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暄知道,自己跟独孤宸硬碰硬,是以卵击石,占不到什么便宜。
是以,在阐明自己的立场之后,见独孤宸不曾立即发火,她识趣的斟了盏热茶,恭恭敬敬的呈于独孤宸面前:“皇上说了半天的话,也该口渴了,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看着眼前能屈能伸,又能惹自己生气的女人,独孤宸脸色一沉,愣是没去接她手里的茶盏。
“皇上?丫”
见独孤宸迟迟不曾接过茶盏,沈凝暄将茶杯再次举高:“请用茶!”
“区区一盏茶罢了!”
垂眸看了眼身前热气腾腾的茶水,却仍是不曾接着,独孤宸俊朗的眉宇微微抿起,脸色稍有缓和:“你可知道这些花瓶个个价值连城,休想只用一盏茶就糊弄过去!”
“皇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媲”
不以为然的轻笑了笑,沈凝暄眉心一窘,浅笑着开始给独孤宸戴高帽子:“在皇上的治理下,大燕国如今越来越强大,区区几个瓶子罢了,对皇上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哼!”
冷冷一笑,独孤宸冷睇着沈凝暄:“话说的轻巧!”
“跟皇上说话,一句不妥丢的便是性命,臣妾怎会轻巧?”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沈凝暄微微抬手,十分自然的拉起他的如玉般骨节分明的大手,将手里的茶盏塞到独孤宸手里,“皇上,天儿冷,趁热把茶喝了吧!”
因沈凝暄忽然的动作,独孤宸身形微怔!
掌下是她温暖无骨的纤手,他心意一动,那盏温热的茶,已然在他手中。
迎着她晶晶亮亮的眸,他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抬手拂掉沈凝暄的手,看似厌恶的将茶盏放在桌上:“茶都凉了,还趁热喝什么?”
“那茶……分明是热的!”
知他明摆着鸡蛋里挑骨头,沈凝暄撇了撇嘴,懒得再跟他争执,而是径自别过头去,又全神贯注的煮起茶来。
他今日曾说,她日后随侍他身侧,闲来煮茶,有危险护驾!
护驾……
以她三脚猫的功夫,她不敢大言不惭!
但,眼下少了那恼人叫春声,他又不再追究古董花瓶的事,那她便恪守本分乖乖煮茶好了。
反正多做事,少说话,总是不会有错的。
见她不再牙尖嘴利的跟自己斗嘴,而是安安静静的煮起茶来,独孤宸原本不悦的脸色,慢慢缓和。
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凝着她柔和的侧脸,他先是轻皱着眉宇摇了摇头,复又薄唇紧勾,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原来,看的多了,她也不是那么难看!
被他灼热的视线,瞧得有些不自在,沈凝暄毅然起身,搬了把椅子送到独孤宸身前,咕哝道:“让皇上等茶,是臣妾的罪过!”
独孤宸闻言,眸色又是一暖。
见两人不再针锋相对,荣海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对众人摆摆手,他不动声色的退出了偏厅。
沈凝暄不是没发现偏厅里只剩下自己和独孤宸两人,不过面对如此情形,她并不觉得奇怪。
毕竟,她们,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皇后,独处一室再正常不过。
时候不长,一盏热腾腾的新茶再次呈上。
满意的看着眼前低眉敛目的沈凝暄,独孤宸唇角微扬,刚要伸手接过茶盏,便听荣海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启禀皇上,派去楚阳的人回来了。”
闻言,独孤宸伸到半空的手,微微一顿。
清明的双眼中,掠过一抹异样的情愫,他起身向外,头也不回的出了寝殿。
皇上一走,荣海自然也跟着离开。
须臾,偏厅里除了沈凝暄,便只剩下当值的宫人。
唇角轻弯着,沈凝暄将派去楚阳的人好好的在心里感激一番,遂抬起手来,浅啜了口茶,满足喟叹一声!
垂眸,欲要将茶盏放回,视线却不经意扫过倚立在厅门处的绝子,她动作一滞,旋即怅然轻叹道:“妹妹勿怪,本宫扰了你的春梦!”
