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过了未时祛之方才苏醒,她困难地撑开眼皮,想要以手支撑身子坐起,殊不知手指传来的剧痛令她失声尖叫。这般惨烈的呼喊惊醒了整夜坐在床边昏昏欲睡的杨广。他赶紧搂过眼前单薄的祛之,关切问道:“怎么了?没事吧?要不要唤御医前来?”
祛之有些诧异望他,见他的俊颜此时憔悴不堪,祛之亦有心痛。她顿了顿片刻,旋即摇头道:“不用了,我并无大碍。”看着面前本来纤尘不染的锦衣公子,因自己而彻夜未眠,下颚也长出了稀疏杂乱的胡渣,祛之不觉一疼,微颤着伸出手,与轻触他疲惫的残颜。
垂目望着她包扎着厚厚一层、稍显肿胀的双手,脑中陡然掠过她曾经玉指挑弦的倩影,那真是美如名画的一幕光景。而今,却……
杨广神情颇为惆怅,他趁祛之还未碰到自己时,已先出手握住了她的皓腕。他怕她小心翼翼的摩擦却让指尖的疼痛更胜一筹,他怕她真如御医所说,以后再不能转轴拨弦,那将会成为他此生最大、也最难释怀的遗憾。
他握住她的手几乎没有力度,似乎害怕她身体的任何一处痛觉,哪怕只是如蚊叮咬,亦能蔓延到她的指间。他看着她铅华尽退的素颜,宽敞明亮的屋子让她的憔悴上染上一层颓色之美。深凝数秒,只觉一股热流涌来,他没有松开她,而是愈发靠近了几分,欲以唇来感受她疲态的下的柔美,来融化他能完全察觉到她的不安与错愕。
如他所想,她并未以抗拒姿态回应他的**,只是有些小心,有些惶恐,像是怕这浅淡的温存如浮光掠影般转瞬即逝。二人缱绻许久,忽闻门外噪声大起,杨广面露不悦,只恋恋不舍地放开因动情而双颊潮红的她。杨广起身欲探究竟,却不想还未至门边,却有人破门而入大声说道:“父王,原来你真在此处!”
来者是个十四五岁、身着明艳桃色罗裙的女孩,正是杨广之女杨笙儿。她前脚刚入,身后宇文成都和另一名年轻女子便跟了进来,那名女子眉眼和杨笙儿有几分相似,只是稍显恬淡温婉。她走上去了拉着杨笙儿衣袖道:“姐姐,别闹了,我们快回去吧。”原来她是杨广次女杨箫儿,只比笙儿小两岁,也是萧氏所出,封号为南阳郡主。
这时宇文成都也已上前,朝怒色颇重、目露寒光的杨广微微躬身作揖道:“太子殿下,臣已尽力阻止郡主打扰,奈何郡主……”他话未道尽便被杨广截下:“本宫这个女儿,本宫最是清楚不过。本宫尚且擒不住她。莫说是你。”
杨笙儿单纯,哪只杨广因何而怒。她毫不理会杨广所言暗含着对她的告诫,反而径自走到杨广身边,盯着半倚在床上柔柔弱弱的祛之,柳眉一挑,目含不屑,说道:“父王整夜未归,便是为了这个狐狸精?”
杨箫儿见杨广怒色渐重,便劝道:“姐姐,快走吧,别说了。别惹父王不高兴。”
杨笙儿道:“箫儿,你怎么如此是非不分?父王和母妃本来和和睦睦,就是这不要脸的小狐狸精勾、引父王,才害的母妃经常暗自哭泣。这些你都忘了吗?”说罢她又将目光转向祛之:“我听说你在临芳殿受了大刑?哼,你可知皇后最讨厌你这种专门破坏人家夫妻的贱货。你看看尉迟氏的结局,再看看被毁容的废太子云妃,皇后夹了夹你那弹琴的小手已是对你宽容至极。不过你不要得意,如果你还执迷不悟勾、引我父王,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条!”
面对杨笙儿毫不掩饰的谩骂,祛之心中自是不快。她欲启口,却被杨广轻微拍了拍,示意她保持沉默。而后杨广走至杨笙儿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个巴掌甩向她,斥道:“你好歹是个郡主,在重臣府邸大吵大闹成何体统?不仅如此,还出言不逊、口无遮拦,哪里像个大家闺秀?”
杨笙儿知杨广素来偏疼她,今日却为一个宇文祛之,在大庭广众之下令她难堪,这怎能不让杨笙儿心生埋怨?她快步走至圆桌旁,执起桌上茶壶,朝宇文祛之全身倒去:“贱妇,你去死吧!”
杨笙儿的速度终究抵不过成都功力,他冲到祛之面前,以身躯挡住她,又微施武功将杨笙儿手中茶壶朝远处踢去,避免了滚烫的热水尽数洒在祛之身上。但是成都的下颚处却遭到一点烫伤。
“哥,你没事吧?”祛之关切问道。
成都摇摇头:“这点小伤对我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你怎么样,又没有烫到你?”
祛之也摇了摇头,但杨广见此景却更加愤怒,他扬手指杨笙儿,破口大骂道:“你给我滚出去!”
杨箫儿见父王确实怒到极点,也深知姐姐在此讨不到什么好处,便拉着她往外走去。谁知杨笙儿却狠狠推开她,依旧不依不饶对杨广道:“父王,您与母亲恩爱十余年,从来有一日冷落她。但自从宇文祛之进入你的生活,您可还关心过母亲一分一毫?母亲为您付出多年,为您出谋划策、排忧解难,这难道还抵不过宇文祛之几首婬词艳曲吗?”
高傲如杨广,何曾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自己的女儿数落得无地自容。此时他已怒火中烧、目眦尽裂,对着杨笙儿道:“大人的事,何时轮到你来插手?还不赶紧回去,莫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杨笙儿不仅不能接受他牵强附会的“谆谆教导”,更不愿被他视为无知稚童。她指着自己,睁大双目说道:“我是孩子吗?那宇文祛之又比我大多少,她是什么?不过也是,她这么小就会勾、引男人,还不知道长成大人后会是那般风、骚媚骨呢。”
杨广听罢,扬手欲再打她,却被杨箫儿拉住:“父王,算了,姐姐只是冲动了些,但却也是为了您好啊。”
杨广看着微抬下颚以鄙夷之色望向自己的女儿,他瞪了她数秒,咬牙切齿,却最终还是心余不忍,愤然将手收回,道:“你速出去,若再在此处放肆,本宫定不饶你。”
“我偏不走!”杨笙儿嘟嘴道:“父王觉得女儿放肆,但女儿却觉得父王荒唐!父王若是再沉迷美色,恐难成一代圣主,倒会成为千金买笑的幽王,亡国之君陈叔宝!”
“反了!”杨广此番未带半分不决,再次朝杨笙儿甩来一个耳光,将她本就因怒气冲冲而泛红的脸颊霎时变作烈焰灼烧般的火红。杨笙儿捂住滚烫的小脸,斜眼望着一言不发的祛之。见她满目尽是怨恨,杨广亦有后悔,略沉思后正欲好言哄她,谁知尚未启齿,杨笙儿便决然转身跑开了。
杨广见状,忙令成都前去追她,成都虽有万般不愿,但君命难违,他还是颔首同意。匆匆同杨广告辞后,成都便快步跨门而出。
整间屋子终于又归于此前的寂静,杨广依旧在床沿坐下,深望略显疲态的祛之,却相顾无言,惟一声低沉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