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昔年 昔年,弹指一挥间

作者 : 骆昱

离开巴黎后,我按照博迪格夫人的要求,来到了悉尼。我在悉尼足足待了半年的时间。博迪格夫人间断性地给我汇过几次钱,不过都被我退回去了。时间一久,我的表现姑且算得上是尽人意的,她也就放下了那颗极度怀疑的心,不再坚持她坚信的“金钱收买”计划了。

在我的认知里,我是自己心甘情愿地选择走上她安排的路线,离开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底线和坚持,我不想再收取她那种“名义”的钱,就算被认为是故作姿态,我也不想要,一分一厘都不想沾到边。我不想我的离开落入俗套的狗血情节,演绎成一出“攀龙附凤”不成,转而“敲诈勒索”的恶俗戏码。

既然我认为和丹尼之间,只是朋友。

那么,我们便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只是朋友,只是朋友、、、

可是,事实呢?真的只是朋友吗?

悉尼的半年光阴中,我曾想过去念一念大学。但是也仅止于“想过”而已,澳洲的大学多以医学、工程建筑等理工科类见长,而我恰恰又是个痴迷于文艺类的“一根筋”。同时,我也不想随随便便迁就,旅游观光的念头倒是更强一些。所以,其间我只在悉尼大学和麦加利大学偷偷听了几个讲座,阴差阳错地旁听了几节社会学和建筑工程的课罢了。其他时候,我都是靠着自己还算是丰厚的存款过活,偶尔打打零工,兴致来了便逛逛悉尼的角角落落。

日子也就那样过着,不温不火,没有波澜。

直到那日,我意外晃荡到了某一个繁华的小街,遇到了一家旅游书店。旅游书店,顾名思义就是只卖旅游类书籍的书店,和电影《诺丁山》里男主角开的是一样的店铺。我因为好奇。进去了。然后、、、

我就你遇到了它,一本把我带到南非的书。书名极其简单,就叫做《南非》,平凡得根本没引起我兴趣。因着老板的推荐,我才粗粗读了读。没想,竟撩不开手了。作者是个南非人,在我看来他对南非是极了解的,那些介绍也是“准确”的。书里说到南非“彩虹之国”的称号,是1983年,获得过诺贝尔奖的图图大主教在开普敦首次给出的。与此同时,它的含义也被阐述地很清楚,共有3层。一,空气洁净度高,天空出现彩虹;二,种族隔离制度被冲破,不同肤色的人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和平共处;三,将到来的世界杯汇聚全球视线,让南非成为这个星球上最炫目的一道彩虹。我在一本旅游杂志里看到了类似的说法,但是那里说“彩虹之国”是纳尔逊?曼德拉命名的。由此可见,这本书确实得用“准确”来形容。当然,作者在介绍南非特色的时候是不会忘记其美景和足球的。

之后,我便开始了我的南非计划。考虑了很久,我选择以志愿者的身份前往南非。然后我便向南非Sunrise儿童救助中心提交了申请书和简历,半个月后收到了邀请信。加上办理签证和相关文件的时间,空闲的时间超过了一个月,利用这段时间,我跟随一队悉尼的华人学生,展开了环岛公路游,也不算是白白地来了一次澳洲。结束旅程,我踏上飞机前往南非,正式踏上了一段新旅程。

南非,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呢?是绵延了2500公里的海岸线、峰峦叠翠的山脉、品种繁多的野生动植物,还是闻名遐迩的黄金宝石、举世瞩目的足球运动?

我所在的梅森堡距离开普敦有30分钟的车程,是一个美丽的白人社区。而我工作的学校就在这个社区旁边的Capricorn,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贫民区。他们住的地方在我看来就只是大只的铁皮箱子而已,不遮风,也不挡雨。住在那里面陪伴我度过一年零三个月的孩子,可爱调皮,有时候会让我无奈地禁不住仰天长叹。我总会想起,当我问小阿森贝2乘以3是多少的时候,他伸出双手假装数手指头,然后扬起头用极其无辜地眼神望着我,胡乱猜一个数字朗声说出。课间和孩子们在一起玩儿,他们会抱着我,好像得到了一个最为珍贵的宝贝,霸占着不愿意让其他孩子再靠近。在我拿出照相机的时候,他们会争先恐后地簇拥作一团,脸上绽放出最为灿烂的笑脸。孩子们放学回家了就带着蹒跚学步的弟弟妹妹到处乱跑,不穿鞋子地把那些布满玻璃碎片的垃圾场当作冒险的乐园。

一年零三个月,我住在位于南非好望角东部海岸的梅森堡社区,与来自巴西、德国、瑞典、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英国等各个国家的百来个志愿者一起工作过。他们有些只待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有些工作时间长达好几年,大多数停留的时间都在半年到一年之间。一个叫艾米的加拿大女孩,我们相处了将近一年时间,直到我离开南非,她仍旧呆在那里。她留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刚做完癌症手术就坚持出国当志愿者,她说过,不早点做就怕没机会了。我们曾相约走遍南非,曾讨论当地的教育和为孩子们的未来忧心忡忡,曾在美国的大选的时候向往巴西的热带雨林。

