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二贤庄地处深山之中,地势险峻,丛林茂密。二贤庄庄主单通,字雄信,因为人侠义刚直,备受绿林尊重,而被推举为十三省总瓢把子。单雄信又一嫡亲兄长,名单道,颇擅经商,时常在外奔波。数月之前单道途径临潼关时,因一场误会被唐公李渊一箭射穿胸口而亡,单雄信愤恨难平,从此将李渊视为毕生仇敌。
靖边候罗艺与丞相宇文化及奉旨剿灭二贤庄,宇文化及率亲兵约一千人,罗艺亦点兵一万浩浩荡荡朝潞州出发。待大军已抵山脚,方才知晓原来二贤庄一、二把手单雄信、王伯当俱不在此。而今庄中只余老幼妇孺和聚集在山中并惟单雄信马首是瞻的数千名贼寇响马。因此罗艺便提议先将众响马剿灭然后撤兵,并请宇文化及班师回朝。等打听到单、王二人回庄之时,再由自己亲自带兵围剿。宇文成都听罢,亦不愿屠杀无辜老弱,连连附和。
谁知宇文化及非但拒绝罗艺,反而决定血洗二贤庄,并严厉斥责成都心慈手软、妇人之仁,他日定难成大事。
成都无奈只得听命。至于罗艺,宇文化及以圣旨相要挟,罗艺纵有恻隐,亦不敢违抗圣命。
大军在宇文化及号令下进攻二贤庄,山中一众响马闻此风声,立即赶来相助。双方激战半日未到,二贤庄众人寡不敌众,又因缺乏悍将坐镇,无一人能与成都、罗艺抗衡。最终二贤庄全军覆灭。
胜负早在宇文化及意料之中,因此他也便没有过多喜悦。二贤庄上下有单雄信家眷、亲信、仆从百余口,宇文化及下令全部诛杀,连单道三名幼子以及单雄信已怀孕的妻子也未能幸免。
唯有一人名唤史大奈,颇有武艺,虽与成都有天壤之别,但一直拼尽全力,纵使遍体鳞伤亦不言弃。
当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兄弟惨死刀下,然而自己又无力回天之时,他捶胸顿足、伏地恸哭的模样使成都颇震撼,心中暗赞义薄云天、有情有义当是如此。
成都恻隐一动,故意放他离去。起初他百般不愿,誓与二贤庄共存亡,成都叹他愚不可及,趁人不备时一脚将史大奈踹下山去。
一旁罗艺无意瞥见成都此举,亦有所触动。但更多地则是无限感慨,如此血性英雄竟为奸佞之子,着实令人扼腕叹息。
成都目睹单家百余口人头落地,感触良多,唏嘘不已,不禁也对父亲的残暴做法颇有微词。尤其是看见单雄信那满脸恐惧、涕泪涟涟的妹妹。
那女孩约模和祛之一般大,长得也是秀丽可人,她亲眼见亲人一个个惨死在自己面前,她最初极力隐忍下的默默流泪终于变为了嚎啕大哭,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是内心长久以来铸就的坚强,在那一刻轰然碎倾。
不知是不是成都面善,女孩一直两眼巴巴地望着他。她双眸溢满忧伤的泪水,顺着惨白的脸颊不断滚落。成都见状更是于心不忍,他环顾四周,趁旁人未觉,索性心一横,用手中镏金镗将绑缚女孩的粗绳挑开,说道:“小姑娘,你快逃命去吧。”随即他又解下自己系于腰间的圆形玉璧抛到她脚边,又道:“拿去买匹马和吃的用的,好好照顾自己。”
女孩拾起玉璧,俯身言谢,又连叩三响头方才转身飞快逃走。
处斩完二贤庄众人,宇文化及令将士返回冀州。谁知还未下山,却又冲出几千名做响马打扮之人,与大军做殊死搏斗。罗艺仔细观察这批人马,他们虽自称响马,但一招一式十分整齐,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哪似一般聚啸山林之人,空有一身蛮力却乱挥一通,一看便知并未正规武学门派所出。
双方交战至夜幕降临时,罗艺所领将士伤亡惨重,仅几百人幸存,而宇文化及这方也略有损失。且这批响马战斗力高强,下午一战根本无人能近罗艺之身,而倒此时竟有一人单枪匹马、突出重围,举剑朝罗艺刺来。不过幸得成都出手相救,以金镗挑翻来者寒剑。剑入长空,那人伸手欲接,却被成都趁其分心之时一镗刺死,跌落下马。
