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我手拖一箱衣物站在磊公寓楼下悲沉地垂泪。磊不要我了,我该往何处去。从来没有过的绝望,仿佛是第一次我感到天地之大能容我身之所已无。我捂着痛疼异常的胸口由西向东从磊家公寓茫然无目的地穿行这个小城。走在西区空寂的街道上,我披上一件羽绒大衣,然后手拖旅行皮箱茫然地站在红灯亮起的街口,眼前是这个城市的车来车往。我能感觉到我的手脚正在渐渐变冷。横竖错综的街道两旁的路灯在6点20分时骤然一闪,于是,路边的房屋与树木就呈现出浑黄的轮廓。天空在这个时候突然又下起了小雪,我看见地上薄绒般的一层雪,我的脚迹紊乱地印在上面,朝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城市边缘浮游过去,就像一条离群的孤单小鱼划过平静水面留下的波痕。华灯初上的小城人们似乎都不顾严寒一样跑出了家门,我的周身世界突然变得异常热闹。人们与我擦身而过,来去去来。成群的陌生男人和服饰鲜艳的女人从公交车私家车摩托车上跳了下来,脸带各种笑容蝗虫般地朝我涌过来,然后消失在这个寒冷的海边城市。在穿越樟树街时,我听见了商店墙上反弹出来的一种嘎嗒嘎嗒的声音,那响声就像地轴断裂时所发的声音。我心想,地球转动也许快要终止了。
我头一次发现环形路口的奇异景观。人们骑着自行车摩托车或者坐在汽车上朝四个方向经过,组成了一种奇怪的交通规则。我环绕着西区著名的环形路口落寞地走了一圈。然后,我在路中央的巨大花坛上扫开一块地,坐下来看旁边耸立在路中心的美丽雕塑,我目测着车辆和人流往来的轨迹,计算怎样才能完美地结束一切。然后,我留恋地环视了一遍这个曾经让我感到亲切的城市。不远处市地税局门口的喷泉在雪中溅出淡色的水雾,丰青路两边的冬青树仍然蓊郁繁盛。你没有可以留恋的了。在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和给磊发了条信息后,我听见一个蜂鸣似的声音在对我说,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解月兑自己,现在是时候了。我站起身,蹒跚地走下已经积了一层薄雪的花坛,紧接着我一步一步地往前。突然,我滑倒下去,在我的头还没着地之前,我发现令我滑倒的是一只旧鞋子,一只90年代中期流行的女装皮鞋。躺在环形路口的皮鞋大模大样然而又孤零零,像此刻的我。突然,我的身旁有只胳臂伸了过来,扶住了我正要倒下去的身躯,一个声音骂骂咧咧着,“你这人怎么回事,眼瞎了?要找死也不要往路心躺啊!你不想活,人家还想活呐!”被扶起后,我看清楚了刚才“救”我的人。那是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男人,此时他正弯腰去扶脚边那辆躺倒在地上的摩托车,他边扶边骂,“真是倒霉,快回到家了还碰上这么倒霉的事情。”说到这里,他住了口,推着摩托从我身边走过去。走出几步后,他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听见他嘀咕了一声,“有什么事想不开的,年纪轻轻就寻死。”一阵摩托引擎发动声后,他的摩托尾灯渐渐就消失在这个下雪的小城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