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二嫁,媚惑腹黑帝 【34】温柔的抚慰

作者 : 叶妩色

经过一道道宫门,汉白玉雕栏遥遥在目,冬日微薄的阳光下,红墙黄瓦熠熠发光,鎏金宝顶峨嵯入云,映射出万丈光芒。

身后是忠贞不二的唐王侍卫,前面是迈步稳健的唐王,一身绛红色织金蟒袍,袍袂无风自拂,威仪赫赫丫。

“唐王到——”立政殿殿口的内监高声禀报。

满朝文武俱是大大震惊,回身观望。在众臣惊异的目光中,唐王流澈净昂首跨入大殿,目不斜视的看着宝座上的年少帝王与一脸惊愕的皇太后,脸容冷硬,目中薄寒,唇边似笑非笑。

群臣窃窃私语,满脸见风使舵的神色。流澈净止步于玉阶,稍稍躬身,倨傲的长身而立,冷冷道:“微臣参见陛下,叩请皇太后金安。”

姑姑的脸色须臾之间数次转换,雪白,发青,回暖……眸色亦是转了几圈,远远的投来目光,凝睇我一眼,幽寒的目光些许失望、些许凌厉,旋而回眸微微一笑:“唐王不必多礼,平身。”

流澈净躬身退至旁侧,凌枫看看母后,看看唐王,接着看向殿口处的我,不安的眼神似有乞求。

姑姑容光富丽,鲜红色长裾凤袍,霞帔挂于胸前,美如彩霞;广袖上绣有织金龙凤纹,栩栩如生。头戴龙凤珠翠冠,点翠凤凰展翅欲飞,珠玉流苏颗颗饱满、映射璀璨暖光。

姑姑凤眸微转,笑道:“此次逆贼行刺,唐王安然无恙,哀家甚感安慰。只是哀家有些不明白,当值侍卫禀报唐王不慎落入阳澄湖,后来也捞到……唐王是如何躲过逆贼刺杀的?”

流澈净漠然道:“回太后,微臣命不该绝,有贵人相助,得以躲过一劫。媲”

姑姑和煦的脸色乍然冷凝,尖利的眼风向我扫来:“贵人相助?唐王也是哀家的贵人,如不是唐王,哀家娘儿俩也不会坐在这里……”

“微臣不敢,太后言重了。”流澈净微转身子,扫向群臣,目光如炬,眼梢带笑,“方才议到哪儿?继续,继续……”

风清扬微微出列,谨声道:“流澈大人与西宁大人声言年迈多病,应由太后辅政陛下,待陛下年长,再行还政于陛下。”

话毕,立政殿寂然如死,金砖上暖光空转,映照出每个朝臣惊惧与闪躲的眸光。

姑姑一语不发,冷冷的看着满朝文武。我看见,她搁在金漆凤座扶手上的手、微微发抖。

有一官员出列:“微臣启奏,太后辅政陛下理所当然,不过,唐王乃三军主帅,为我朝鞠躬尽瘁,如今他已经痊愈,理应继续由唐王辅政,辅佐陛下开创新局,造福万民。”

玉阶下文武要臣纷纷出列:“臣等叩请唐王辅政。”

姑姑紧紧抓住扶手,脸上却是面不改色,冷眼旁观一般。

又有一位大臣严厉道:“古有遗训:后宫不得干政。请太后颁下懿旨,唐王辅政。”

流澈净拱手笑道:“承蒙各位厚爱,此次并非太后干政,是微臣伤病在身,太后为大局着想,甘愿为人非议也要稳定我朝万世基业。”

姑姑,你输了,为何还要支撑下去呢?我静静的看着姑姑,她一动不动的坐着,仿佛千年塑像,然而我知道,她坐立不安、恨不得手刃流澈净和这帮见风使舵的文武大臣。

姑姑高贵的笑着:“哀家突感不适,尔等继续共商国事。”

话毕,姑姑徐徐起身,重重的拂袖,袖上织金龙凤纹尾垂而落;她的身姿高高的挺直,孤傲如秋菊,拖拽着凤袍长长的袍裾,消失于金碧辉煌的立政殿。

我徐徐后退,转身步出立政殿,回眸的刹那,我扫了一眼流澈净,只见他恰好遥看着我,蹙起眉峰,目光锋锐如刃,一下子就将我贯穿。

我坚决转身离去,他的睥睨眼神与傲然神色,终成我眼底的一抹鲜亮回忆。

原本我就不想随他来到立政殿,他说,我要你看见我在朝堂上的样子,要你看见我任何时刻的样子,不好吗?

