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子里，一名妇人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眼睛却是久久无法闭上。
“夫人，可是身子不适？”守在门外的丫鬟轻轻的进了屋子，二姨娘坐了起来，伸出手去抚着自己的额头，“没事，你出去。”
她只觉得身上一层薄汗，让她浑身烦躁得很。
方才那个梦境如此真实，将她带回了多年以前，而如此，那个贱人的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这叫她怎么甘心？！
二姨娘轻轻下了榻，蹲来从床底翻出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木箱，打开一看，竟是大大小小数件可爱的婴孩兜衣。二姨娘心中一痛，“孩儿，是姨娘没能保住你……”
她颤抖的捧着那些精心绣好的兜衣，而后一件一件的摆在自己的眼前。
凭什么，那个贱人可以拥有如今的一切，而她的孩子还却连正眼的机会都没有？！好恨，她好恨！为什么大夫人不帮她主持公道？老夫人更是睁只眼闭只眼，生怕家丑外扬，那可是个成形的男胎啊！
上天如此不公平，她的孩子没了，之后又连生了两个女儿，老爷对她是失望了吧？而那个贱人，居然还为老爷生了一个儿子！
“三姨娘，你不会永远都这么好运的！”二姨娘眼神一愣，咬牙切齿道。“王妃？你的女儿还配做王妃？！”
不论过了多少年，她永远不会忘记三姨娘送来的那一碗甜汤，什么姐妹情谊，那不过是一碗夺命汤！大夫说，还好自己只喝了几口，否则，不仅是月复中的孩儿，连她自己的命都保不了！
平日里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也只有自己才知道她那个蛇蝎一般的心肠！比起大夫人，三姨娘更加可恨！
“孩儿，姨娘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
“今日街道上真是奇怪，一路上都被那些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
“你也是？好像京都里出现了一些关于我们沐将军府的传闻，可是具体是什么，却没有人肯告诉我们。”
“是啊，那些人的眼神真是令人不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名家丁丫鬟聚集在一起，讨论着今日发生的事情，直到一阵清风拂过，几人的头顶出现了一道阴影。“想知道，抓一个来问问不就成了？”
“四，四小姐？！”
家丁丫鬟们顿时惊讶的站了起来，他们怎么没有察觉到四小姐的靠近？而且，居然在主子的面前乱嚼舌根，“四小姐，我们这就回去做活。”
那些落荒而逃的身影让沐凉无趣的别了别嘴，这京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沐凉一撩自己的发丝，想知道，出去看看就可以了。
一名身段妖娆的女子悠闲的在街道上走着，她蒙着面纱遮去了大半的容颜，而那美丽流转的双眸却让人忍不住多凝望了几眼。
富贵满堂之内，一片热闹的景象。
“听说了吗？沐府的四小姐心如蛇蝎，连孩童都不放过。”
“我听说啊，这沐四小姐不但对嫡母不敬，目无尊长毫无礼数可言，对自己的胞弟都是十分的苛刻严格，动不动就用武力欺压。”
“原本进国子监的，不应该是沐府的嫡子吗，就是因为这四小姐在嫡子的膳食中下了毒药，才让那庶子进的国子监，其心当真狠毒啊！”
“皇上都下旨赐婚了，让这沐四小姐为青城王妃，我看倒也般配，那青城王爷哪个女子敢嫁，也只有这种妖邪一般的女子，我看，那沐四小姐多半是个攀龙附凤的主！”
几桌的男子聚集在一起，他们的话题竟都是围绕的沐凉，却是没有人发现，本尊正坐在窗边，悠闲的听着他们的对话。
“还有啊，说这沐四小姐水性杨花，经常独自出府，上一次还在花楼里被人遇到了……”
“不会吧？这样的女子简直就应该抓去浸猪笼啊！”
“这你们不知道了吧？听说这沐四小姐的姨娘，当初也是在青楼里与沐将军相遇的，啧啧啧，这一夜恩泽，就这样来了！”
正当众人聊得火热的时候，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哦？你们可是眼见为实？”
他们顺着那个声音望去，就看见了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那灵动的双眼如此鲜活，竟是没有人责怪她插了嘴，“那是，在下上一次还看见沐四小姐踢打了一名老妇，那个动作，那叫一个狠啊！”
“踢打老妇？本小姐不记得做过这件事情，杀了几个老妇那倒是真的。”然而，女子却是站了起来，随手捡起桌上的两支筷子在手指尖一转，咻咻两声，那筷子竟是插进了对面那两名男子的发髻之中。
“啊——这，这……你，你是沐四小姐？！”
沐凉悠悠一笑，慵懒的撑着自己的身子，“嗯？不是说亲眼所见么，怎么连本小姐都不认识了？啊对了，上一次在花楼，我还看见了兄台，那时候的兄台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啊！”
其中一名男子脸上一红，“你，你胡说！”然而，此刻四周却是不少人向他投去了鄙夷的目光。
“胡说？你都知道本小姐去过花楼，难道你有千里眼不成？哎呀呀，顺道说几句，花楼里可都是姑娘，本小姐要是如此不甘寂寞，应该是去找男倌才是……”
