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早春多细雨。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飘然而宁静,变幻而无声。
习惯了江湖纷争的吴乾清在细雨中面对这平静的江南小镇山水情不自禁地耍起了他的成名绝学“心剑”。原本这次是去庐州参加内兄“林风堂”林堂主的五十大寿而路过这个小镇,却因这个小镇的宁静安详忍不住多呆了几日。二十年前二十岁的吴乾清就跟随师父一路走南闯北,至今内心里从未有过如此的平静。他一生最痛快的事并不是在武林上获得赫赫威名,而是他的爱妻为他一口气生出两个小子。他跟爱妻林氏商量好了,等这次参加完内兄寿宴,他就金盆洗手从此一家人隐居在江南山水之间,再也不过问武林中的事。
“舒宇,天凉了。”夫人林氏拿着一件披肩走过来叫了他一声,“回客栈吧。”舒宇,是吴乾清的字。
吴乾清停住手中的剑,林氏走上前将披肩披在身上,赌气地说道:“练剑,练剑,老大跟着你学剑,都十八岁了一天到晚连鬼影也见不着。”
“不是有老二陪着你吗!”吴乾清将剑收好,交给了夫人。
林氏看了丈夫一眼后叹道:“唉,老二倒是规规矩矩,整天陪着我,可也不能成天大门不出啊。”
吴乾清淡淡地说道:“当初就不应该让他弃武呀,咱们是武林中人,难免澈儿今后会吃亏啊”
林氏瞥了丈夫一眼:“要是他也学着老大到处惹祸,你倒乐意了。”
吴乾清笑而不语,他虽然心里极不愿意次子弃武学文,但是他也清楚江湖是个腥风血雨的地方,有人活着进入江湖便有人死着离开,与其活着在江湖等死,倒不如到死也不进入江湖。
吴氏夫妇刚回到了客栈,店小二便拦住了他们。
“二位客官,贵公子吩咐小的,让小的转告二位他已经用过餐了,并且他已经亲自将您二位的餐食送到二位的房间了,让二位慢慢用餐……现正他在房间里休息,可是……。”店小二这样吞吞吐吐地说道。
林氏问道:“怎么了?”
“可是,我却又见到贵公子刚刚气喘吁吁地从外面回来。”店小二回答道。
吴氏夫妇心里明白便没继续追问,谢过店小二后便走进了房间。用完餐后吴乾清便盘腿坐在客房内床榻上吐纳,夫人林氏也坐在椅子上趁着微弱的烛光绣着送个兄长的寿诞礼物……
隔着吴氏夫妇房间不远的一间昏昏暗暗的房间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年青人站在窗前借着窗外的微光正专心地看着书。此刻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人影走了进来,虽然开门的“咯吱”声很响亮,但这个年青人似乎并没有听见。
人影咳了一声,年青人被吓了一跳,立刻收起书,喊道:“谁啊!”
“唉,不亏是状元郎啊,这么暗还能看书。”那人影说着便将一个东西拿了出来,“接着。”说罢就把那东西扔向年青人人去。
“啊呀,大哥想你吓死我啊”那年青人接住大哥扔来的东西。看了看,“这不是名帖吗。”
年青人念着名帖上的字“嘉靖三年贵溪……”因为光线比较暗最后几个字他没有看出来。
大哥伸手从年青人的衣服拿出一块玉,顷刻间整个房间里发出一道紫光。这块紫玉是年青人出生的时候他父亲送给他的,久而久之他渐渐地将这块玉当做了身体的一部分,有时几乎忘记了自己戴着这块会发光的宝玉。年青人借着紫光看清楚了名帖上的字“嘉靖三年贵溪杨家”。
“刚才回来客栈外遇到一个老头给我的,他说是爹的故交。”大哥顿了顿然后用眼睛挑了一挑年青人说道,“那老头还带着两个小姑娘,可能是来说亲的。”
“啊呀,大哥你还不去请示父亲。”年青人对大哥说道,“让老人家在外面等,这多失礼啊。”
“爹正叫我去请他们,这不是经过你房间看你正在用功读书,过来看看咱们吴家的状元郎嘛。”大哥说完哈哈一笑便向门外走去,可没走几步他又折了回来,“还是从你的窗子出去吧,大门太远了。”说罢便纵身一跃飞出窗子。
少年一边微笑着摇头一边将紫玉收入衣服内。收拾一下着装,便出门准备去跟父亲母亲请安。
此刻吴乾清还在床榻上吐纳,夫人林氏也还在做着女红,两人各自忙着房间里没发出任何声响。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而又规矩的敲门声。
“孩儿给父亲母亲请安。”门外说话的真是刚刚那位戴着紫玉的少年。
“澈儿啊,进来吧。”林氏应答道。
少年轻轻把门推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怕打扰了父亲的修炼。
这少年正是吴乾清和林氏的次子吴澈,之前到吴澈房间的便是他们的长子吴朗。吴朗吴澈是孪生兄弟,因此两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旁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可是这两兄弟天生又不一样:吴朗的眼睛泛有淡淡的兰光;吴澈的眼睛泛有淡淡紫光。刚出生的那会儿煞是明显,待百日过后才慢慢地恢复正常,如今仔细去瞧还是能感觉两人的眼睛与众不同。虽说两兄弟是同生同长,性格却迥然不同:老大吴朗自幼跟随父亲吴乾清习武,性情自然豪爽,年纪轻轻就将“心剑”习得如火纯青,武林上提道吴氏父子无不仰首敬慕,正是如此也令其心气高傲,经常惹是生非。老二吴澈却在母亲林氏的要求下弃武学文,从小在教书先生的教导下学做一个格物致知,知书达理的学生,除了跟同乡的几个读书人吟诗作对讨论八股文,几乎就不跟其他武林上的人有来往,母亲林氏倒是乐意了,吴乾清却一肚子怨言。
吴澈进房间后先给正在吐纳的父亲吴乾清行了礼然后又给母亲林氏行了礼。
“别像贼似的,我是在吐纳又不是在运功。”吴乾清闭着眼斥道。
“是,父亲。”吴澈又向父亲行了礼。
“别听你父亲的,他粗野的武夫。”林氏放下手中的活温和地说道,“你今天又学到了什么?”