此后,流澈净独揽朝政,满朝文武莫不以他为马首是瞻。而皇太后,权柄争夺中落败的一方,幽居深宫,伺机再起。然而我知道,流澈净绝对不会再给予姑姑东山再起的机会。

立政殿上那一瞥,之后,姑姑再未踏进毓和宫半步,往昔亲和的皇太后与端皇后,再无来往,仿佛熟悉的陌路人。偶尔在御花园或者龙城某一隅无意邂逅,姑姑当即转身,不复看我一眼。

心痛难忍,我唯有沉默以对。这是我选择的,理当承受姑姑对我的凌迟。

殿外夜色浓重,北风呼啸,震得雕花长窗咯咯直响。

“小姐,小姐,救我……”一声凄厉的喊叫自殿外庭院传来。

我摔下书,匆忙赶往外殿,只见小韵跌跌撞撞的走进来,鼻青脸肿,鬟髻散乱,衣衫单薄、些许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阿绸扶着小韵坐下,柔声安慰:“慢慢说来。”

我握住小韵冰凉的手,深深蹙眉:“谁打你了?快告诉我。”

小韵看我一眼,用劲的哽咽着,双眸闪过一丝惊慌,零落的眉睫暗暗下垂,含着的热泪滚下来,滑下尖细的下颌。

心中一凉,我轻声问道:“是不是太后打你?”

小韵泪雨如瓢泼,深深垂首。

阿绸问道:“太后为何打你?你没有好好伺候陛下吗?犯错了?”

在扬州端木府,凌枫的日常起居一直是小韵打理的,两人甚为投缘、亲善,不像主仆,倒像是姐弟俩。加之我在洛都的一年都是小韵照顾他的,此番凌枫御极为帝,理应由小韵伴他左右。也曾想过小韵该有自己的幸福,不过伺候御前乃她自愿,我也随她去了。

说到底,我还是存了私心:即便是忠于我的内监与宫娥,我仍是不放心,唯有知根知底的小韵,令我稍稍安心。

一载以来,龙城争霸,宫闱权斗,宫中的内监与宫娥历尽生死离乱,大为减少,留存下来的,早已为我掌控,否则,我早已无声无息的死于六王之乱的纷乱与凶险之中。

姑姑功败垂成,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定要清理儿子身边的异己,小韵便成为姑姑下手的目标,也是给予我明确的暗示:皇太后与端皇后势不两立。

“不是犯错,”我轻叹一声,闭了闭眼,“小韵,委屈你了,今儿好好歇下,明儿开始你无需到远心殿伺候了。”

小韵抬手抹泪,嗓音轻细:“谢谢小姐,小韵一辈子跟着小姐,哪里也不去……”

那截如莲藕般的细腻手臂,青痕斑斑,淤血不散,新旧交加,令人不忍卒读。阿绸一见之下,捋起小韵的袖子,惊呼道:“天啊,太残忍了,太后经常毒打你吗?”

小韵忍泪颔首。

我满目愠怒:“阿绸,扶她下去歇息,帮我好好照顾她,搽些膏药。”

翌日午时,姑姑煞有介事的来到毓和宫,扬言要抓回伺候不力的奴婢。此为十日来姑姑与我第一次面对面站着。

姑姑眉目凌厉,冷笑道:“小韵神思恍惚,将陛下烫伤,罪该万死。听说昨儿夜里她躲到毓和宫,今儿皇后就把她交出来吧,免得伤了皇后与哀家的和气。”

我婉转笑道:“太后与本宫的和气,岂会因为一个小小奴婢而有所损伤?龙城上下谁人不知,皇太后与本宫同是端木氏女儿,素来亲厚,怎么可能因为一件小事而撕破脸皮呢?姑姑,你说是不是?”

