您撞见如此不堪的一幕,还污了大人辛苦作成的画。”
“无妨,下官带回去照着临一幅就是了;望娘娘顾念自己的身子,好生将养为是。”
“多谢颜大人,替向婠了了最后的心愿,只是——”她打住了,待晴芳会意退了出去,才转而怔怔地望向安然,毫无血色的唇边浮出一抹笑意,“只是没想到,这样的生花妙笔居然出自一名女子之手。”
安然的心跳仿佛漏了半拍,她慌忙别过脸,干咳一声,“娘娘真会说笑。”
那君美人也不坚持,只自顾自地往下说——“大人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本朝男子虽也有生得如此皮相的,却少了大人身上的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话一出口,安然就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唉,道行太浅,被绕一下就露馅了。
“女儿香。”君向婠神情笃定。“我生来鼻子就灵敏异常,这会子又挨得近,虽说大人身上笼了层墨香,可向婠还是隐隐闻出了另一种气味,应该是处子特有的幽香,须眉浊物带不了。”
有吗?太夸张了吧!安然只差立马撸起袖子,把自己狠狠地嗅一嗅,可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甚至忘了要否认,只尴尬地杵着;对方看似柔弱无害,却在只言片语间就缴了她的械,她感到深深的挫败和危机。
“随口一说,大人莫要当真,权当是将死之人的戏语。想来这深宫中谁人身上没藏着点秘密呢?咳咳——大人单纯善良,在这里恐会觉得辛苦,因为总少不得做些违背本性的事。向婠是过来人,有一语相赠,望大人雅鉴:无论如何别把自己弄丢了!一旦丢了,怕是再难——咳咳——难找、找回来了…”
从“怀璧轩”出来,已过晌午,秋光明媚,小站片刻便觉得周身热烘烘的。真好!安然心道,她贪婪地汲取着太阳的味道。近处的红墙、远处的黄瓦都罩上了明亮柔和的光晕,令人看了便心生暖意,独独身后这座宫殿犹如冰河中的孤岛,阳光射不透只檐片瓦,里面的人儿只有一点点地被寒冷与黑暗吞噬。
安然回到画院时,只有当晚值夜的画师在午休,其他人已尽去,她垫吧了些点心,小憩片刻,也收拾东西走人了。下午时间相对自由,没有摊到任务、又不需要当值,便可早些回家,安然自是乐得。一出宫门她就恨不能扒了身上的官袍,怎么穿怎么别扭,还有那顶乌纱,压得脑袋昏沉沉的,真不明白这些东西何以令众人趋之若鹜。
“大人,”待安然坐上马车,小厮开口道,“老爷派人传话来着,请大人下朝后过府一叙。您是先回家还是直接过去?”
“回家,换身衣裳。”
安然拜官之日还分了套房子,二进的院落,四五间厢房,离皇宫比较近,与颜府却隔着好几条街。老爷从颜府拨了男女仆从各两人给她,看家护院、套马拉车、洗衣烧饭、修剪缝补、样样都料理得很好。她对这样的安排自是心存感激,可又隐隐觉着不妥,好像自己事无巨细都在颜老爷一手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