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二嫁,媚惑腹黑帝 【4】皇后

作者 : 叶妩色

“慈奉殿挂有端敬皇后的画像,哀家还会看错吗?振山,你担心什么?”

“阿漫怎能与端敬皇后相提并论?阿漫……相隔一百多年,虽同是端木氏女儿,却不大可能……”

“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哀家也只是与你说说,照哀家看来,阿漫长大后,指不定与哀家一样,统摄六宫,母仪天下!”

“太后——”

猛然回首,我看见爹爹跪在地上,肩背瑟瑟颤抖,似乎很冷的样子丫。

“情儿——情儿——情儿——”

水廊摇碧,幻影已灭,呃……谁在唤我?如此温柔,如此低沉……呵,如此唤我的,只有西宁哥哥了。是他么?他来了么媲?

西窗上树影摇曳,窗内,暗影重重,昏火疏离。西宁怀宇面色沉暗,漆黑的瞳眸关切地望我:“你醒了……”

他将我扶起,靠在枕上。我一把抓住他温热的手,细声道:“西宁哥哥,你怎会知晓?”

西宁怀宇抬手拂开我鬓边的湿发,面上切切动容,眼中丝丝怜惜:“啸天与我说的。情儿,你清瘦了……”

心中一片温暖,我覆上他抚在我脸颊的手掌,凄苦道:“发生了很多事……娘亲去世了,爹爹也……再不理世事……”

他黯然垂首,微弱的火光照闪出他眸中的自责与落寞:“我帮不了你……我是不是很没用……”

心中抽疼,却是欢喜的,他并没有将我遗忘。我握紧了他的手,汲取着他的温暖:“不……我知道你一向……疼惜我。”

“可恨唐容氏与马贼,竟然逼迫你一个柔弱女子……”猛地,他一拳捶在床榻上,低低的闷响。

“西宁哥哥……”我一惊,拿起他的手,心疼的握在手中,眉梢蕴了一圈苦涩而平静的笑纹,“是我命苦,怨不得旁人。”

西宁怀宇清瘦的面庞倏然抽紧,愤而慨然道:“堂堂七尺男儿,竟然保护不了一个心爱的女子——”

眉心一热,鼻端酸涩,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落泪,此时,清泪簌簌陷落,止不住地滑下脸庞,心中那方最柔软的角落激烈荡漾。他在说,我是他心爱的女子,他在说,他爱我……我痴痴地望着他,这张英俊的脸庞,多次沉浮在午夜销梦,已成此生不灭的印记,只是,如今已不再是唯一,这张属于年少情怀的脸庞,即将尘封在岁月流光的深处。

刹那间,我克制不住地扑进他的怀中,痛哭流涕——我只是需要一个可以让我痛哭、发泄的怀抱。

他抱住我,紧紧地抱住我,嗓音暗哑:“对不起,情儿……假如当时我带你远走高飞,就不会变成这样了……都是我的错……”

“我曾向爹请求娶你为妻,我爹不同意,后来,经我再三追问,我爹才将百年前的往事告知于我。”

任凭泪水蜿蜒成河,我呢喃道:“百年前?什么事?”

“我家首条家规:西宁氏子孙,不得与端木氏婚配。违者,男子即刻逐出、永不入祠,女子沉塘!”顶上传来刚硬的声音,让人心惊胆颤。

我深深一怔,想不到西宁氏的家规如此严苛,可是,为何有这么一条家规呢?西宁氏与端木氏真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吗?

西宁怀宇摆正我的坐姿,拉过软被盖在我身上:“你知道我朝神武帝吧。”

我点点头,幽幽道:“神武帝乃我朝第三帝,孝德皇后亦是端木氏。”

“当年,神武帝还是皇子,与我先祖西宁城一同爱上孝德皇后。神武帝风流不羁、傲岸不群,西宁城风骨俊隽、儒雅神飞,时常相携游荡于大江南北。那年,他们来到繁华的扬州,认识了年方十六的孝德皇后,于是定下君子盟约:赢得芳心者,娶其为妻。输者,永远退出。”

想当时,大凌正是盛世景象,四海归心,国泰民安。我追问道:“那孝德皇后自己的心意呢?喜欢哪个?当时她知晓两人的身份吗?”