姑姑高髻上珠翠琳琅、铮铮轻响,凤眸冷冷挑起:“撕破脸皮与否,得要看皇后的选择。”

“本宫当然会好好选择,飞蛾扑火的蠢事,本宫绝对不会选择的,太后也要仔细思量才是。自己扑火事小,殃及池鱼可不大好了,那小小鱼儿,可是太后所珍视的,也是往后的依靠。太后觉得呢?”我徐徐道。

姑姑瞪我一眼,乌瞳紧紧眯起:“如此看来,皇后是要撕破脸皮了?哀家也很想看看,皇后的脸皮究竟有多厚。就劳烦皇后代哀家好好教训那个贱人,若让哀家再见到她,绝不会心慈手软。”

姑姑走至我跟前,捏住我的下颌,黛眉微挑,尖利的眼风直直逼着我:“翅膀硬了,就想飞了?你还女敕了点儿。有一句俗语你应该听过:姜还是老的辣,听清楚了么?”

姑姑拍拍我的脸蛋,阴冷而雍容的眼风缓缓扫过我,转身拂袖而去,曳地的袍裾拖过冰冷宫砖,铮然有声。

阿绸扶我坐下,迷惑道:“太后不是来要人的吗?怎么……”

我摇头凄笑:“太后并非真的要带走小韵,做做样子罢了。她毒打小韵,就是要赶走小韵。”

阿绸仍是不解:“不过,撤换陛下御前伺候的,不就是太后一句话的事儿吗?何须毒打小韵?”

我站起身,往内殿走去,缓缓道:“不这么做,唐王一定会有所干涉。你先下去,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窗外阳光惨淡,内殿悄悄,只见窗纸上枝影摇曳,风吹过,呼呼有声。

我躺在软塌上,脑子里昏昏然一片,什么都不愿想起,什么都不愿思索,望着殿顶发呆……

一双温厚的大手握住我的手,发觉那暖意甚是惊人,我蓦然回眸,见是流澈净蹲在软塌旁,仍是愣愣发呆。

流澈净幽幽一叹:“怎么了?在想什么?我进来了都不知道。”

我轻轻摇头,不言不语。

流澈净俯唇吻着我的手背,嗓音温然而略有坚硬:“太后找过你了?”

“既然知道了,又何必问我?”甫一出口,方才惊觉语声中浓浓的怨气。

流澈净默默的抱起我,将我放在床上,拉过锦被裹住我的身子:“你浑身冰凉,这样坐着会着凉的。阿漫,不要让我担心……”

我曲起双腿,揪住锦被,埋首哽咽道:“我好害怕,我看到好多血……我梦见枫儿,身上都是血,还有姑姑,我亲手杀了她,一刀刺进去……”

流澈净揽过我,拥我入怀,温柔的抚慰着:“只是做梦,不是真的……”

我抬起脸,直勾勾的望着他:“姑姑和枫儿会不会死?会不会……我害死他们的,是不是?”

“你没有害死他们……”流澈净以拇指和食指撑住我的下颚,双眸中缠绕着丝丝心痛,“你好好歇息,不要胡思乱想……这样吧,今晚我陪你,好不好?”

我深深垂首,轻轻摇头,复又抬眸朝他妩然一笑:“王爷政事繁忙,我不会令你担心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流澈净抹掉我脸上的泪水,面带轻笑,目光幽邃,深不可测的深渊、舞动着丝丝杀气。

我粲然笑着,因为我试探过了,从他的话语中,从那幽深的俊眸中,我已然知晓,他已经动了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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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内殿冷寂,只有一盏绫纱宫灯淡淡照着,一个人影也无,流澈净不知何时离开的,阿绸阿缎也不知在哪里……脑子晕晕胀胀的,于是披上大氅、提着一盏灯笼步出宫殿,在御花园中闲庭信步。

御花园中花木萧瑟,如洗月华之下,一片清亮。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北面的梨园,梨树凋敝,苍遒向天,冷风中晃动,凄清索然。

往事如烟,世事难料,想当初陆舒意与西宁怀宇乃翩翩才俊佳人,宛然天作之合,如今却是天各一方,陆舒意杳无音讯,西宁怀宇日夜消沉,再多悔恨也无用。

“呀,飞起来了,姐姐,快捡捡。”

我一愣,好熟悉的声音,好像是阿缎。姐妹俩在这里做什么?

