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豪门红与黑 葬礼——扶邦寨的仪式(3)

作者 : 叶庄

刘丙文死了。这个倔强的老头还是没有倔过老天爷,离新世纪还有一个多星期的的时间,他驾鹤西游了。

这个消息,许北兴全家是在赶会回来的第二天许振轩爬到他们家房顶上调天线,冯静凡出来抬头告诉他“电视清楚了”的时候被告知的。

许北兴全家没有耽误,就一起出动向庄中央的刘丙文家的后院跑去。

到达目的地,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很多的人,堂屋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许北兴和孟素珍都没有挤过去,听到村长一声令下,所有都齐刷刷的跪下哭起来。不同的称呼,不同的哭腔。静凡被孟素珍拉着也蹲了下来。静凡看到孟素珍真的哭出了眼泪。她嘴里好想在说着:“丙文大爷啊,再也见不到我的丙文大爷了,我上哪再去见我的丙文大爷去啊——”声音拉的很长,呜呜呀呀一大片,整个村子都是哭声,还有被惊到的狗吠声。

村长又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又停止了哭声,孟素珍拍拍膝盖上的土,然后又用袖子抹了抹脸上布满的泪水。静凡看到很多人起来就和旁边的人说话,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孟素珍一样哭的这么真切。

村长打发多余的人出去,让他家的子嗣留下来商量出殡的事宜。正当人群慢慢的都散去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二十出头的样子,踉踉跄跄的被人架着向这个院子走来,她的哭声很幼稚,就像小孩子的哭声一样。一路哭过来。嘴里不停的喊着:“爹啊,我的爹啊。”她吐字不是很清楚,声音还很小,但是静凡还是能听得清的。她是个残疾人,两只脚往里翻着,两只胳膊架着,手也在胸前拧巴着,还有些嘴歪眼斜,头发蓬松,衣着凌乱,被两个中年妇女搀扶着。所有人都挺住了脚步,定睛看着这个女孩的一举一动。

突然在离堂屋还有两三米的距离,她突然用力挣月兑了那两个妇女,自己奋力拖着两个脚向躺在堂屋中央的刘丙之走去,没走两步,她就重重的趴在了门前。众人急忙前去搀扶,这个时候,她的哭声突然变得撕心裂肺起来。她仰着脖子,朝天嘶喊。静凡看到刚才没有哭出来的很多人现在都轻轻的擦拭着脸上的泪珠,孟素珍更是成了一个泪人。几个年长的妇人走过去平复了她的情绪,静凡听到她们在劝说她

“书雨啊,孩子,爹没了,你还有四个哥哥呢,还有你姐姐呢,啊,她们能照顾你,孩子,孩子,你别这样啊。”

过了很长时间,她终于没有了力气,她瘫坐在门前,被一个大娘揽在怀里,大娘还不停的用手指掐着她的人中穴。村长见状,招呼着几个中年男人,把她架到了里屋去了。

村长摆着两只手,示意大家先散去,因为接下来儿孙还要给逝者穿殡衣。殡衣是很早以前就买好的。

孟素珍拉着静凡出了门,叶朝英从她们身边走过,孟素珍问

“通知书云了吗?什么时候来?“

“刚让人去通知了,老爷子走了倒也是解月兑了,你看看自从生病遭了多大罪啊,可就是这可怜的书雨啊,这兄弟姐妹再好,谁能跟爹娘照顾的好,以后这孩子也是有罪受了。“林朝英说后面两句话的时候是趴在孟素珍的耳边小心翼翼的说的。孟素珍没有回话,只是深深的点头,静凡看到孟素珍的两眼又流出了眼泪。

一路上,静凡听到乡亲们交头接耳议论最多的也是“书雨“这个名字。

被通知的时候,孟素珍和许北兴都在家忙着蒸馍,整个村各家各户都在忙着蒸馍,这也是当地的习俗,因为年后半个月,整个县城是没有商户开门做生意的,所有村里人都会蒸上几大锅馒头,储备粮食。以求给来年的衣食充足的开个好头。