西宁怀宇抚模着我的脸颊,温然道:“并不知晓,我爹说,孝德皇后喜欢神武帝的风趣、喜欢西宁城的儒雅,真正喜欢的,是西宁城的风骨与专一。”

“世间女子,莫不是期盼寻得一个真心待己的良人!后来呢,如何?”

“没过几日,西宁城接到父亲病重的消息,两人匆匆赶回洛都。神武帝趁着西宁城悲痛的档儿,再次南下扬州,欺瞒孝德皇后,谎称西宁城特意让他赶来相告:西宁城赶回洛都奔丧,为双亲逼迫,不得已娶妻。接着,神武帝趁虚而入,获得孝德皇后的好感。禀明孝德皇后双亲之后,神武帝将她带到洛都,纳为正妃。”

心中恍然,我唏嘘道:“神武帝耍手段得到佳人芳心,也算煞费苦心了。不过,孝德皇后没有一点怀疑吗?为何不亲自问问西宁城呢?”

“内中曲折,自是无法知晓了。婚后不久,孝德皇后知晓神武帝故意欺瞒,然而,事已至此,亦是无可奈何。所幸,神武帝登基之后,便立她为后,更为了博得她展颜一笑,冷落后宫殊色红颜,独宠十年。”

我惊讶道:“独宠十年?神武帝也算痴心痴情了,十年之后呢?色衰而爱驰?”

西宁怀宇感慨道:“神武期间,西南、西北战事频繁,神武帝忧愁国事,两次御驾亲征,孝德皇后自是尽心伺候,忧思过甚,又经受多次生育之苦,正当风华正茂之年,撒手西去……”

“撒手西去?”我愣愣出口,一世绝代风华,原是挡不住岁月流光的侵蚀。

西宁怀宇扶着我的身子,灼灼看我,眸中异光流动:“还有一件事,事关家规。神武帝登基之后,秘密下旨于西宁氏:西宁氏子孙不得与端木氏婚配。我爹说,神武帝不单是担心后代皇家子孙重蹈覆辙,亦是担心,西宁氏与端木氏结成秦晋之好,两门望族一旦联合,掌控半壁江山,权势煊天,若有异心,皇家无法控制。因此,才有这么一道密旨。”

原来如此!不单单是太皇太后所说的三十年前的往事,百年前的一道密旨,早已阻隔我与西宁怀宇的姻缘。

西宁怀宇双手抚模着我泪水干涩的脸庞,冷峻的脸上暗影摇漾:“情儿,这一世,我们注定有缘无份。今夜,我来此的目的……便是:你要坚强地活下去,为了你的家族,也为了我,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答应我,好么?”

我楚楚地望着他,望进他的眼底,想要探出一些更深彻的心意。

他绝然坚定道:“天无绝人之路,那白痴皇帝,想也不会对你如何。他日……我一定还你自由之身,不受胁迫之累。”

“西宁哥哥,你爱陆姐姐吗?”水眸红肿,流转如星芒,我只要他一句话。

他骤然一愣,眉峰一抖,怔忪片刻,既而黯然垂眸。我看得分明,他的眼中闪烁着游移与不安,他的目光是闪躲的。爱,或是不爱,只是一个简单的答复,如此艰难吗?

他不愿意告诉我,或许,是爱的吧……假若他是爱陆姐姐的,我便放心了……

我明白西宁怀宇的用心良苦,自是不能辜负他的期望。翌日一大早,来到涵光殿,回禀太皇太后:端木情愿意成为扬州凌朝的皇后。

不过,太皇太后需与我“约法三章”。其一:皇后之名,有名无实。其二:亥时至子时,我可自由出入行宫。其三:贴身丫环小韵继续伺候我,入夜后将她送回端木府。

听毕我的“约法三章”,太皇太后腾的起身,勃然大怒:“胡闹!你以为这是端木府吗?你想如何便如何?”