我吹熄灯笼,轻手轻脚的往前走去,悄悄隐身,目光扫去,但见宫墙边的梨花树下,阿绸阿缎正麻利的捡着黄色冥纸。捡完后,两人跪下来,虔诚的叩拜三下。阿绸上身挺直,仰首望向宫外的天幕,恭敬道:“将军请放心,阿绸阿缎一定会保护娘娘周全,不让娘娘陷于危险之中。”

阿缎的语气似乎无奈:“将军,您一直暗中保护娘娘,娘娘却……您在天有灵的话,务必保佑娘娘安然无虞。将军,您一定很想知道娘娘的意中人是谁,阿缎告诉您吧,是您同父异母的哥哥,阿缎看得出来,娘娘很喜欢唐王,只可惜将军您认识晚了……”

阿绸阻止道:“阿缎,别说了……将军会不开心的……”

呵,早已猜到阿绸阿缎是流澈潇暗中安排在我身边保护我的,只是姐妹俩一直谨言慎行,找不到丝毫破绽,自流澈净回到我身边,我便疏于观察姐妹俩。如今证实了猜测,竟是开心不起来。人已不在了,如何酬还他的情义?

他是因我而死的,究竟是何人要杀他?是谁?

我迈步来到她们身后,两人闻声霍然转身,见是我,微微一惊,垂首低声唤了一声:“娘娘……”

难得她们一片忠心,对流澈潇,对我。我缓缓道:“谢谢你们一直保护我,如不是你们,我不知死了多少次。你们从小就在流澈府吗?”

阿绸一身黑衣,敛容回道:“不是的娘娘。奴婢两人乃建陵人氏,从小跟随师傅隐居山中,三年前,仇人杀了师傅,幸而流澈将军路过,救了奴婢,安排奴婢在府里住下,做些下人的事儿。将军投入平凌王麾下,奴婢担心将军……有危险,就悄悄的北上洛都,后来,将军让奴婢两人到行宫服侍娘娘,听从娘娘的差遣。”

我微微一笑:“你们对流澈将军忠心耿耿,令人可敬。不过,为何你们不早跟我说?将军……不在了,你们也不想跟我说?”

阿缎抢先道:“将军说过,未免娘娘多心,还是不要告诉娘娘。将军一直为娘娘着想的……”

他是担心我知道后感动于他的一片情义,因为感动而酬他以情,这种“情”,他不要,他要的是我的真心真意。

我淡淡的看着她们,状似随意问起:“宫倾那晚,你们在哪里?可看到追杀将军的那些黑衣人了?”

阿绸瞥我一眼,垂眸应道:“没……那会儿,奴婢两人正好在别处。”

阿缎亦是垂首,晶亮的眸光滴溜溜的转动。

“你们在别处做什么?那晚那么混乱,你们居然跑到别处去?”我陡然怒喝一声,冷风袭来,冥纸随风扬起,掠过宫墙,飘向更广阔的天际。我冷冷道,“还不如实说来?”

两人俱是一震,许是从未见过我发怒的样子。阿绸咬唇低首,坚持着不语;阿缎深深吸气,鼓足勇气道:“娘娘,是冷统领。”

冷一笑!竟然是冷一笑?!