那男子心中一虚，他也是听别人说来，顺口就添油加醋了几句，哪知道会被本人听见，还被抓了痛脚，“你一个女子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还敢说我们冤枉你？”
沐凉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可从来没说过你冤枉了本小姐，倒是你自己说了。”然而，下一句话却是让不少人瞪大了眼睛，“啧啧啧，区区一两个男人，本小姐可不放在眼里，西城的那几名男倌，本小姐可是常客呢，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吧？”
“啊？！你，简直就是不知羞耻！”
几名男子立刻露出了愤怒的神情，一副仿佛要替天行道的样子，不想，沐凉突然一个跃身落到了那发髻上插着筷子的男子跟前，伸出手去揪住了他的衣襟拉了过来。
眉眼如丝，声音中带着那令人难以抗拒的蛊惑，“这位兄台，可否告知小女子，这些英雄事迹是谁透露给你的，嗯？”
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鼻，那如水的声音，妩媚的眼神，竟是让原本愤怒的男子不由得看呆了，“是，是听一名女子说的。”
“兄台可认识那女子？”
“好，好像是沐府里头的，叫，叫什么春香……”
春香？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沐凉随手丢掉了那个呆愣中的男子，一副不需要你了的表情，“好了，兄台继续，本小姐的英雄事迹可不止这么一点点……”
砰地一声，沐凉竟是一个抬脚，身边的凳子立刻爆裂开来。
“啊——你，你——”
四周立刻对着沐凉指点了起来，然而，女子却是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沐家四小姐出入酒楼，并且还在酒楼中打伤男子的事情很快传扬开来。
“哼！”老夫人一跺手中的龙头拐杖，“风儿，再不管教，我们将军府的颜面都要被丢尽了！”
“母亲，或许只是一切不真实的谣言而已。”沐成风皱着眉头，心中却是清楚，这些事情还真的是沐凉做的出来的，他有些懊恼，沐凉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的在府中等待出嫁？
“谣言，依我看，她是因为即将成为青城王妃而飘飘然了吧？”老夫人不屑的哼了一声，这时，一道身影慌慌张张的从门外进来，“母亲，不好了！凉儿她……”
大夫人一跨进大厅，正好迎上了沐成风那张阴沉的表情，“老爷？”
“你说凉儿怎么了？”
大夫人这才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也不顾沐成风的眼神，“母亲，外头都在流传，说凉儿生性残忍暴戾，还在酒楼里打伤了数名男子，还说……”
她支支吾吾的样子更让老夫人生气，“还说什么？”
“说，凉儿是妖邪女子。”
“混账！”砰一声，沐成风和大夫人皆是一惊，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过老夫人说过一句重话，没想到这一次，她是真的发火了。
“去将那个丫头带过来！”沐府的脸面，简直就是被她丢尽了！若是传扬开去，德妃娘娘又怎么能接受一位这样的儿媳？这对将军府可是大大的不利，绝对不能允许这个丫头胡来。
看着老夫人的脸色，大夫人不由得低下头来暗自庆幸，不想却听见一声冷咳，当下收敛了表情好像没有看见沐成风的眼神一般，“快，去请四小姐过来！”
不一会儿，那美丽的女子便带着淡淡的笑容出现在老夫人的眼前。
“凉儿，你可知道你做错了什么？”考虑到她即将成为王妃，老夫人一开始便压抑住了怒火。
沐凉轻轻耸了下肩膀，“凉儿不知。”
“方才，你可曾经出府过？”看着那张精美绝伦却如此轻浮的面容，老夫人一咬牙，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将军府又怎么会教出这样一名女儿？
消息传扬得可真快啊，沐凉微微笑道。“祖母英明。”
“凉儿，还不快给你祖母跪下！”一旁的沐成风有些急了，他最了解自己母亲的脾气，吃软不吃硬，沐凉这样的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
然而，沐凉却只是行了一个礼，“祖母。”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吗，还有我们将军府吗？你即将成为青城王妃，又岂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私自出府，还和男子大打出手？此时一旦传到德妃娘娘与皇上耳中，会作何感想？！
沐凉心中早已经清楚这次老夫人叫自己来的目的，她只是淡淡的抖了抖衣衫，”祖母，凉儿必须这么做，否则，外面的人必定会以为我们沐将军府好欺负。“