“太皇太后不同意,我便玉碎于此!”我悄然拔出发顶的银簪,冰冷地抵住喉间,绝烈地望着太皇太后。

“你——”她手指着我,随即无奈地重重甩手,“好,你给哀家记着,若有个行差踏错,别怪哀家手不留情!”

话音一落,太皇太后摔袖而去,冷硬的背影消失于内殿明黄色的锦帘重叠处……

自此,我成为扬州凌朝白痴皇帝的皇后。耻笑也好,冷嘲热讽也罢,我从来不予理会。小朝廷偏安江南一隅,国势微弱,风雨飘摇,这千疮百孔的末世,我只愿早日翻覆成烟、付之为灰……呵,如此歹毒的心念,自我穿上凤袍的那一日,便刻在心间……

这日午时,正要用膳,锦平公主的宫娥禀报,邀我到熙春殿的花亭,用膳、品茗、赏景。即使知晓这是“鸿门宴”,也不大想去,然而——仍是略微收拾,携了小韵来到熙春殿,且看她如何“各凭本事”了!

熙春殿位处玲珑殿的左后方,殿阁华美,雕栏玉砌,重阑幽径,相较玲珑殿,平添三分沉重之气。花亭位于殿阁东侧,漫步汉白玉水廊,隐隐地听见白墙那头娇媚到骨子里的笑声,约略想象得出欢笑之人那飞扬的娇颜。

小韵疑道:“小姐,这不是锦平公主的声音么?她邀小姐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我摇摇头,往前走了一段,正好有一个扇形窗洞,便停下来,探首遥望。只见流水画桥畔,落梅花亭临水独立,亭中端然坐着一男一女,男子背向我们而坐,雪青色素纹锦袍围拢出宽阔的肩背,腰束玉带,正襟危坐,不敢丝毫怠慢,不知何人。

女子一袭玫红飞天烟影软锦长裙,轻轻覆在纤弱的身上,宛如娇艳欲滴的月季傲立枝头,外罩一件拂地的妍白蝉翼纱衣,飘飘若仙,仿若飞天、直欲升天而去。

小韵奇道:“小姐,那不是锦平公主吗?今儿打扮得可真漂亮,那……对面坐着的男子,是谁呢?”

男子恭敬道:“不知公主宣召草民前来,有何要事?”

这堵墙,距离花亭并不远,亭中之人的言语,自是听得一清二楚。男子的嗓音,并不陌生,呵,这便是凌璇的“各凭本事”?邀我前来,可不是要我仔细观赏她的本事?她可真是费尽心思了……

凌璇面容一滞,仍旧娇笑道:“没有要事便请不动唐容哥哥吗?”她斟满一杯酒,轻吐莲花般音细如雪,“唐容哥哥无需拘礼,还是和以前一样待我便好……唐容哥哥不是一直唤我‘璇儿’的吗?”

凌璇的声音渐次低婉,脸上恰到好处的飞掠起一抹红云。

唐容啸天霍然起身,锦袍猛地一抖,生硬道:“若公主没有要事,草民告退!”

小韵气愤不过,小脸儿气得发鼓,斜了眼睛道:“公主到底为何?邀请小姐一起用膳,却又与别人……这算什么嘛!”

我嘘了一声,劝道:“小声点儿,回去再与你细说,仔细听。”

凌璇手拈绣帕,低垂前额,隐隐哭泣道:“唐容哥哥,今儿邀你前来,只是……想要隆重地道谢一番,难道,唐容哥哥如此看不起我么?”

唐容啸天略有着急,尴尬道:“草民不是这个意思,草民……”

凌璇一双点漆水眸含情若烟,脉脉传情,欲说还羞的神色恰到好处:“唐容哥哥能否不要自称‘草民’呢?多别扭呀!嗯……难道唐容哥哥真要与我生分了吗?”

“这……草民不敢僭越,恕草民不能答应。”唐容啸天似有犹豫,最终婉言谢绝她的亲近。

凌璇轻咬下唇,默默起身站到他的面前,侧对着我们,如云如墨的发丝披散开来,发饰简约清素,只余一勾琥珀双蝴蝶银簪飞掠在乌发之上,恍如两只彩斑蝴蝶翩翩飞舞。她微眨眼睫,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唐容哥哥,你怎么了?璇儿是否哪里不好,哪里做错了,为何你待璇儿如此冷淡呢?”