深幕高旷,冰轮如镜,清晰到极致,渐成模糊……镜花水月,镜花水月,满天的水,满天的碎月。

“娘娘保重……”阿绸抢上来扶住我,语声轻柔,“冷统领对娘娘忠心不二,奴婢也不知他为何要杀流澈将军。”

我握紧双拳,硬声道:“阿缎,叫冷一笑来见我。”

阿缎应声去了,阿绸扶着我回宫,掌灯,帮我更衣,坐在外殿等候冷一笑。

半个时辰后,冷一笑徐步走进大殿,素淡青袍,从容不迫。及至跟前,他略略看我一眼,掀袍单膝跪地,语声轻淡:“卑职参见娘娘。”

我挥退阿绸阿缎,似笑非笑:“冷统领,今晚不是你当值?”

阿绸阿缎悄声后退,掩上大殿门扇,偌大宫殿只余两人与数盏宫灯暖光微转。冷一笑身子一滞:“卑职来迟,娘娘恕罪。”

“起来吧。”我悠然道,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须臾,我倏然冷冷讥讽,“冷统领,你对唐王可真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骤闻之下,冷一笑刚要起身,立马跪下去,沉着应答:“娘娘何出此言?”

我咯咯轻笑:“早先,唐王命你潜入龙城,以微不足道的身份完成唐王所交代的任务;或许你也没想到会在那种情况下与本宫相识,此后你一直暗中保护我、培植宫中势力,只待唐王攻打洛都、入主龙城,就来个里应外合,顺利接手九重宫阙的皇家权柄,是也不是?”

流澈净掌控龙城,冷一笑即被重用、平步青云,不是说明了一切?

冷一笑抬首,目光深湛:“娘娘所说,丝毫不差。王爷担心娘娘孤身在龙城多有凶险,早于去岁平凌王挟持娘娘北上之时便命我前来洛都暗中保护娘娘,卑职在唐王面前发誓:若娘娘有任何闪失,卑职以死谢罪。”

我冷笑一声:“那么,本宫的一举一动,你都一一汇报于唐王了?”

静默须臾,冷一笑颔首:“卑职并非有意窥视娘娘。”

“本宫倒要谢谢你一载以来对唐王的忠诚与对本宫的保护,”我的目光一如冰刀,刻在他的脸上,狠狠掼下茶杯,“那你为何要杀流澈将军?”

茶杯的掷声,盛怒的喝声,冷一笑丝毫不惧,身板仍是挺直:“流澈将军必须死。”

我霍的站起:“他是唐王同父异母的弟弟!”

冷一笑缓缓站起,盯着我,目光深深:“他也是王爷最大的障碍,他不死,娘娘就会跟他走。”

“你如何知道本宫会……你知道本宫如何想的?本宫如何想的,你倒是一清二楚,是不是?”我怒极,厉声而语。

是的,他说的没错,那一晚,我是流澈潇的妻子,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冷一笑眉眼紧锁,看着我,冷硬的双眼悄然改变了眸色,似乎缠绕着某些异样的流绪。转瞬之间,他眼中的绵绵之意隐去不见,跪地垂首:“王爷时刻忧心娘娘的安全,却分身乏术,不能庇护娘娘左右。而流澈将军待娘娘……极好,卑职担心娘娘真的相信王爷不在人世,跟着流澈将军离开,因此,卑职擅自主张,派人刺杀流澈将军。一切都是卑职所为,任凭娘娘处置。”

我死死的盯着他,方才他的异样情绪很是奇怪,究竟为何?可是,他杀了流澈潇,他为了流澈净杀了流澈潇,我该为流澈潇报仇吗?呵,报仇!报仇……

猝然,我抓起茶杯,狠狠掷出去:“走!不要让本宫再看到你……本宫与你、从此互不相欠!”

冷一笑沉寂的笑着,面目平静,转身离去。

我以为,我会痛恨冷一笑,至少短时期内不会原谅他,可是,如果他可恨,我便是可恶——说到底,流澈潇是因我而死的。无端端的,我又害死一个与我有过浅缘的男子。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为何我身旁的男子都不得善终?最后……最后,流澈净会不会也是如此下场?