什么？还这么嘴硬！”不管怎么样，你都应该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老夫人怒视着那张倔强的小脸，府中从来没有人敢和自己顶嘴，这一次，她也不允许有人触犯她的威严。”哦？祖母的意思就是，让旁人随心所欲的诋毁沐府的姨娘和老爷？他们可是在沐凉的面前嘲笑说三姨娘与父亲是在青楼里相遇的。“”荒唐！“沐成风一听，竟是忍不住一声暴喝，”哪来的流言蜚语！“他何时去过那种地方？！与三姨娘更是清清白白，两人相遇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怎么到那些人嘴里，却是去青楼那种污秽的地方。
沐凉看了一眼沐成风的表情，再看看老夫人，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看！你儿子都忍耐不了。”清者自清，再怎么样，这都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能管的事情。“老夫人却是不理会那些，她依旧这般的固执。”祖母，我们沐将军府是武将出身，武人就应该有武人的骄傲，又怎么能让那些文弱的文人诋毁，长此以往，他们会更加看不起我们武人，以为我们武人无胆无谋，什么话都敢随便说了！“沐凉轻皱着眉头，此刻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寒意，沐成风却是心中惊讶，她仿佛说出了自己掩藏在心中多年的声音。
在朝堂之上，那些文官时不时讽刺着武人出身的自己，有多少次，他都想一圈打青他们的眼睛，而现在，沐凉却做了他一直以来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涌上心头。”你居然还不知悔改！“砰地一声，老夫人居然一把扫掉了桌上的茶杯，”你可知道外头的人说你什么？说你是妖邪女子，这样以来，皇家还能接受你吗？青城王爷如此尊贵，他能接受你吗？！
说到底，她在意的还是青城王的这门亲事，就怕自己搅了沐府飞黄腾达的机会。然而，沐凉对此却是毫不在意，那青城王爱娶不娶，对自己一点影响都没有。
“凉儿没错！”
女子的声音久久的回荡在大厅之中，沐成风惊讶的抬起头来，这个声音深深的敲进了他的心里，撬开了那尘封多年的记忆。这句话，年轻时候的他也曾说过。
他却忘记了是因为什么事情，只知道，年少气盛的他对着自己的母亲说，“我没有错！”
矛盾的看向眼前的女子，在她的身上，自己居然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这是一种遗憾，也是一种怀念。
然而，老夫人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她忽的站了起来，“这一次，就由我亲自主持家法！”
糟了！沐成风立刻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然而，那老妇已然一个跃身落在了大厅之中，厚重的木杖重重的朝着沐凉打了下来。
没想到老夫人还有这么一手，沐凉轻眨了下眼，往后一个翻身，便落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还敢跑？！”老夫人此刻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堂堂嫡祖母居然动手与自己的孙女较真。她追了出去，那厚重的木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声响。
“母亲，不可！”
沐成风立刻追了出去，而大夫人已经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从来不曾见过老夫人如此模样。
沐凉灵巧的躲过了老夫人的攻击，她的檀木杖毫不留情的朝着她身上打来，沐凉仿佛能听见她咬牙切齿的声音。这个老妖婆，今日是被气疯了不成？
“你让开，看你教的好女儿！”老夫人怒视着挡在自己跟前的沐成风，一杖便朝着他的头顶打去，沐成风伸手一接，竟是被生生的震开了数米。
“母亲，别伤了身子！”
老夫人根本听不进他的话，看着沐凉那张无所谓的表情，心中更加的气愤。
“祖母小心，否则凉儿一不留神伤了你，那就不好了。”
“你！”
老夫人一掌拍开碍事的沐成风，很快与沐凉纠缠在一起，然而，沐凉却是只守不攻，对方毕竟上了年纪，她明显的听见了对方的喘息声，老夫人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你还敢跑！”老夫人许久没有动过武，此刻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渐渐不支，然而，却是连沐凉的一根头发都没碰到，她从前不是武功平平吗？可如今，看着这灵巧的身手，仿佛月兑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老夫人的脚步已经有些虚浮，沐凉轻轻提醒了一句，“祖母，莫要为了凉儿伤了身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你！”
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沐四小姐，王爷命人送了些宝贝，哎呦……这是怎么回事？”
公公一看眼前那挥舞着檀木杖的老者，不由得一愣，而老夫人居然也吓了一跳，来不及收回攻势，身子竟是重心不稳，往前扑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