皇上宠妃元雅馨,身段妖娆,盈盈一握,一颦一笑间,眉眼间难掩妩媚风情。
此刻,出现在沈凝暄面前的,便是她了。
面对沈凝暄的怅然轻叹,她的脸上不见一丝不悦之色,而是浅浅扬笑,莲步款款的上前在沈凝暄身前福身一礼,柔声说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沈凝暄眉心轻皱,深深打量着眼前的元妃。
元妃的出身,比不过玉玲珑,但比之玉玲珑的色厉内荏,温柔谦和,广施于人的她更让人觉得的深不可测!过去两年,她虽与玉玲珑起过数次口角,却都是玉玲珑生事在先……不过回头想想,可以伴君多年,却犹得圣宠,此女又岂会是简单之辈?!
暗道此人比玉妃有脑子,她温和笑问:“本宫如今身住冷宫,连玉妃都敢爬到本宫头上作威作福,妹妹你看,本宫像是万福金安的样子么?”
“像不像不要紧,要紧的是,敢惹怒皇上,却能全身而退的,娘娘是第一人!更何况玉妃现在不是已然被降为美人了么?”低眉,扫过边上空空如也的陈列架,元妃对沈凝暄温柔一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对于这些古董花瓶,皇上真爱的紧,总是臣妾和玉美人抢着要,他也没答应赏给我们……”
闻言,沈凝暄眸中波光一转:“可惜了,皇上若早赏了你们,这些瓶子可能还好好的。”
“娘娘说笑了!”
对沈凝暄清淡一笑,元妃伸展了下腰肢,看似不悦的低眉说道:“臣妾今儿跳舞扭了腰,方才那丫头手劲儿太大,差点没揉断了臣妾的腰……”
听到她的话,沈凝暄微微一愣!
小嘴微噏着,想到方才那羞人的娇吟声,她面色变了变,强忍下心中狂笑的冲动,轻摆了摆手,淡淡出声:“妹妹既是累了,便早些安置吧!”
元妃颔首,对沈凝暄再次福身:“皇上不喜欢有人留宿天玺宫,臣妾先行告退!”
“去吧!”
沈凝暄轻轻点头,脸上平静无波,但深邃的眸底,却隐隐透着光亮。
须臾,待元妃离去,沈凝暄忍无可忍,终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这独孤宸,还真是可爱的紧,竟然找人给元妃揉腰,故意让她误会……
四下,宫人们不知沈凝暄为何忽然大笑。
看着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没拍桌子,众人皆都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觑。
眼看着众人惊异的眼神,沈凝暄伸手掩唇,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许久,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她弯唇看了眼小灶儿上烧的汩汩作响的茶壶,便开始百无聊赖的跟当值的宫女大眼瞪小眼。
三更时,仍不见独孤宸回来,沈凝暄捧着热茶,神态慵懒的问着身边的宫女:“知道皇上派人去楚阳做什么吗?”
“奴婢不知!”
宫女轻摇了摇头,却又忙恭身回道:“皇上心怀家国,深夜要见的人,必定与国事有关!”
“皇上还真是受人爱戴啊!”
十分无趣的瞥了宫女一眼,沈凝暄仰头将茶喝完,有些疲惫的打了个哈欠:“本宫再等他半个时辰!”
沈凝暄之所以说,要再等独孤宸半个时辰,是因为眼下已是三更,独孤宸四更要上早朝,剩下的这一个时辰,他一定会回来就寝。
然,半个时辰后,独孤宸没回来,她等来了却是在冷宫照顾青儿的彩莲。
看着彩莲,沈凝暄心下一顿,急忙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娘娘……”
因来的急,彩莲跑了一头的汗,一脸焦急的沈凝暄福了福身,她喘息回道:“方才奴婢想着,奴婢想着,青儿姐姐没用晚膳,便与她熬了些粥,可奴婢不管怎么喊,却都叫不醒她,奴婢伸手一探,她身上烫的就跟火炉似的……”
“是伤口引起的发热!”
轻喃一声,沈凝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对青儿斥道:“既是如此,那你为何不先去请太医?”
“奴才去了!”
彩莲咬了咬牙,泪水在眼里打转,颤抖着声音道:“今夜太医院当值的李院判和王太医,可……玉妃……玉美人犯了头疼,传了李院判,王太医在里面休息,根本就不见奴婢!奴婢无能……”
“好了,不怪你!”轻皱了娥眉,沈凝暄冷冷一哼,抬步便朝外走去:“以你的身份,即便见了他,也请不动他!”