南非并没有想象中热,也并不都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沙漠,从繁密的灌木丛、碧绿的山脉、半沙漠的平原到绵延数里的美丽沙滩,无一不是迷人的景致。南非居住的非洲人占了绝大部分,还有部分有色人种和亚洲血统居民,同时南非的非法移民没有人可以精确的算出,大概有200万到500万人。

在南非人身安全在要摆在第一位的。当初若不是以志愿者的身份进入南非,我这样一个神经时不时大条的人,也许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那个贫富差距巨大,失业率高达40%,持枪合法化,没有死刑的国家,凡此种种导致居高不下、令人堪忧的犯罪率,人行走在南非境内,总是避免不了“心有余悸”。尤其是有着中国面孔的人,往往都是遭遇抢劫的受害者。这些都是我到了南非后,才后知后觉的。

后来,我离开了那些黑人孩子,花了将近半年时间,几乎走遍了非洲地中海沿岸的国家。埃及、利比亚、突尼斯、阿尔及利亚、摩洛哥、、、一路下来,就像在看一部美景不断的纪录片,时时刻刻都是惊喜,所到之处都免不了感叹。

我没有在非洲的其他国家停留过,只是不忍远离那一汪蓝色的水,久久徘徊在海岸附近。我站在地中海的南面,遥望着看不到的北面,地中海温柔的呼吸喷吐在我的脸上,似水底下的精灵偷偷咬我的耳朵,心底酥酥麻麻的,仿佛有人在低语。那一刻的心境,就像诗句里描写的一样——“我爱的人在地中海,可能是另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只有他知道我的虔诚,只有我知道他是多么美丽。”

米兰?昆得拉说:“孤独宛如月亮,无人望见”。

在南非的时候,我的身边还有许多工友和孩子们,没有孤独。当迈出了离开的脚步,孤独便油然而生,掩盖不住潜在的凄凉。

夜夜,母亲都会微笑着坐在庭院的藤椅上,哼着熟悉的歌谣,映着夕阳的火红的余晖迈进我梦中。梦里,我吃着母亲拿手的糖醋排骨,很没天理地嘻嘻哈哈。最后,父亲出现了。在他的巴掌旋风似的刮到我的脸上时,我的美梦也随之结束。就像当年,我亲手了断的亲情,那样干脆,不留余地。

最后,还没踩过突尼斯的国境,我就莫名其妙地想要回家了。

所以、、、

我回家了。

我站在那栋在记忆里发黄的别墅式房子前,静静观望,默默等待,整整一个下午。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连保安都十分不尽责,看到我行为怪异地伫立在门前,他们始终没有来盘问我,或者赶我走。直至夜幕降临,那栋房子没有人靠近,也没有人从里面出来,甚至连一丝丝的光线都没有溢出。

是没人住了吗?原来,他们并没有等着我回来。也对,现在的我还有什么资格苛求他们始终在原地等待我的归来呢?当年我离开得那样决绝,没有知会一声,我就抛弃了他们,现在,为何还要奢望他们的“铭记”与“等待”呢?真是奇怪!

我看着修剪得非常平整的草坪以及艳丽开放的花朵,脑子里莫名地就冒出了另外一个想法。这样井井有条的排布,怎么看都不像没人住的样子。他们是躲在房子里的某处,等着我知难而退。他们不希望我扰乱他们好不容易平静的生活。也许,现在换做他们不能原谅离家出走的孩子了吧?他们的生活中不是还有一个个乖乖的“老二”吗?他们不要我了,一如我当年我不要他们。

我走了。拖着双腿,一步步走过曾经无比熟悉的街头,心里浸透的确实是陌生带来的更加汹涌的孤独和恐惧、、、

不知为何,丹尼闯进了我的思想。声势还是那般浩大,和过去四年来一样,逮到机会就一举扫荡我的一切。

孤独感让我想到丹尼陪着我喝酒聊我们各自的过往,虽是揭着自己的伤疤,灵魂却是解月兑的。往日,我坐在澳洲某一个海滨小城的海边小店里,透过玻璃观察沙滩上的人事物。棕榈树迎风摇摆着树叶,男男女女或游泳晒太阳或漫步阳光沙滩,还有小孩子把自己埋在沙子里,只留一个小脑袋、、、我想到丹尼在尼斯的黄金海岸冲我挥手、冲我笑。我在南非一群艾滋病患者间穿梭,看着他们黑黑的皮肤,没有光泽和红晕,我忆及丹尼健康的白色皮肤在酒醉后泛起的微微的红润。我牵着黑人孩子瘦瘦的、几近干枯的手,走过轻易就可扬尘的黄土地,我开始回忆丹尼牵着我手单膝跪地行吻手礼。

丹尼,来得都是那样的措不及防、、、

是的,我早已向自己承认了从前的“自欺欺人”,敢在心里低低地对自己说“爱他”。不论我是否怀疑自己爱的到底是他,还是有他的回忆,我可以肯定自己确实是爱他的、、、

六七年光阴,弹指一挥间。这份迷茫的“爱”却是历久弥新,越来越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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