“孩儿今日并没学到什么。”吴澈看着母亲的吞吞吐吐地说道,“孩儿……今日读到一句‘知行合一’便如五雷轰顶一般,这与平日先生所受‘知先行后’甚是不同,孩儿愚钝不知如何解答。”
林氏一听心中微微一震,想来自己多年来也熟读了一些经史子集,这“知先行后”到是有所耳闻,这“知行合一”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说,如何辨析自己也不甚明了。
“哈哈,”这时吴乾清从床榻上大笑起来,他说道,“你大哥又把《心剑要诀》借个你读了吧,你居然能思考到本门武学的最高要义,哈哈……。”
“你又偷看了武学书,说了多少次这类书你不要读。”林氏温和地指责道。
“孩儿知错了,其实孩儿并非有意偷看,只是大哥说对于书里的一些内容不是很懂,叫孩儿读通之后给他讲解。”吴澈解释道,“如果母亲不愿意孩儿读,孩儿再也不读了。”
“别说你大哥不懂,为父至今也不能参悟‘知行合一’,本门武学的最高境界叫‘心剑合一’,达到这个境界之前又必须练到‘知行合一’。”吴乾清接着说,“可惜,你太师公并没传下这招。”
吴澈丝毫不懂武功,听父亲如此说来却是听得糊里糊涂的,他愣了楞然后从袖子里面拿出一本书交个父亲。这本书正是《心剑要诀》。吴乾清接过书然后跟儿子说:“这本书读懂了吗,没看懂就接着看吧。”
林氏一听那还得了,双眼默默地瞪着丈夫。一旁的吴澈见状对父亲说:“孩儿今后不必读此书了,此书的内容已记在孩儿心上了,待来日孩儿考上功名在慢慢品读。”
吴乾清一听哈哈一笑:“妙啊!”
林氏将目光移到了儿子身上说道:“待会你父亲要见一个故人,今日你就回房间去吧。”
吴澈心里知道母亲是绝对不会让自己接触父亲的武林朋友,于是他行了礼便走出了房门。
这时候客栈的过道上有三人影向吴氏夫妇的房间走来,借着走道上微弱的烛光吴澈看清了来人,一个拄着拐的佝偻驼背老头带着两个身穿黑纱蒙着面纱的女子,他心想这肯定是大哥所说的“贵溪杨家”。吴澈步履轻微地朝三人的方向走去,当他渐渐靠近来人时不禁汗毛竖起顿感脊背发凉。因为那个佝偻驼背老头的面目十分狰狞好似被人千刀万刮过:眼珠几乎拖出眼眶,鼻子已经被人削了只剩下一个孔,牙齿暴露在外面使劲地颤抖。吴澈不禁加快了脚步使劲地朝房间走去。突然一条藤鞭缠住了他并且一个声音随后骂道:“畜生。”
吴澈心里一惊,定睛一看正是那个老头身边的一个黑衣女子……
那黑衣女子大骂道:“畜生,换了一身衣服,就以为本姑娘不认识了吗。”只见她率步上前,一把掐住了吴澈的脖子。尽管吴澈比这个姑娘高出半个头但他一介文弱的书生那能受得了如此攻击,踉跄着往退了几步后,竟被这只手掐得透不过气来。
“放开。”这时佝偻的老头说话了。那女子一听便气鼓鼓地把手松开了。
吴澈被掐了之后喉头甚是难受,但他忍住嗑的**。他不想惊动父母和大哥害他们与这三人闹下恩怨。既然自己从未见过这三人,这姑娘一来就对自己大打出手,想必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便是。他吐了几口气,然后说道:
“在下与姑娘素未谋面,姑娘为何如此对在下,况且孟子云‘男女授受不亲’。”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敢直视面前这个凶神恶煞的女子,更不敢面对面目狰狞的老头,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降了老头身边的另一个蒙面女子。那女子见吴澈看着自己,不知是害怕还是怎么低着头躲到了老头的身后。
“好一句‘男女授受不亲’,畜生居然装起君子来了。”这凶神恶煞的女子骂道。
“这位姑娘请不要辱骂在下,子曰‘不学礼,无以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下自幼受孔圣人教诲,绝对不可能做对不起姑娘的事,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吴澈问温文尔雅地说道。
“你……”这名女子似乎听出来吴澈在教训自己不懂礼数,话到嘴边便换成了巴掌,一巴掌打在了吴澈的脸色。
“姐姐。”那个躲在老头身后的女子叫道。
吴澈彻底不说话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生疼,用手捂着自己的脸,眼泪不知觉地留了下来。这时那个躲在老头身后的女子这时走到吴澈的身边,轻声地说道:“公子,姐姐她不是故意的,还请公子原谅。”说完便行了礼又躲在了老头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