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第三节张招娣的泪水打湿了枕头
从方色子家里跑出来的那个人果真是张招娣。早上起来关小敏头一个发现张招娣的两只眼睛肿得如同烂桃一般。
“哎?招娣!咋的啦?”
“没,没咋地……”
“没咋的咋哭成这样呢?谁欺负你了?”
“没有……”
张招娣极力回避着,再问就只摇头不说话。急得关小敏火冒三丈。
“有啥事你倒是说呀……看你这个窝囊样吧!不欺负你欺负谁呀!没人管你!就是受欺负的命……”
屋里的女生都为张招娣着急。只有宋桂秋知道其中的奥妙,见张招娣哭成这样,料定方色子肯定对她下了手。想到这儿心口不禁一颤,额头惊出了几滴冷汗。昨晚要不是胡海洋跟着,那今儿个哭的肯定就是我了。
张招娣已经记不得昨天晚上是怎么跑回集体户的了,只记得回去时屋里已是鼾声一片。她悄悄地上了炕,躺在被窝里却咋也睡不着。方色子邪恶的眼神始终梦魇般缠绕着她,一闭上已经就看见有人向她扑过来。屈辱的眼泪终于挣月兑了眼眶的束缚,大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怕忍不住的抽泣声惊醒身边的人,张招娣急忙蒙上被头任凭翻滚的泪水打湿了厚厚的枕头。
这个不眠之夜张招娣是伴着无声地眼泪熬过来的。
张招娣今年十九岁。在集体户女生当中个头最高,也是最瘦的一个。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肉,眼睛总像没有醒似的眯缝着,眉头老是紧皱着,不大爱说话,笑容在她的脸上好像是绝迹了一般。平日里从来不打扮,一年到头几乎永远都是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布外套。走起路来肩膀柳柳着,步子蹒跚而轻盈,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想起画上的窈窕淑女。
张招娣在家里排行老三。父亲是铁路上的养路工,母亲在街道纸盒厂当临时工。上面有两个姐姐,一个叫张云娣,一个叫张彩娣。到了她这儿一看还是个丫头,父亲着急了,求人起了个招娣的名字,希望能招来个男孩。可事与愿违紧接着领娣、带娣相继出生,儿子没盼来,闺女已经是五朵金花了。直到张招娣的三妹妹出生,父亲不再信那一套了,便随便给起了个名字,因为是春天生的就叫春娣。没想到这个春娣还真刮来了春风,来年冬天果然得了个“带把的”。儿子盼来了,可全家人却咋也高兴不起来。全家九口人总收入不到六十元,难堪地重负早已压得父母透不过气了。张招娣十岁那年,也就是小弟弟出生的那一年,父亲被清砟机轧断双腿丧失了劳动能力,全家的重担全压在母亲身上。去年春节回家时张招娣见母亲成宿成宿的咳嗽,领她到医院一看,大夫说,由于长期积劳成疾患上了肺气肿。大夫让住院,还埋怨说,咋才来呢,再晚一点就没救了。可一家人吃饭都成问题,哪还有钱治病呀。妈妈说,我这是老病,歇几天就好了。说啥也不住,没办法只好开了点药回家了。上个月姐姐发来电报,说妈妈病重了,张招娣急忙赶回家,妈妈已经卧床不起了。回家那天正好是张招娣十九岁的生日,妈妈硬撑着爬起来,偷偷地给她煮了个鸡蛋,娘俩你推我让地争执了半天,妈妈咳嗽得喘不过气。张招娣只好含着热泪咬了一口,趁妈妈不注意把那大半个鸡蛋留给了弟弟。妈妈似乎看见了,也不点破,把张招娣喊到床前,紧紧拉住她的手,颤抖地说,你大姐从小瘫巴,到现在也找不着个人家;你二姐倒是嫁出去了,可日子过得也挺紧巴。你弟弟、妹妹都还小,一时半会儿也指不上……听说城里要招工了,你要好好干,争取早点回来,咱家可全靠你了。
城里招工的消息张招娣早就听说了。从宋桂秋和胡海洋正月初六提前回户的那一天起,她就敏感地觉察出有点不对劲儿。后来,见平日里情同手足的姐妹开始各自为政地跑单帮,便猜出了其中的奥妙。张招娣也想走动走动,可是,窜门哪有空手的,最少也得拎上二斤动物饼干啥的啊。她打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不乱花一分钱。长大后更是节俭,连瓶好一点的雪花膏都舍不得买。姑娘家谁不爱美,可在她的脑细胞里那根对美奢望的神经似乎已经坏死,长这么大她的衣服几乎都是两个姐姐穿小了换下来的。临插队时,妈妈狠狠心借了几块钱给她做了件蓝布上衣,下乡两年了一直没离身。每年春节回家妈妈只能给她两块钱,她除了洗衣服必备的肥皂以外啥也不买,为的是省下来能给妈妈买几个鸡蛋补补身子。
从家里回来以后,张招娣绞尽脑汁地苦想,咋样才能尽快回城呢?哪怕是最不好的单位最脏最累的工种也行啊,挣钱养家已经成了这个尚未成年的姑娘的最大心愿。她先是认定了埋头苦干,不论刮风下雨只要有活就一个工不落,有时病了也强挺着。可是到头来队长方色子不论大会小会还是张口闭口地表扬宋桂秋。每当看见宋桂秋得意的笑容,张招娣的心都碎了。
昨天下晌,张招娣跟几个女知青在北坡扬粪,收工时坐大老板子的马车回户。王发扬了扬鞭子刚要出发,方色子嘻皮笑脸地跳上车,一坐在外辕子上,眼神却不住地往后面飘。
“方队长!”王发嫌方色子膈应人,可是又不好撵他,只能旁敲侧击地说,“后边还有车呐,这旮耷不挤得慌啊?”
