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君夫人来到佟晓冬房里,道:“男人们就是说不完的事儿,大妹子,陪姐姐说会儿话吧。”
佟晓冬连忙请她坐下。君夫人淡淡笑道:“我是个粗人,不会拐弯抹角地说话。我瞧得出来,大妹子有心事。”
佟晓冬微微一怔,有些难为情道:“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君夫人笑了笑,道:“大妹子在江湖上也算是个名人了,我早就听说了呢。”
佟晓冬静静地听她说话,觉得她特地来找自己说话肯定是有用意的。
君夫人道:“我们那口子从没托我办过什么事,这次他特地捎信给我叫我来,我高兴得不得了呢。有些男人,你别看他外表看起来很能耐,其实也有好多解决不了的事情。我知道你和郁夫人是金兰姐妹,郁夫人现在不在了,你心里有话也肯定找不着人说。”
佟晓冬这才听出点名堂来,似乎君夫人是君莫笑特地找来开导她的。想到大家为她所做出的努力,佟晓冬内心里既感动又愧疚。
“君大嫂,我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就是有事呀。说出来,不管能不能解决,总好过憋在心里头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好。有些话,你想让什么人知道的,可是不说出来,让人家瞎猜猜么?”
佟晓冬连连点头,后面那句话还真说到她心里去了。“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佟晓冬叹息道,“在这个世上,我本来就是个无依无靠的人,沈姐姐在世的时候,我们虽然相处的日子不多,但我很受她的关照。可是她去世的时候,我竟然都不知道,也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佟晓冬说着,不由得内心酸楚,声音哽咽起来。
君夫人拍拍她的手背,道:“这个我能明白。可是郁夫人这么做也是为你着想啊,她怕你看见她那个样子难受啊。再说了,她临终之时肯定有什么话要和郁教主交待呢。我听我们那口子说过,郁夫人临终时跟郁教主说了好多话,但是当时没第三个人在场,谁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可是郁教主后来除了教中事务的嘱托外,什么都没说,可见郁教主也不想说。既然这样,咱们也就尊重人家的意思吧。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永远都弄不清楚的。大妹子你说是不是?”
听她这么一说,佟晓冬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觉得君夫人的内心远比她的外表看起来细腻,竟然一下子就抓住她心中最敏感的东西。
佟晓冬道:“君大嫂,你和君大哥结婚多久了?”
君夫人道:“好多年了……差不多快十年了吧,我儿子都八岁了。”
佟晓冬吃惊道:“我一直还以为君大哥没结婚呢……”
君夫人笑道:“他不爱跟别人谈起家里的事儿。他知道自己整天在江湖上闯荡,难免会得罪小人,他可不想又顾着教中的事儿,又要顾着我们娘儿俩。”
佟晓冬道:“这次可把你们给麻烦了……”
“说什么呢!”君夫人笑道,“一点儿都不麻烦,我还乐着呢!自从他做了教主,都快半年没回家了。几天前突然接到他的信,叫我来一趟,我真是求之不得。”
佟晓冬道:“君大嫂就住在这附近吗?”
君夫人道:“远着呢。不过我骑马,一天一夜就到了。”
佟晓冬知道她这话说得轻松,实际辛苦得很,但那感激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好道:“有机会很想上门拜望。”
君夫人笑道:“有机会有机会。不过我们那儿偏僻得很,没什么好玩儿的。”
佟晓冬跟她说了半天的话,心里确实轻松了不少。眼看快交亥时了,君夫人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那口子还拉着大兄弟说个不停,我得骂他去。”
佟晓冬忍不住笑起来,她实在想象不出像君莫笑那样潇洒的人被老婆责骂的情形。君夫人笑道:“大妹子,时间还早,你要大兄弟陪你到园子里转转,今天夜色不错呢。”说完,一溜烟地闪了出去。
佟晓冬回想之前君夫人与她说的那些话,确实受益匪浅。当下打定了主意去找鬼幽。
似乎早已料到佟晓冬会来,鬼幽丝毫不吃惊,他独自坐在桌子边上,手中正把玩着面具,看那样子,似乎已坐了半天。
“还没休息?”鬼幽淡淡道。
佟晓冬径自坐在他对面,道:“这么早,哪里睡得着?”她从鬼幽手里夺过面具,微嗔道:“这是我的……”
鬼幽微微怔住,随即淡笑道:“没说不是你的。”
佟晓冬把面具揣进怀里,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鬼幽道:“去哪里?”
