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气氛越来越近了,男孩子们的鞭炮声,一天到晚没有停过。他们手里是自制的摔炮,响声清脆。
女孩子都带上了新买的头花,在村里的大路上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跳皮筋,踢毽子,丢沙包,跳格子,跳步子。
跳皮筋的女孩子嘴里唱着“刘胡兰那年十五岁,**说她做的对,对对对。“小辫子一跳一翘,活泼的像一个个精灵一样。
跳步子的女孩,俩俩配对,她们嘴里也有说辞。
“一米一米三,上高山,高山上不去,请你滚下去。“
换人再跳。
“一米一米三,三三三,三面红旗,打到台湾。”
无忧无虑,天真至极,多美好,多值得回味的画面。存留一些抹不去的记忆,是幸福的,至少走过,还有足迹。
这几天天气都不是很好,应该是有雪的征兆,静凡是很期盼这场雪的啊。许北兴和孟素珍又去赶集买年货去了,许振轩貌似一大早就被刘可和另外一个静凡没见过的人给拉走了。她坐在门外的石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本这里的高中教材书,这是振轩给她借来的,看着没有因为天气影响一点心情的这些五六岁,七八岁的孩子,静凡心里酸酸的,却又暖暖的。
自己听刘胡兰的故事应该是在三岁的时候,母亲卧在床上给自己讲的。自从有了自己,母亲叶苏箴就成了个全职的妈妈,她原来的工作是深圳一家国企财务科的会计,因为工作不是很忙,所以她总是可以抽出很多的时间用来看书,母亲叶苏箴也是企业公认的才女,企业的内刊上经常可以见到她的文章和诗歌。再后来,她就被调到内刊去做编辑去了,可是做编辑不到一年,就怀了静凡。父亲冯恕就让她辞了职,专心在家待产。
母亲叶苏箴是个书虫,她喜欢苏童,喜欢三毛,喜欢金庸,喜欢古典诗词,后来冯静凡知道琼瑶之后也经常疑惑母亲为什么不喜欢琼瑶,不过这个她始终不得而知了。
母亲叶苏箴还喜欢军事和历史,这个是让很多人钦佩不已的地方,尤其是她们企业的男同胞。每当这个漂亮温婉的女同事,可以就某个军事武器和硝烟历史滔滔不绝的时候,他们就敬而远之了。所以在父亲之前,她从没谈过恋爱。
静凡从懂事起,被母亲灌输的思想就是,在生活上,人既要懂得“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的曼妙,也要有“上马击狂胡,上马草军书”的豪迈,一份之于情趣,一份之于现实。因而父亲的成功和静凡今天的表现都离不开母亲叶苏箴的教化。只是上苍无情,却早早的带走了母亲这帘幽梦。
想到母亲那是必须的,娘啊,永远是心里最柔软最温暖的部分,即使天寒地冻,想到个娘在心里,也是千般欣慰,万般温情。
家乡是另一个和亲娘连体的母亲,谁痛都将牵绊你一生。她可以贫瘠,可以脏乱,可以偶尔的邪恶,但是就是不允许你说她的不是,那是长在心里的一棵树,根永远是美的,树叶却允许她枯萎再发。如若想让她生发的新芽更加的翠绿丰茂,你还要用血汗浇灌。只是一旦离开,即便你嘴上对她丝丝留恋,却有几人愿意回头,助她云霄,助她参天。
静凡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不就是一只飞出东北三省的浮萍,找到了根就落地了嘛。然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去。
孩子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起风了,大概是想盖住风声吧。静凡有些冷,她起身裹紧衣服。女孩子们跳步子的声音还有。
“一米一米三,三三三,三面红旗,打到台湾”……
“三面红旗”这段历史,是父亲给讲的。静凡拉住一个站在离自己最近旁的小女孩问:
“知道“三面红旗”是什么吗?”
小女孩看见漂亮的姐姐还有些羞涩,大家貌似都被问住了,互相看看都摇摇头,害羞的不说话。
静凡模模她们的头,和她们说了声再见,就拿着书进院子了。
是啊,不知道。其实不光她们不知道,你就算问村里的年龄稍大的人,她们也未必知道“三面红旗”是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静凡觉得在他们的历史中,大概就只有刘邦和**。
孟素珍给静凡讲过,她们这以前吃“大锅饭”和村里几个以前吃计划,现在连地都没有的事情,静凡问过孟素珍,为什么吃“大锅饭”,“吃计划”又是为什么?孟素珍说,那哪知道,队里怎么通知,就怎么做呗。
所以静凡总结出来,政治和历史,在这个小小的世界,就是村委的扩音喇叭。中国的历史在他们的记忆里就是这样的一条简单透明而又深刻的线。
刘邦,**,清地主,打日本,灭老蒋,炼钢铁,吃大锅饭,吃计划,代销店,承包田,下岗,打工……
许北兴回来的时候给静凡带来了一个熊猫牌的收音机。至于许振轩,他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生灶做饭结束了。
静凡和许北兴夫妇围坐堂屋的方桌边,讨论着刘书雨。许振轩一进门,把手里的小霸王学习机放在沙发上,就去洗手吃饭。
回来后没有人理他。
“我就这么招你们烦?”许振轩嘴里含着筷子,装作可怜的样子,看看他们。
“你还知道回来啊?”孟素珍不温不火的问。
“老妈做的饭那么好吃,我能不回来吗?是吧,静凡,是不是觉得我妈的手艺前无古人啊?”那副德行又出来了。
孟素珍白了他一眼。然后往静凡碗里放入一块红烧肉。
每次吃饭,只要不喝酒,许北兴话是最少的。他是个只知道吃苦干活的汉子,家里的家长里短,他从不过问,对于孩子他也一贯的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因为他不会打,不会骂,许振轩大概是这个村里唯一一个没挨过自己老头打的男孩子吧。
“你们猜,我今天看到什么了?”许振轩挑起了大家的兴趣。
“你跟着刘可出去还能看到什么好东西,是不是还有刘文涛,一个比一个是好人?”孟素珍的语气里充满的蔑视,但又不是讨厌,相反是对这些调皮捣蛋的孩子的喜爱。这大概又是这个村的习惯吧,因为静凡很少听到大家除了学习好之外,就其它的方面来夸奖哪个孩子。
“妈,你能不这么瞧不起我吗?”