其实这也是从贫穷时代传下来的习惯,因为那个时候一年只在过年的时候吃一次白面馒头,所以再穷的人家也会在过年这一天,攒足钱蒸上几锅,让家里人吃好的。虽然现在日子好了,白面馒头不缺了,可是那份祝愿的心依旧传承者。

孟素珍心情沉重的坐在院子里,和面的桌子上摆了一个大大的和面黄盆,静凡到屋里关了电视又坐在孟素珍的旁边。

孟素珍看看眼前的静凡,善解人意的孟素珍知道现在的静凡心里又有太多的疑问。

“刘丙文有六个孩子,是村里子孙最多的,子孙多虽是福,他那个年代,拉扯六个孩子,还有一个生下来就是残疾,得多不容易。要说周玉英也是个了不起的母亲,以前那是地主家的千金小金,后来地主阶级没了,她还能跟着刘丙文吃那个苦,把六个孩子养大,实在不易啊。周玉英死的时候就惦记着自己的小女儿,她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死了这么多年,除了当爹的刘丙文照顾谁能照顾?给她洗头发,擦身子,洗衣服,哎呦,一直到生病的前一天,还给书雨从镇上买的棉袄,还托我给她带了卫生巾。生病这一段时间,几个哥哥家虽是轮流送饭,可谁能死心塌地的真心实意的照顾她呦。现在他爹一死,这孩子就活受罪喽。”

“那她不是还有一个姐姐吗?”

“姐姐,姐姐家还有一大家里要照顾呢,她嫁到外庄去了,又是一个老师,哪有时间天天往这跑。可是怎么说,就是姐妹两个,书雨的衣服啊,吃的用的,差不多都是她姐姐给的,一个月给老头百八十块钱,就够他们爷俩过的了。”

“她四个哥哥过的都不好吗?”

“不好,也说不上不好,都差不多。老大也是个老师,在城里住呢,老二下岗了,老三,咱庄上的代销店就是他家开的,老四是个电工。”

“他们可以四个轮流照顾。”

“哎,轮流照顾也照顾不好啊,别家的事,咱也不多说。孩子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刘丙堂家好过,他两个儿子一个有钱,一个是村长,那是外人看的,咱这在跟前的人,不也是知道,他们家子子孙孙不也是各有各的矛盾。你说谁家日子好过,谁家日子都不好过,谁家都一样。”

静凡想了想点点头。

“所以,我就想着,只要全家没什么矛盾,没什么别扭,一辈子能风平浪静,没病没殃的,穷点咱也认。”

“那他要什么时候下葬啊?”

“往时都是一个星期,现在要过年了,也就后天,大后天吧。这老头倔一辈子,只要自己认准的理就没服过谁,以前人劝他把孩子给他哥哥刘丙堂一个,人家硬是自己拉扯大,,老婆子身体不好,地里家里的,没闲着过。后来在咱村当生产队长,和别的村争地,在别的村村长家一呆待半个月,硬是把咱村的地给要了回来。后来他下来之后,他的侄子刘望当村支书,上台第一天当着全村人的面,倔老头就对他说,你得给我发誓,你只要在位一天,就不能让别人侵占咱扶邦寨一厘一毫的土地。老头倔,但倔的实在。可咋就没倔过老天爷呢,咋就不多活几天呢,过了年也算啊。”

孟素珍一边和面,一边给静凡一边讲述,一边喟叹。

“馍熟了,还愣着。”许北兴的声音。

孟素珍急忙用围裙擦擦手,小跑进了厨房。静凡也跟过去想帮忙。不过这阵势静凡是帮不上忙的。

大灶台上放了三层大大的笼屉,许北兴一掀开笼屉盖子,一股子热气扑面而来,还带着一股香味,顿时雾气从厨房弥漫到院子。孟素珍和许北兴驾着笼屉向已经在院子摆好的凳子走去。一笼屉白白的馒头,看着都诱人。放在架好的凳子后,孟素珍和许北兴又去架另外两笼。待三笼都架好后,许北兴和孟素珍开始向已经准备好的装洗衣机的大箱子里装馒头,箱子里铺着几张干净的黄色牛皮纸。静凡觉得这个时候可以去帮忙,她洗了洗手。