流澈净与姑姑,呵,一个心机深沉、深谙权谋斗争的权臣,一个心思奇巧、擅于宫闱阴谋的宫妃,为了皇家权柄,不惜掀起腥风血雨、滔天巨浪。而我,根本无从选择。

今冬第一场雪,只是雪珠子,比雨点晶莹亮丽,打在地上簌簌的雪声,打在蔚茗湖面上,匀匀无声。

阿绸回宫拿伞,阿缎陪着我坐在亭子里等候。

却有一男子冒着雪雨走过来,侍卫统领的服色落满雪珠,莹莹泛光。

冷一笑径直步入亭子,步履从容,脸色淡定,下跪行礼:“卑职参见娘娘。”

我牵起唇角,冷冷的起身站在朱红栏椅前,望着湖对岸一行树木任凭雪雨吹打、凄迷苍苍,于他的行礼不置一词。

“娘娘,卑职斗胆,求娶小韵姑娘为妻,恳请娘娘恩准。”冷一笑的音色似乎极为诚恳。

我深深一怔,没料到他会有此一举。他应该知道,小韵是我在端木府的贴身丫鬟,与我感情深厚,对我忠贞不二;他要娶她为妻,便是要尊我为主、对我忠心,成为我的心月复——流澈净是他明里的主,我是他暗里的主。

“卑职求娶小韵姑娘为妻,恳请娘娘恩准。”冷一笑重复一遍,并无丝毫不耐与急躁。

我徐然转身,垂眸看着他,仍是沉默不语。冷一笑双膝跪地,身板挺直,冷硬的脸孔不见英俊之色,倒显孔武男子的粗豪与磊落;他的眉目寂然无波,双眼下垂,盯着地面,淡淡的、如水过无声。

我淡淡的笑:“相信冷统领所忠诚的唐王,会给你一门更好的姻缘。”

冷一笑垂首道:“姻缘好坏与否,只有卑职心里清楚。”

“你不担心唐王会反对吗?”我缓缓道。冷一笑纹丝不动,笃定道:“王爷不会反对。”

不错,流澈净不会反对,只因他相信,我会死心塌地的留在他身边,会站在他这边,如此,他的心月复娶我的贴身丫鬟为妻,不正是天意吗?他怎会反对?而冷一笑求娶小韵,究竟是不想与我彻底断绝,或是想要攫取高官厚禄、权势名利……我不明白。

我冷嗤道:“若你想要平步青云,唐王并不吝啬。”

冷一笑猝然抬首,眼中似有寒星闪烁:“娘娘认为卑职是那种权欲熏心之徒吗?”

以唐王对他的信任,他确实可以大有作为,不过他如今仅仅是侍卫统领,远远不如位高权重的五大将军。静默片刻,我缓下口气:“如此说来,本宫更不明白了……”

冷一笑复又低首,铿锵道:“娘娘无需明白。娘娘放心,卑职定会真心相待小韵姑娘,让她一生衣食无忧。从此往后,娘娘但凡有何吩咐,卑职无不尽心办成。”

我不慌不忙的问道:“此话当真?本宫吩咐你的任何事,你都会尽心尽力的完成?”

“是!”冷一笑抬眸看我,眼色坚定而决然。

我笑了,眸中笑意盎然:“你有意娶小韵为妻,然而小韵愿不愿意嫁给你,本宫并不知道。本宫从不强求别人,你这事儿,本宫还得征求小韵之意。”

冷一笑肃然道:“卑职静候娘娘消息。”

******

大雪纷飞,细密如扯絮,随着北风的呼声簌簌地飘着,琉璃宫瓦上覆上一层泛光的雪白,青砖上也渐渐盖上一层薄薄的雪屑,雪水蜿蜒成细流,花白斑斓。

这场雪,午时开始、直至入夜了仍未停歇。

永寿宫大殿之上,宫灯高照,火塘燃起,拢起一片温暖如春的闲情。玉案上佳肴鲜女敕如初,黄釉划花云龙纹酒杯内琥珀酒馥郁袭人,五大将军轻声低语,甚为拘谨。

唐王位次皇太后右侧,敛容不语,神色淡淡。我位次皇太后左侧,为五大将军、为自己斟酒。

此为皇太后宴请唐王及麾下五大将军,意欲何为,不得而知。为何邀我前来,更是无从猜测。

皇太后一身青素宫装,犹显气韵冷然、简约高华,不停的招呼在座诸位用膳饮酒。她举起云龙纹酒杯,淡唇开启:“去岁伊始,龙城动荡,凌氏天祚危倾,陛下流落江南,幸得唐王及诸位将军照拂与拥戴,得以回京御极,延续凌氏皇统。哀家感激不尽,薄酒一杯,敬唐王与诸位将军。”