“是不是你书雨姑姑?”
“还是我妈了解我。她被书云姑姑接走了,姑父开三轮接走的。”
“这样也好,姐姐照顾,怎么说都比嫂子照顾的仔细。”许北兴说完,咕咕噜噜就喝尽了一碗米汤。
静凡接过许北兴的碗又给他盛了一碗。
“哎,不结婚吧,是亲兄弟,亲兄妹,这一结婚,就是两家人喽。静凡啊,你别看这熊孩子,一天到晚,妈,妈的叫,这一结婚,这娘就忘九霄云外去了,不打你,骂你就知足了,还指望他孝顺啊?”
“人家说的什么,你又扯得什么!”许振轩无奈的闷头吃饭。
“额,怎么了,小麻嘎,尾巴长,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孟素珍一边说,一边看着许振轩的脸色,嘴角露出窃窃的微笑,看着儿子不耐烦的样子。
“行啦,行啦,一吃饭,你娘俩,就没完了。振轩,去弄二两酒来。”许北兴是个不会严肃的人,说这话,他是乐得不行的。说让振轩弄二两酒的时候,又是看着孟素珍的脸色说的。那表情,像偷了家里两毛钱买了一块糖甜蜜的放在嘴里的时候,又恰巧被家长发现的孩子,尴尬,紧张,胆怯,让人忍俊不禁。
孟素珍拿着筷子拦住起身的振轩。
“我看你敢去,吃饭呢,喝什么酒,不能喝。整天扒空心思的想喝点,是不是不想活了。给我回来。”孟素珍的威严在这个家里,是不可动摇的。许振轩乖乖的回到座位上,看看可怜兮兮,伸了舌头,给母亲做鬼脸的父亲,只有耸耸肩,用手指指母亲,那样子像在说,真是个法西斯。
孟素珍觉得说的还不尽兴。
“你以后只要敢学你爹,又抽又喝,我把你腿给揍断。”孟素珍扬起筷子,做了个打的样子。
“不抽,不喝,不嫖,不赌,要你省心,我做和尚去吧。你也别看人家吴二娘抱孙子眼红啦。”
“我眼红,我眼红什么?你一毛钱没给我挣过,我就让你结婚生子,靠你爹一年挣那些钱,喝西北风去啊。还,还我眼红。”孟素珍一贯保持的骨子里的倔强和不服气。
“我告诉你,过了年,你就给我去你舅舅的厂子里去,给你安排什么,你给我做什么。学不好好上,活再不好好干,你别进我这个门,以后我就静凡一个女儿,没你这个儿子。”
“好,好。”许振轩早已模透母亲的性格,只要想让她停止唠叨,就一点,妥协。
静凡已经习惯了他们娘俩的斗嘴,很有乐趣。静凡和看热闹的许北兴相视一笑。
“明天是不是要下雪啊?”静凡问道。
“看天,是差不多。”许北兴看看天说。
“后天就是年了,下个屁雪。”许振轩正被母亲说的心烦呢。
孟素珍一筷子敲到振轩的头上。
“一年不下雪,明年你吃什么。”
许振轩挠挠头,看了一眼静凡。
“你很喜欢雪?”
“我没怎么见过。”
“哦。这样啊,那就下吧,下吧。下的越大越好。”许振轩握着筷子两手朝天,虔诚祈雪的样子。
孟素珍被儿子的样子逗乐了。又轻轻的用筷子打在他的头上,很轻,很温馨。
“妈啊,快别打了,打傻,没人要了。”许振轩笑着给母亲孟素珍撒起娇来……
屋子正中间的长条几桌上,两位老人的遗照,佛像,香炉,小摆钟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暗黄色的白炽灯,暖暖的光照,微微的一闪一闪。
在一个远方,同样昏暗的灯光,照在穿着囚服的冯恕身上。他斜靠在床上,在看一本自己喜欢的杂志——《乒乓世界》,杂志的封面是在世锦赛上打的酣畅淋漓的马琳。他把杂志放在腿上,头靠在墙上,看着很低的屋顶。俊朗的面庞上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依稀可见。灯光此刻聚焦在杂志上,能隐隐的看到那篇文章名字叫《新老国手击水莱茵河》。
在另一个远方,穿着警服的向天宇坐在书房笨重的白色电脑前,肩上的肩章,明显多了道杠。电脑屏幕上是四十五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的视频。刘国梁/孔令辉与王励勤/闫森的双打决赛。他目光凝重,好像心思并不在屏幕上。
董燕穿着白色的睡衣优雅走过来,她递给向天宇一杯茶。她并没有察觉已经是自己丈夫的向天宇眉宇间的秘密。
“不是早比过了吗?怎么还看?”
向天宇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怎么喜欢上乒乓球了?你不是个篮球迷吗?”董燕爬在他的耳边,柔情蜜意。
“随便看看,都挺好看的。不管大球还是小球,都有各自的魅力,而且都是很神秘,很难测的。是不是?”向天宇将眼睛瞟向了董燕挺起的胸部。
董燕看出来向天宇的心思,羞涩地一只手捂住睡衣领口,一只手捂住向天宇的眼睛。
向天宇放下杯子,扯下董燕的手,将她抱了起来,向卧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