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羽被劫的第三天,晴空,依旧潋滟;水落,依旧石出,但那湛蓝天空却依稀可辨斑斑划痕,恍惚间,竟觉摄人凉意沁入心脾丫。
那鲜少有人问津的清风祠,依旧华美肃穆,艳红枫叶漫天飞扬间,渐渐迷了人心窍,惹得人莫名落寞。
闵宇轩孑然一身,踩着满地的秋意,窸窣中,那有些孤寂的身影缓缓移进了清风祠内。
里头,有他的母亲。
那位端庄贤淑的妇人,因她心爱之儿而搅入血腥宫斗,从此匍匐在了佛祖脚下,长伴青灯,只待有朝一日轮回间重回人世。只是那时,怕是她已不是她,他亦不是他了……
踏进清风祠内,渗人冷意直直扑面而来媲。
这么个深秋,这么个冰窖般的空间里,闵宇轩只着了件素色单衣,却未觉丝毫寒冷之意,抑或是,人心沉寂兀自独存,早已排开空气中丝丝冰冷气流了。
视线内,漫漫灰暗,那瘦长单薄身影缓缓移向案几之前,上香烧烛,下跪叩拜,三叩首毕,他却并未起身。
他只是跪着,笔直跪着,那桀骜不驯的脊梁,背负了一切,早已锤炼坚韧到千石负压亦不弯。
灰黑幕布,沿柱沉沉垂挂;白烛摇曳,悄然荡出蜡油。
时间汨汨而流,只有袅袅升腾的白烟伴着那下跪之人,将他的思念带向遥远的未知国度。
许久,闵宇轩都只是默不吭声地跪着。直至双腿见麻,仍是执意不起。
那一刻,这个寂静的灵堂,伤悲环绕,摇摇不止。
闵宇轩从来坚强,那刚毅冷峻的脸庞,虽依稀可辨纯然之色,但若不仔细逡巡,怕是早已不可察。只因,它早已被奔波带来的隐忍与倦意所盖。
他难得的未束发,任由着乌亮发丝沿背而瀑。
那三千烦恼丝呵,若是可以,他真想将其焚烧殆尽,那么,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顾忌与烦恼了。
想着,闵宇轩莫名淡淡一笑,无边苍凉在他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漾开。那子夜般从来炯炯的双目,此刻却只是垂望着地面,黯然无光,不见丝毫奕奕神采。双手,早已紧握成拳头,死死置于双腿之上。拳下衣摆,皱了一片。
今日,是他母亲的祭日。
闵宇轩积压整年的苦楚,在此刻,若滔天洪水倾轧而出,淹没了一切。
他的世界里,原本就只有母亲,其余的,从来未曾有过。
他的父皇,呵,应该是先皇吧!那人只是将他当成护国之臣,几时将他当儿子来看过?为了讨好父亲,他四处征战,硝烟弥漫间只见生灵涂炭,大片疆土打下,却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久了,他竟也只当自己是护国之臣了!其余的,他还能奢求什么?母亲发起的宫斗,早已否定了他这个做儿子的一切。他是该庆幸的,因为他仍呆在朝野之内,为国鞠躬尽瘁,抑或是,为宫斗中牺牲之人赎罪着。
命理,他注定只是孤单之人。
若不然,为何母亲不顾一切撒手离他而去,徒留他一人承受这铺天盖地侵袭而来的无力?
若不然,为何他戎马几载杀尽争斗之人,仍是换不回他极度渴望的亲情?
若不然,他为何娶回一个誓死为他人守身如玉的女子,既然已有所属何苦来到他的身边让他直生恨意?
若不然,他的身边会无一人真心待他,不是为权便是为财,除了这些,似乎他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他笑了,那清俊脸庞,笑意复苏,明明是天人容颜,却偏生衍出漫天苦楚。
若有似无地摇了摇头,闵宇轩缓缓站起,眼里,已只剩深邃幽远之色。
原本,他或许可与赵子翔把酒言欢几度。但就在昨日,赵子翔与使团携合约书重回了东国。
他们并未带上赵默两人,甚至并未打算等两人“冤情”昭雪。
只因那侍卫长答应过,他保证尽快寻出筱王妃下落查清此案,待还赵默宇文靖公道之时便是他们归国之日。
好友拜别的那一刻,闵宇轩忽地就觉自己周遭的空气凉下了许多。
即便现下季殊然一直在府上混着,但一旦他自己的事情解决,便也将漂泊江湖、重新潇洒自在去了。该离开的,总会离开。
闵宇轩就这么望着母亲的灵牌发呆着,那乌黑双眼无一丝波澜在其中泛起。
良久,他才恍惚笑开,微屈身,朝他唯一的亲人拜了拜,缓缓低喃道:“既然母亲那般喜欢您的儿媳,孩儿一定将其寻回。”虽然,孩儿并不能给予她什么,但既是母亲心愿,孩儿自当尽心完成。
语毕,他撩过额际微乱发丝,整理间,复又恢复到了众人眼中那骄傲不可一世的晟王爷闵宇轩。
轻轻推开门,迈着步子缓缓走出清风祠。
闵宇轩又慢慢关上大门,将一切不甘与苦涩尽数关进清风祠之内。
那个叫闵宇轩的男子,他可以很坚强,可以站在山峦之巅,君临天下般俯瞰大地。但是,若是可以,他希望能在母亲的羽翼之下,任性地成长,不愿坚强,不愿勇敢。
他的伤悲与苦涩,只有她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