唐王与诸位将军举杯一饮而尽,风清扬搁下酒杯,笑道:“陛下聪慧、勇敢,日后定是一代明君,太后莫担心,臣等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唐王之谋,风清扬岂会不知?说起空话大话来却是面不改色、有如清风拂面。我悠然为秦重斟酒,沉静道:“诸位将军的忠心,天地可鉴。”

“如此,哀家就放心了,来,再敬诸位。”皇太后举杯,清素的笑着,眼梢的纹痕略略加深了。

姑姑摆下宴席,是否一场鸿门宴?不管为何,我都不允许发生任何差错。

殿外风雪似乎停了,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踏步声,仿佛夜半行军,惊彻静谧冬夜。

风清扬转首看向流澈净,四目相对,目光如电如芒,面色瞬时冷凝。其余皆是面面相觑,随之脸色凝重。而皇太后,我敬爱的姑姑,亦察觉到当前诸位的瞬息变化,美眸拧起,不明所以的左右观望:“怎么?有何情况?怎么都停了?”

转瞬之间,嘭的一声,殿门被来人闯开,一队侍卫持剑闯进来,将我们团团包围。

秦重笑道:“太后,这又是哪一出戏?”

寒冷的气流呼呼的涌进来,直扑脸面,刺刺的疼。

皇太后霍然站起,瞪向冲进来的侍卫,叱喝道:“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进来的?”

侍卫副统领不理皇太后严厉的脸色,朝唐王与五将命令道:“奉太后懿旨,唐王与五位将军意图谋反,全部押下大牢。”

侍卫们扬起长剑,银色的剑光晃晃雪亮,直刺人眼,惊散宫灯里射出的暖光。

流澈净眉目平静,一双俊眸幽如古潭,兀自斟酒饮下。

“放肆!”皇太后一掌拍向玉案,震怒吼出,“哀家何时下旨了?都滚出去!”

侍卫凝定不动,副统领冷硬道:“太后,唐王与五位将军皆已无力反抗,此时正是一网打尽的大好时机啊。”

可不是,五位将军头额冒汗,手臂颤抖,唇色发白,流澈净也是如此,定是美酒佳肴的药物效力发作,以致体虚气弱、全身盗汗。

秦重支撑着站起来,额上冷汗涔涔,却是颓然的跌坐下来,无力再行站起。

流澈净使劲撑开眼皮,迷离而虚弱的看着我,深眸中似有笑意流散开来,如濛濛烟雨,令人迷惑丛生……

上官楚犹自气愤道:“我早说过了,肯定是鸿门宴。”

皇太后若有所思的望着绛红色宫锦帷幔,目光幽深,片刻之后,沉然命令道:“唐王和五位将军不胜酒力,副统领,劳烦你护送他们回府,如有任何差错,人头落地,明白没有?”

话音方落,殿外再次传来铿锵声响,却是冷一笑带着大批侍卫冲进来,眨眼之间制住副统领所有人等,铮铮然的剑声此消彼长,刺眼的剑光骤然大盛,刺破重重帷幔。

皇太后怒喝:“冷统领,这是干吗?你最好给哀家说明白了。”

冷一笑稳声回禀:“禀太后,卑职听闻太后在永寿宫宴请唐王和五位将军,担心有人趁此行逆反之事,谋害朝廷功臣,卑职忧心有负皇恩浩荡,便迅速前来、护送唐王及五位将军回府。”

“哦?逆反之事?”皇太后冷笑道,眼角纹痕愈加深刻,“那么冷统领看到有人行逆反之事了吗?”