这宫里的人,一向拜高踩低。
是人眼里,便只看得见主子!
试问,有哪位太医,会寒冬腊月的,为一个冷宫的侍婢出诊?
“皇后娘娘!”
眼看着要走,当值的宫人怯生生的喊了她一声,谨慎提醒道:“皇上没说让娘娘离开……”
愠怒的视线,扫过身后的宫女,沈凝暄微眯了眸子:“皇上可说过,不让本宫离开?”
闻言,宫女忙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那就是了!”
眸色一冷,沈凝暄转身离开偏厅。
冬月的夜,寒冷,清宁,将整座皇宫镀上一层淡淡的薄凉。
一路出得天玺宫,沈凝暄无心赏景,紧裹裘衣,头也不回的踏着月色朝太医院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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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
昏暗的灯火,照亮了整座厅堂。
密密麻麻的药匣上,标注着其中的药名,去给玉妃出诊的李院判,已然回返,此刻他已进入休息室安置,唯两位太医随侍,正趴在前面的长案上闭目养神。
哐当一声!
太医院的大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一抹纤弱的身影被药厅里的灯光,拉的很长很长!
受到惊吓,两位太医随侍,噌的一下便坐起身来,面带惊色的定睛朝着门口处望去,但见一名面色清秀的女子,带着另外一名女子进来,他们脸色微变,语气不善道:“什么人?胆敢如此无理,擅闯太医院?”
冷冷的,瞥了眼狗眼看人低的两个太医随侍,沈凝暄淡淡扬眉:“把当值的太医叫出来!”
“你……到底是哪个宫里的?报上宫名!”
冷笑一声,两名随侍中身材较瘦的那人上下打量着沈凝暄和彩莲两人,见两人衣衫寻常,容貌都不算出众,他低蔑出声:“太医大人只给主子瞧病,岂是你让叫能叫的?”
“我们是冷宫的……”
不等沈凝暄出声阻止,彩莲心直口快的报上家门。
听她说来自冷宫,那个瘦子略微一愣,随即与另外一人咯咯笑出了声:“冷宫的,冷宫的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娘……”
小嘴一瘪,彩莲怯生生的看向沈凝暄,却见沈凝暄略微抬手,命她缄语。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心系青儿,沈凝暄眸色微冷,视线扫过两人身后的药匣子,她几步行至桌案前。看都不看两人,径自伸手搬起椅子,砰的一声砸在了两人身前摆满草药的长案上。
变故,来的如此之快,两名随侍目瞪口呆!
胆敢在太医院如此嚣张之人,绝对来头惊人。
直到此时,他们才想起,在冷宫里,貌似还住着那么一位……想到那个人,再看看眼前这人,两人皆都瞬间白了脸色。
然,尚不得他们反应过来,沈凝暄便丢下椅子越过长案,来到药匣前,而后果断扬手,将上面的药匣子,一个一个的抽出,然后噼里啪啦的扔了一地!
她懂医理,自然也能分辨草药。
但,现在这些草药,对青儿的伤势并不能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是以,她要的,是太医手里的经过提炼的丹药!
“皇后娘娘!”
听到响声,自里屋出来的王太医和李院判,一眼便认出此刻正在打砸太医院的是何方神圣!
心下一惊,两人双双上前跪来:“卑职不知皇后娘娘驾到,请娘娘恕罪!”
两名随侍闻声,忙颤颤巍巍的,也跟着跪来,不停的抽打着自己的脸:“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微垂眸,冷眼瞧着跪落在地的四人,沈凝暄的视线,在两位太医身上来回穿梭:“两位太医,你们还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啊!”
闻言,两人面色一暗,连忙山呼有罪!
不曾抬头,王太医小心翼翼的问道:“皇后娘娘深夜至此,可是凤体违和?”
凤眸微眯,沈凝暄声音清冽的问着李院判:“李太医方才从玉美人那里回来,应该知道本宫身边的丫头受了伤!”
“是!”
李院判微微颔首,道:“今前夜,齐王殿下带来的姑娘,便是卑职看诊的!”
闻言,沈凝暄眸色微敛:“她现在发热了!本宫要最好的对症丹药!”