唐容啸天面有无奈之色,紧涩道:“公主……很好……公主金枝玉叶,草民配不上……”

凌璇美眸顾盼如秋水,嗓音婉约地低了下去:“只要唐容哥哥愿意,我……可以禀报太皇太后,赐婚你我。”

小韵不屑道:“哼,公主也真胆大,竟然自己请求太皇太后赐婚,不知廉耻……”

唐容啸天惊慌地回绝道:“不,这不可……”

“为何?你不喜欢璇儿吗?”凌璇凄楚道,苦涩地巧笑着,尽力保持着美丽的笑容。

画栋飞云帘卷风,斜桥曲水小轩窗,美景如斯,倩女娇弱,俊男刚武,双双俪影摇曳于暖阳之下。五月的风,在午时阳光的照射下,暖洋洋的薰人欲暖。绿荫遍地,月季摇曳枝头,香满衣襟。

唐容啸天不语,垂首不知作何反应。挺立的身躯刚直不阿,却是略微的手足无措,须臾,终于道:“草民配不上公主……”

凌璇发上的蝴蝶隐隐晃动,嗓音已然哽咽:“唐容哥哥可知,在酒楼的那晚,你帮我教训马英效,确实痛快。然而,马英效记恨在心,让其父亲马赫连向太皇太后提出……迎娶我过门。”她如削的肩背簌簌抖动,蝉翼纱衣孱弱得缓缓倾倒在地,“想必你也有所了解,马英效本是纨绔子弟,横行霸道,婬邪下流,若我真的嫁与他,我这一生……”

话音未落,她已伤心得歪倒如倾,仿佛一只零落的飞燕。

唐容啸天一惊,眼疾手快地伸手揽住她倾倒的身子。凌璇顺势地偎进他的胸膛,伏在他的肩口嘤嘤啜泣……只见唐容啸天一脸尴尬,无奈地抬起双臂,轻轻拍着她的肩背,软声安慰。

想必,凌璇邀我前来,意欲让我亲眼目睹的,便是这一幕吧。小韵睁大水汪汪的眼眸,复又羞惭地转过脸来,脸颊已经红透透的。

我握紧了手,指尖的冰凉渗入肌肤,裹挟着一股恨意流入骨血。我微挑秀眉,转身举步,轻声道:“回去吧!”

————

唐容一峰与马贼拥立有功,加封进爵。五月初七,封唐容一峰镇国公,领吏部尚书事;封马赫连安国公,领兵部尚书事;封上官豫定国公、威虎大将军。设江北四镇,高明驻徐州,刘铁虎驻寿州,王泽驻淮安,黄毅驻庐州,每镇领兵三万,本色米二十万,折色银四十万,悉听各属自行征取。

朝中高官大员自以为依傍江南富庶之地、便可偷安百年,殊不知,洛都兴朝岂会纵你安睡?

五月十日,兴朝皇帝真尔戴颁旨,令隆庆王统兵十二万,挥师南下,往扬州进逼,意欲扫荡扬州小朝廷。令诚意王雷霆统兵五万,进军西南继续追剿大平军残部。

五月十五日,隆庆王大军占领归德府①。

消息传来,朝中一片哗然。上官豫请命开赴淮水,立志扫平隆庆王大军。

然而,唐容一峰与马贼把持朝政,向来与上官豫不睦,担心其功高盖主,令其五万精兵开赴东南沿海一线、留下五万守卫扬州,只身督师江北四镇。圣旨一下,上官豫无奈北上。

我在玲珑殿无所事事,白日昏睡,午夜神采奕奕,仿佛千年幽灵一般神出鬼没,又好像无魂躯体东游西荡……我,仿佛不再是我。

已近子时,苍穹浩瀚而静穆,一轮皓月悬而澄亮,清风徐徐、透衣发凉。静坐鸳鸯水榭,仰望广寒高处,唯有脉脉朱阑无语,唯有黯然情绪薄饮即醉……

蓦然一暖,仿有厚重的袍子披在身上,紧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悚然一惊,我抬首看去——竟然趴在石桌上睡着了,但见一抹黑影昂然坐在我旁边的石凳上,鬓边垂下两绺黑发,迎风而动,风流立显;厚实而长的手指捏着一张薄薄素笺,淳厚念来:

