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大人终于醒了!”
这句话确实点醒了她。
“多谢皇上救命之恩!不过——还请皇上先将臣放下来。”
何时被他打横抱起的她都不知道,也许是拔剑那一瞬间吧。双脚落地后,安然立马一脸正色跪在龚至昊身前,“皇上的大恩大德、至情至义,臣没齿难忘,惟待日后肝脑涂地以报君恩!今日先受微臣一拜。”她伸直双臂,以额贴地,重重地行了个礼。
龚至昊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觉得好没意思——前一刻还同生共死、相伴相拥,转眼却摆出君君臣臣的一套。颜安然哪,这样不觉得太刻意了吗?
“起来吧。”
他语气中透着疏离,神情也冷冷的,叫人实在难以将他和那石破天惊的一跳联系起来,或者以为那不过是不知深浅、心血来潮之举。安然显然也不希望弄成这样,可又能怎样?穷途末路时的真情流露不代表存活下来后可以无所顾忌,自古天意高难问哪!那些繁文缛节可以适当拉开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她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将手中的剑一点点往腰间别,才明白那原是把软剑。
龚至昊边走边环视四周:他们应该处于一条巨大的山间断裂带的底部,沟谷中茂林修竹、云遮雾绕、猿啼声声、水流潺潺,美则美矣,只是通往外界的出路何在?他又仰头看了看来时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似乎直到这一刻才想起要害怕,而且越想越怕——不单是九死一生的后怕,更怕自己是不是失了心智,居然连“怕”这回事都给忘了。
御花园里,他笑男儿装扮的她一副沉醉西风、遗世独立的模样,却不知怎地在她睁眼的瞬间怦然心动;原以为很快就能掐灭萌动的情思,谁知它竟执拗地生根发芽、枝枝蔓蔓开来,令他不知所措;他的世界原本秩序井然,爱恨情仇各归其位、有理可循,却在她这个蛮横的入侵者面前分崩离析,无所谓先来后到、前因后果、轻重缓急。他也问了自己不下百遍:怎就奈何不得这副眉眼?是因那梦中女子之故吗?她们是同一个人吗?梦里梦外,他都被深深困住了。替向婠悉心作画的是她,与容妃私相授受的是她,为晴芳挺身而出的还是她。筵席上她轻浅的一笑就瓦解了他在内心构筑的工事,他多希望她跟她的笑容一样简单纯净,没有扑朔迷离的身世、没有包藏祸心。今天以前,他一直跟自己说对她仅止于欣赏,还拼凑出了一堆理由:比如她的来历令人好奇,她的才华与胆识不让须眉,最重要的是她了却了向婠的遗愿。可方才在围捕那头怪兽时,他明明已下了命令,要求草场上的车马一律回撤、两边山上的守军用特制的弓箭进行射击,却在听到手下说国画院颜院首被怪物掳了去的瞬间撤销了命令,还带头冲到最前面,一路撵着那家伙。再说那支箭,凭他的功夫当是手到擒来,她却多事地将他推开,把自己逼入绝境;见她坠谷,他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了,因为同样的一幕在梦中已上演过无数回。
这太疯狂,太可怕了!龚至昊鼻尖、掌心全是汗,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种不计代价、不问后果的行为。一定是受了梦境幻象的蛊惑!对,那不假思索的一跃是因为中了梦的毒,他绝不会因为某人连生死都抛在脑后。不会!绝不会!他长出一口气,总算给自己了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