馒头很白,很大,很软,静凡拿着一个在手里把玩。

“先别吃这锅,下一锅,咱蒸菜馅的,还有一锅豆沙馅的,吃那两个。”静凡看看馒头,又看看孟素珍。

“还要蒸啊,这么多,什么时候能吃完?”静凡惊叹道。

孟素珍用手突然掐了掐静凡的小嘴:“不能这么说,女孩子家过年这几天不能瞎说话,多啊,少啊的,这些话不能说。谁家嫌弃东西多啊,大过年的犯忌讳,尤其是女孩子,女孩嘴臭,哈!”

静凡有些不解,不过看孟素珍说的那么严肃,就点头谨记了。

心里却暗暗嘀咕着,这里规矩可真多。

许北兴笑着开口了。

“什么啊,说了就不好啊,都是老传统,老思想,还不让女孩说,我看男孩的嘴更臭,别听你妈瞎说。”

“我瞎说,这都是多少年的规矩,我刚上你们家来那会,你娘没少训我,”孟素珍反驳。

“以前,那是以前,现在能跟以前一样啊。你这思想什么时候也改改。“

“哎呦,出去几年就是不一样啊,还改思想,你什么时候把你的烟酒都给我忌了,我什么时候改。“孟素珍一句不让。

静凡偷偷的笑着,听他们斗嘴。

“振轩呢,死孩子,一天到晚不着家。“孟素珍问道。

“跟着去陵上了把,看挖坟去了。“

“那有什么好看的。“

“你能拦得住他?“

“过了年,赶紧把他送我哥那去。然后我让朝英给我留意点,看看有合适的不,早点让他结婚算了。“

“你是想一出是一出,结婚,结了婚你不知道又烦什么呢。“

“我烦?我烦什么,我不烦行吗?你一走一年不回来,什么不是我张罗啊,你别以为你挣那些钱就了不起,你欠我的多着呢,你全家都欠我的。”孟素珍每次说道这个的时候都是唇枪舌剑。

老实的许北兴又傻笑:“欠你的,欠你的,你说咋还,俺咋还。”

“还,还个屁。”

许北兴服软下来,孟素珍也就不会计较了,静凡觉得反倒是这些争吵中的一些心底的话,给了对方无数的安慰。这个家就变得更加的牢固了。

等到第三锅豆沙包出笼的时候,许振轩才回来。头上顶着一块白色的孝布,进了门他就顺手拿了下来。

走到压水井前,从缸里打了一瓢水,洗过脸,洗过手,拿起笼屉里馒头就啃起来。

孟素珍白了他一眼。

许振轩对母亲这个表情再无奈不过了。其实他是最怕这个。

许振轩拖着凳子从吃豆沙包的静凡身边走过,凑到母亲孟素珍旁边。

他揪了一块馒头塞到自己嘴里,然后把脸凑到目前脸边,嬉皮笑脸的问

“妈啊,你为什么每次见我,你儿子,都这么充满敌意呢?”

“我一见你,就心烦。“孟素珍不愿理会振轩,不过转头的那一刻,静凡分明看到孟素珍嘴角挂着的笑。

“烦我,为什么烦?你就我这么个儿子,你再烦我,那你稀罕谁?”

“我稀罕谁,我就稀罕我们家静凡。”孟素珍看看静凡,又扭头看看振轩,然后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振轩的手打了下去。

振轩低头,斜着眼,故意瞅向低头吃馒头不胜娇羞的静凡。

“我也稀罕我们家静凡。”说完退着离开座位,进了堂屋。

静凡慢慢抬起头,看看孟素珍和许北兴,腼腆的笑了。

“哎,振轩,你看见你书云姑姑来了不?”孟素珍想到了,回头问道。

“见了,来了。抱着书雨姑姑哭的死去活来的,拉都拉不起来……”振轩扯着嗓子说。

和许北兴面对面坐着摆放馒头的孟素珍听到这话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院子里洒满冬日懒洋洋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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