响马之中有一看似头领之人见那人死于成都之手,也不策马驰行与成都过招,反而调转马头,扬鞭一振,高声大呼众人撤退。众响马抱头鼠窜匆匆逃走,顷刻溃不成军。而宇文化及竟不下令追赶,罗艺损兵折将自然也不会穷追猛打。罗艺策马徐行下山,一路愈想愈疑,暗自揣测这必是奸臣之计。看来宇文化及觊觎的不仅仅是冀州兵权,还有自己的身家性命。
负伤逃亡的史大奈在山脚下偶遇被成都放走的单萦萦,二人回想起方才惨景,止不住抱头痛哭一番。待二人平静一会儿后,决定相伴而行去山东与单雄信、王伯当会合。二人折腾几日至山东见到单雄信并将此事禀明他后,他竟双眼一黑、几近晕厥。稍作恢复之后他更是激愤不已,李渊一仇已然结下,而今又添宇文化及这一劲敌,就连靖边候罗艺他也认为是助纣为虐。他愤怒扬手,指天破口大骂三声“朝廷昏聩!”,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史大奈也附和着辱骂几句,却见单雄信陡然双目紧闭昏倒在地。
宇文化及父子与罗艺回到靖边候府,此时罗成与祛之正并肩坐在侯府花苑的石阶上谈心,彼此有说有笑,好不欢悦。成都见二人一个俊美潇洒,一个如花似玉,且年龄相仿、家室匹配,真乃天作之合。反观杨广虽为储君,但秉性风流,平日里不近、不贪丝竹,忠厚仁孝俱是装腔作势。外人不甚了解,宇文一家却与杨广同仇敌忾、亲密无间,他的本性成都岂会不知?只是父亲为杨广心月复幕僚,忠心耿耿,杨广亦对自己不薄,故他断然不会忤逆父亲之意,甚至上次祛之为杨广黯然神伤,成都也三缄其口,未曾道半分杨广不是。今日一见祛之罗成一副两小无猜模样,成都方觉罗成才是她最佳归宿。他细细思索片刻,决定今夜前去向父亲言明此时。
罗艺返回房中,夫人秦氏见他脸上浮现出鲜有的怒容,遂问其缘由。待她从罗艺口中听罢真相,脸色骤然变得复杂,既有愤怒亦有犹豫,双唇微颤似欲发话,却又立即止住,颇为无奈叹息一声。
罗艺不解她为何这般,便执起秦氏柔荑,带着关切语气问道:“夫人怎么了?莫非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
秦氏略有踟蹰,仔细沉吟,方启口道:“这些时成儿与宇文小姐朝夕相处,尤其成儿病重期间,小姐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那宇文小姐端庄大方又不失活泼俏丽,成儿自然暗生情愫。其实成儿的心意我很早便知,但我以为他对宇文小姐不过是有些爱慕罢了,等她返京成儿兴许便忘了她。直至昨日成儿主动对我提及此事,我才知晓原来他已情根深种。”
“什么?”罗艺勃然大怒:“宇文化及与我水火不容,我的儿子怎能娶他的女儿?再说宇文化及那老狐狸也未必欣然同意。”
“宇文化及虽奸诈毒辣,但祛之全然不肖其父。她秉性善良、深明大义,成儿卧病时她端茶倒水悉心照料,全无半点大小姐脾气。不仅成儿中意她,我对她也是十分满意。这靖边候府地处冀州,与长安相距甚远,若与宇文家结亲亦无不会有过多往来。再说两家联姻,若能冰释前嫌更是好事一桩。”
罗艺听罢,思量再三,觉得秦氏言之有理,便道:“剿灭二贤庄时,宇文成都曾私放一名雄杰和一女孩下山,我命悬一线之时又救我一命,倒也是个顶天立地真男儿。如此明辨是非的两兄妹竟然是奸臣儿女,真是令人遗憾。”罗艺捋须深叹,又为成都之事感慨,便侧首对秦氏道:“我明日会在府中设宴款待宇文化及,一来为这次剿匪成功庆贺,二来也借机向他言明此事,不过我可不能担保那老贼会是何种态度。”
“我们就这一个儿子,为了成儿终身幸福,姑且一试吧。”秦氏亦是一叹,忧戚之色尽渗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