李太医闻言,忙起身进了内室,片刻之后,他揣着两瓶丹药出来,却低眉将左手里的那瓶递了出去:“娘娘回去,只需将此药与她服下,她的烧自然就会退了!”
见状,彩莲上前,将药瓶接过,转递给沈凝暄。
拔开瓶塞,轻嗅了嗅,沈凝暄忽然冷笑:“彩莲,本宫有些累了,你代本宫,将太医院砸了吧!”
闻言,彩莲微愣,在场众人皆都神情一震!
怔怔抬眸,看着沈凝暄,李院判轻颤出声:“皇……皇后娘娘!”
冷冷的看着李院判,沈凝暄语气凛然:“本宫说过,要最好的对症丹药!彩莲,动手!”
“哦……是!”
彩莲应声,上前接过沈凝暄的活儿,抽出药匣子,再狠狠的砸在地上。
“慢!慢!”
不知沈凝暄深谙医理,李院判叫苦不迭的伸手阻止,再顾不得心疼,他一并将手里的另外一瓶丹药,呈到沈凝暄面前:“皇后娘娘,请!”
“李太医!”
亲自伸手,接过李院判手里的药瓶,沈凝暄打开轻嗅了嗅,幽幽挑眉:“欺君是死罪,有没有告诉你,欺瞒皇后,该当如何?”
李太医身形一颤,嗡声道:“卑职死罪!”
“错,是生不如死!”
微冷的眸中,凛冽光芒迸射,沈凝暄危险微眯,转身离开太医院:“王太医,本宫命你掌掴李太医五十巴掌,少一巴掌,本宫会让人加倍从你身上讨回来!”
一语落,沈凝暄已然离去,李院判也已被惊的体若筛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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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玺宫,御书房中,独孤宸双手背负于身后,神情晦暗的静静的站在窗口,轻轻抬头,神情柔和的遥望窗外幽冷的月色,他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始终无法回神。
“素儿,三年了,你心中的仇恨可曾放下了?”悠悠然,一声长叹缓缓逸出,他薄削唇形微微一抿,荡起一抹苦涩而又无奈的笑痕。
她,一切都好!
楚阳回返之人,虽只带回这单单五个字,却足以让他心满意足!
今生,他欠她的,还不了,而她,亦放不下!
他不求她能原谅自己,只求她能过的好。
她,一切都好,那便是极好!
“皇上,不好了!”
脚步匆忙的自殿外而入,荣海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将思绪收起,独孤宸眉宇轻皱,转身看向荣海。见荣海脸色难看,他不由拧眉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荣海苦着张脸,“皇后娘娘她……”
“皇后?”
淡淡敛眸,独孤宸轻扯唇角:“她不是在寝殿里煮茶吗?”
“不久前是在煮茶的……”抬眼看了独孤宸一眼,知自己的主子听到自己带来消息又该动气了,荣海低下头来,战战兢兢的颤声回道:“可后来……”
“后来怎么了?”
独孤宸追问。
“后来……皇后娘娘她把太医院给砸了……”
“什么?”眸色一凛,独孤宸第一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皇后把哪里给砸了?”
“皇后娘娘三更时确实是在寝殿里煮茶的,可不久前照顾青儿的彩莲丫头找了来,说青儿丫头烧糊涂了,又请不动太医,皇后娘娘这才亲自去了太医院……然后……”话说到最后,几乎声若蚊蝇,荣海不敢去看独孤宸的脸,只寻思着该如何将事情诉说的委婉一些。
“然后她一怒砸了太医院?”
气极一笑后,独孤宸眉宇皱起:“她还真是闯祸上瘾了!”
“不只如此!”
不敢去看自家主子,荣海低声道:“听说还赏了李院判掌掴五十!”
“皇后现在在哪儿?”眸色一寒,独孤宸幽声问道。
今儿一天,他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皇后,还真是让他开来眼界了。
谨慎抬眸,未见独孤宸震怒,荣海轻吁:“回皇上,已然回了冷宫!”
“取衣,摆驾冷宫!”
冷冷的,撂下了话,独孤宸抬步向外走去。
“皇上,现在三更已过……”
荣海心疼独孤宸一夜未眠,也怕他到了冷宫再平添怒气,但不管他怎么劝,却又如何劝得动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