慢卷绸

闲窗烛暗,孤帏夜永,欹枕难成寐。细屈指寻思,旧事前欢,都来未尽,平生深意。到得如今,万般追悔。空只添憔悴。对好景良辰,皱著眉儿,成甚滋味。

红茵翠被。当时事、一一堪垂泪。怎生得依前,似恁偎香倚暖,抱著日高犹睡。算得伊家,也应随分,烦恼心儿里。又争似从前,淡淡相看,免恁牵系②。

我恼怒地伸手一抓,他却迅速扬手,薄笺生脆一声轻响,高高举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脸腮一烫,我伸手平掌,蹙眉道:“拿来!”

他平握住我四根手指,黑眸中笑意渐深,脸色却是淡淡:“素指纤纤,如雪莹洁,如枝枯瘦;究竟何事万般追悔?与谁偎香倚暖?与谁淡淡相看?”

心事被他瞧个干净,莫名一慌,我用力回抽,却是抽出不得。我心中略定,舒眉讽刺一笑:“唐老板还有闲工夫理会儿女情长吗?”

唐抒阳俯唇而下,于掌心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柔软、细腻、温热的触感顿然而生,迅速蔓延……腮儿滚烫,却仍是抽不回被他调戏的右手。他剑眉一挑,笑道:“你怎知我没有闲工夫?”

我冷嗤一声:“你不是到浙州去了么?既然来到扬州,如此良宵,也不陪着娇妻孩儿,来这里作甚?”

他蹙紧眉峰,奇道:“娇妻?孩儿?你想说什么?”

趁他不防,我猛地抽手,浅声笑道:“莫非唐老板还不知道?那真是过意不去了,于你来说,此为人生一大惊喜呢!”

唐抒阳脸色一冷,眸中清寒几许:“你究竟想说什么?”

莫非绛雪尚未告诉他?我缓缓起身,拂过曳地裙裾,轻倚朱阑,冷然一笑:“我没想说什么,只是,这个地方,你不该来!”

他站到我身旁,嗓音轻逸,语气却是冷寒:“世上没有哪个地方、是我不能去的!你给我记住了!”

我噗嗤一笑,收不住笑声中的冷嘲热讽,清凉的笑声中装满了浓浓的开怀与不屑。腰间一紧,气息一蹙,笑声立时遏止,我落入他厚实的胸怀,与他紧贴、正视……他又来轻薄我么?然而,我亦知道,我越是挣扎,他越是不会放开我。

顿时,唐抒阳黑眸深寒,目光似有灼热:“你笑什么?这么好笑吗?”

月色悄悄,漫移在他昏暗的脸上,忽明忽暗,神色并不真切,唯见一片寥寂。我亦是无语,静静望他,仿佛被他深不见底的暗海眸子吸附着、移不开目光。

深宵幽寂。鸳鸯水榭枕清流,倒影亭阁摇碧水。恍惚觉得有风徐徐而来,清凉拂面,灼热的身子亦觉得清凉几许。

唐抒阳鼻息渐次浊重,热气滚滚。周身仿佛烈火烧烤,我很想抽身,却一动不敢动,深怕他有所举动。他缓缓拉起双唇,牵出一抹笑意,哼哧一声,忍不住似的笑出来,越笑越是低沉,

我亦跟着笑起来,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拥抱。虽是笑得莫名其妙,却足以化解方才凝固的尴尬。

我望向辽远苍穹,幽幽笑道:“唐大哥,我曾答应过你,会带你游览扬州,然而,此时我已是不方便。假若前几日你多待几日,我便不会食言、落你口实了。”

唐抒阳侧首看我,疑虑道:“前几日?我今儿刚到扬州的,前几日我还在路上呢!”