“不挤不挤!”方色子眼睛仍旧飘向后方,心不在焉地说,“天头冷飕飕的,挤点暖和。”
“方队长!”王发看不惯方色子色迷迷的样子,便想着法子打岔,“你瞅瞅,肩膀头子都开口子啦!咋的?老婆还没回来呐?”
“嗨!怕是回不来啦!”方色子一听这事心里老烦了,说,“去了好几次了,老丈人连门都不让进。妈了个巴子的!摊上这样的老丈人算倒了八辈子霉啦!”
“那你不成光棍了吗?”
“光棍?我他妈的连光棍都不如。人家光棍能搞对象,我能搞吗?”
“光棍苦啊光棍苦,衣服破了没人补……”
“得得得!别在这旮耷念殃啦!闹心巴拉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招娣搭眼一看,方色子的右肩膀头果然扯了挺大一个口子,后身的下摆处也快破了。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心头,没钱不能没心啊,买不了礼品出点力帮他缝缝衣服不也能感化他吗。想到这儿,张招娣的脸一下子红了。平生她最看不起的就是溜须拍马。可是,卧床的妈妈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不时地在眼前晃动,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车停到队部,张招娣避开众人,连户都没回便偷偷跑到方色子家。
“啊?”方色子开门见是张招娣,惊奇地张大了嘴,说,“你,你咋来了……”
“方队长……我,我……”张招娣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啥衣服……要补的……”
“啊……有!有啊……”方色子又惊又喜,急忙说,“你先进屋!先进屋!”
“就在这儿吧,我拿回去补,补好了再给你送来。”
“那哪儿行啊?大老远的让你来回跑……先进屋!进屋!”
张招娣胆胆怯怯地进了屋。屋内一片狼藉,炕上放着一张方桌,桌上的几个没洗的空碗格外显眼。被子没叠胡乱地散落在炕头,旁边还堆了几件没洗的脏衣服。地上似乎很久没有扫了,简直就没有个下脚的地方。张招娣找来扫帚先把地扫干净,把炕上的被子叠好,又把桌上的几个碗捡到外屋洗完,不大一会儿屋里变了样。
方色子呆呆地看着忙碌的张招娣,惊奇地发现这个姑娘太美了。个头高挑,面似桃花,尤其是微微皱起的眉头更显得楚楚动人。方色子越看越爱看,竟忘乎所以地胡思乱想起来,妈了个巴子的!我要说能娶到这样的老婆,一辈子当牛做马也心甘情愿。方色子正做着白日美梦,猛然间听到有人喊他。
“方队长!方队长!”
“啊……啊。”
“你把衣服月兑下来我拿回去补,明天一早就给你送来。”
“啊。就别来回跑了,黑灯瞎火的。”
“不!不用了!我走夜道惯了……再说,也不远……”
“那哪儿行啊!要补就在这旮耷,不补就拉倒!”
张招娣见方色子态度坚决便默默地接过衣服,认真地缝补起来。方色子趁机坐在张招娣旁边。张招娣不好意思地挪动身子,想离方色子远一点。可方色子得寸进尺挨得更近了。
“哎呀!你瞅瞅!缝得多好啊!我都品了老些年啦,这长得漂亮的女孩子个顶个地心灵手巧。”方色子厚颜无耻地抓住张招娣的手说,“你看这双小手!哎呀!多好看!”
“方队长!你,我……”
张招娣极力挣扎却咋也挣月兑不开,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方色子就势抱住张招娣,嘴唇贪婪地伸向她的脸。
“招娣!你,跟我好吧……我保证你一天累活也不用干……”方色子语无伦次地说,“以后城里招工我让你头一个就走……”
张招娣只觉得一股难闻的臭气扑面而来,熏得她几近窒息。她猛地站起身拼命挣月兑开方色子的搂抱,没命地向门外跑去。方色子追过去想拽住她,慌乱中打翻了灶间水缸上的水筲。张招娣趁机夺门而出,方色子急忙跟出去,张招娣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