佟晓冬长叹口气,道:“还能是哪里呢?当然是魑魅宫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儿是我唯一可去的地方。”
鬼幽幽幽叹息一声,道:“是啊,你无依无靠的……”
佟晓冬自嘲地一笑,道:“是啊,幸好我无依无靠……”
鬼幽一时间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竟有些不知所措。佟晓冬索性把椅子搬到他旁边,道:“你知不知道,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想你会不会突然出现把我救走。”
鬼幽心头一痛,颤声道:“我很抱歉……”
佟晓冬轻轻靠着他的肩膀,轻轻地道:“没什么可抱歉的,我并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只是太想你……太想太想……”佟晓冬说着说着,眼眶也湿润了。她只觉得此刻像是在做梦,真希望这梦永远不要醒来。君夫人的话没错,有些话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她可不想让鬼幽再去猜测她的心思。当初离开魑魅宫前往九江之前,她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是到了她努力付出的时候了。
鬼幽轻轻抚着佟晓冬的头发,什么也说不出来。现在要他说什么呢?佟晓冬也说过,不要他许诺什么,只要他去做就行了。所以,如果佟晓冬要求他永远守着她,他就如她所愿。
佟晓冬偎在鬼幽身上,似乎已经睡着了,发出均匀平稳的鼻息声。鬼幽静静看着她,突然间明白佟晓冬为什么总是那么信任他,原来她早已把自己放心地交给他了。可笑他竟直到现在才弄懂这个道理!鬼幽把佟晓冬轻轻抱起,放到床上。给佟晓冬拉上被子的时候,她微微睁开眼睛,似乎朝他笑了笑。鬼幽心神一荡,忍不住低下头去吻她。佟晓冬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紧紧地缠住他,不许他退却。
这个夜晚很美,月亮很高,很亮,很狡黠地遮住了小半张脸,偷觑着人间。
尽管已经入冬,但南方的大地依然温暖宜人,丝毫感觉不到寒意。佟晓冬的心情更是如三月时节春暖花开,一切的阴霾已经散尽,前方的路上仿佛蕴藏着无数的梦幻,等待着她去采摘。她紧紧搂着鬼幽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胯下的马儿似乎也知晓人意,信步徐行。
“好久没回去了,不知道变了样儿没有。”佟晓冬喃喃道。
鬼幽只是嘴角噙着笑,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而且通常也没有太多耐心听别人的絮絮叨叨,唯独面对佟晓冬,他能够带着愉悦听她发出的每一个音节,每一声叹息。
佟晓冬似乎并不指望他回应她的每一句话,自顾自地道:“回去以后我得跟乾叔他们道歉,害得他们担心……后山种的果树应该结出果子了吧?啊,光是想想,我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佟晓冬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
似乎察觉到路上的不太平,鬼幽把马催快了些,他得赶在天黑之前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如今他身上的责任更重了,不过这个责任让他背负得心甘情愿,甚至很甜蜜。如果说过去魑魅宫是他不得不去承担的重担,让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都显得异常沉重,那么现在,魑魅宫的存在无疑给佟晓冬带来了踏实的归属感,也为他能够给予佟晓冬实实在在的家提供了充足的保障。他深信,魑魅宫的每一个人都会乐见他带回佟晓冬的。
随着奔马的速度不断增加,佟晓冬不得不把鬼幽抱得更紧。“一定要这么急吗?”佟晓冬忍不住问。
鬼幽道:“我看难民越来越多,这附近不是遭了灾就是遇上兵乱了。天色不早了……”他话音未落,就见前方的人群开始往回涌,隐约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有土匪……有土匪……”
马匹受了惊吓,立刻奋起前蹄,一声长嘶。鬼幽连忙扯紧缰绳,另一只手把佟晓冬牢牢箍住。
此刻夕阳满天,佟晓冬抬眼望着正前方,夕阳的光芒照耀得她几乎不能睁开眼睛,在一片金光中,她似乎看到一道灰色的影子笔直地朝自己飞来。
“鬼幽,那是什么……”佟晓冬坐直了身体,抬手指向前方,忽然间她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她抬起的手顿时僵住了。
佟晓冬低头看自己胸前,一枝箭突兀地插在自己的心口,箭头附近渗出的血晕缓慢的扩大。她缓缓抬起头,眼前的一切像是黑白默片一样,不但失去了颜色,也滤去了声音。她觉得自己似乎在说话,但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一切的影像也模糊起来,在难以言说的绝望之中,她倏地阖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