我亦侧首看他,故作茫然不解,蹙眉道:“哦?我也是听绛雪说的,她说前几日你在扬州歇了一晚,次日便匆忙赶去浙州了。”

呵,果然,绛雪的玲珑心思便在此了。

唐抒阳拧眉望我:“绛雪说的?”他冷肃的嗓音略有怒气,“往后她跟你说什么,你不要相信就是!”

我淡淡应了一声,转身坐在石凳上,斟满一杯酒,正要饮下,却被他握住手腕,酒杯被他夺下,一杯清酒瞬时滑入他口中。他瞥我一眼,坐下来,自斟自饮。

他随意的言行举止总是令我无端脸红、气恼,又无端——欣喜,怎会如此呢?我压下万千思绪,含笑道:“这次来扬州,唐大哥打算待上几日?”

唐抒阳浅酌一口,笑道:“明日要走浙州一趟。”

我挖苦道:“唐老板可真忙是个大忙人!”

他的眸中略有宠溺的眼色,失笑道:“这世上,就只有你胆敢对我冷嘲热讽。”

我双手托腮,斜睨着他:“唐大哥乃举国数一数二的巨富,多的是阿谀奉承、掐腰献媚之人,我又何必虚伪的锦上添花呢!况且,唐大哥身边已经繁花似锦了。”

他自是明白我的话外之音,唐抒阳转首而去,眸光凝于前方某处:“端木小姐身边不也是么?”

我黯然垂首,如今,我已是屏风上华丽僵死的凤凰,一切都是渺茫,一切都是虚妄。繁花似锦,呵,了无生趣!

“双燕双飞,双情想思。容色已改,故心不衰。双入幕,双出帷。”他低声吟出,淳厚的嗓音暗哑无比,念来别有一番深沉意味。

心底一震,我惊慑地望着他——那晚,三里桥,他都看见、听见了?原来,他已将一切看在眼底,却从来不说——不会在意,便不会说,便不会放在心上。呵,他已是将我当作轻浮女子,才会随意调戏于我。

唐抒阳含笑看我,黑眸中的笑意渐止冷却,一半恭维、一半戏谑道:“端木小姐才情卓绝,难怪唐容公子为你私闯行宫……”

我霍然站起,怒道:“够了!”我凝眸看他,怒火燃烧,“假若唐老板是来嘲笑我的,就请便吧!”

“恼羞成怒了?”唐抒阳呵呵低笑,悠然捏起光滑石桌上的薄笺,“这词儿也好,只是不知为谁而作?”他浅酌杯中琥珀酒,沉沉道来,“‘细屈指寻思,旧事前欢,都来未尽,平生深意’,当真情深意切!”

我劈手夺下薄笺,猛力一撕、两撕、三撕,转身扔下碧池,片片细屑婉转飘下,纷纷扬扬,宛如雪花飘洒,冷意袭人。

他怒然朝我走来,扣住我的腰肢,狠狠将我抵上水榭朱漆廊柱,俯身看我,深眸掠起一股凛冽的寒气,冷硬之音自他白齿之间挤出:“是唐容啸天?嗯?是不是?”

他的喘息之声越发急促,灼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慌神之下,我凝眸瞪他,强撑着启唇硬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关你何事?”

“是不关我事!”他乖戾笑道,猛然倾身,吻住我的唇,发狠似的啃噬、蹂躏……他的眼睛渐趋迷乱,半张半阖之际,眸色已然炽红,一如困斗已久的野兽,弥漫着噬人的癫狂。

我紧闭双唇,发出“唔唔”之声,双手撑在他的胸口,却是越发紧迫地靠着他……胸口渐渐憋闷,我悄然启唇,瞬时,他顺利地攻城掠地,湿热的舌尖窜入我口中,灵巧地撩拨着我所有的神智……我用劲咬下,他骤然一顿,睁眼看我,眸中***滚滚潮退……

血腥之气弥漫开来,唐抒阳唇中流溢出一丝红血,脸庞越来越冷,深渊似的黑眸无波无澜,令我莫名害怕:“很好!倒是越发凶悍了!”

我死劲撑离他的身子,咬牙一字一顿缓缓道:“别再碰我!”

他不为所动,仍只凝定看我,眸中光色倏然异样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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