冷一笑反问道:“卑职斗胆,敢问太后,为何唐王和五位将军身中迷*药,为何副统领会在这里?”

流澈净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目光深深。叶思涵与西宁怀宇亦投来目光,皆是不解。

皇太后高涨的怒气正欲发作,却不得不极力压下,倏然转身看我,凤眸犀利:“哀家倒是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悠悠道:“冷统领,唐王与五位将军已经力有不支,还不快护送他们回府?”

“遵命!”冷一笑朝副统领命令道,“还不快扶起唐王和五位将军?”

几个侍卫上前架起六人,五位将军不约而同的出声:“臣等告退。”

侍卫鱼贯而出,我踱步至殿外,深浓夜色中雪光清滟,将深宫的冬夜照得虚白、惨淡。流澈净挂在侍卫身上,步履轻浮,仿佛踩在湿漉漉的棉花堆里。我知道,皇太后正站在身后,探究似的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突然,一个内监匆匆的跑过来,慌不择路的焦急劲儿接连撞了几个侍卫,高声喊着:“不好了,太后,不好了……”

侍卫们全都停下来,莫名其妙的转身回望。

皇太后厉声打断内监:“什么不好了?慌慌张张的,也不看清前面何人就横冲直撞。说,究竟什么事?”

内监惊惶道:“远心殿走水,陛下,陛下……”

蓦然,皇太后脸色如雪惨白,走上前颤声问道:“陛下怎么了?”

“陛下受困于大火中……”

众人皆是一惊,抽气声此起彼伏。皇太后身躯重重的一晃,险些摔倒,幸而我及时扶住。我命令道:“冷统领,立即传令下去,全力营救陛下,懈怠者,斩!”

冷一笑领命迅速而去,侍卫们风火一般消失于夜色之中。流澈净与五位将军自是不能值此之际出宫,分别由六个侍卫架着来到清宁宫远心殿,我则搀扶着皇太后,一步步的走向那个令姑姑心惊胆颤的宫殿。

雪夜搀扶,仿佛姑姑与我仍是相濡以沫的亲人,可我清楚,姑姑早已把我当作敌人。我能将姑姑当作敌人吗?

远远的、就看见远心殿火势冲天,映红清宁宫浓墨般的上空,浓烟滚滚、仿佛一条浑身乌黑的大龙腾跃于半空中。

殿前已是一片人仰马翻的繁乱景象。整个远心殿陷于磅礴大火之中,火舌肆无忌惮的腾窜,嘶啦叫嚣,吞噬殿内所有的一切。浓烟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呛鼻得紧。内监与宫娥一趟趟的提水灭火,侍卫一个个的闯进殿内,又一个个的退出来,皆无所获。

冷一笑指挥着众人灭火、抢救陛下,慌乱之中井然有序。

皇太后已经晕厥过一次,幽幽转醒,抓着我的手,哭着乞求道:“枫儿……枫儿还在里面,阿漫,救救枫儿……”

我看着她满脸惊痛、泪落如倾,不由得恻然,安慰道:“姑姑莫担心,陛下一定没事的。他们正在救,一定没事的……”

皇太后挣月兑我,疯狂的朝前奔去,惊慌之余,我赶紧冲上前将她死死抱住,却无料她使出蛮力挣开,一个劲儿的往大火中冲去,幸而前方两个侍卫拽着她退到后面。饶是被侍卫紧紧制住,皇太后仍是疯婆子一般的叫嚷着:“放开我,哀家要进去,哀家要把枫儿救出来……”

我随手抓住一个内监,应是清宁宫御前伺候的,严厉问道:“为何走水?给本宫仔细报来。”

内监躬身道:“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奴才听一个公公说,今儿陛下很早就歇下了,只有张公公伺候着。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烧起来了,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挥手让他退下,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火势竟然这么大,今儿下了大半天的雪,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还能烧成这样,定然是早有预谋。

双唇缓缓的舒展开来,一丝儿冷笑自双颊滑溜出来;我望向旁侧的流澈净,正巧他也望向我,眉心似蹙非蹙,眸光深邃,似一把利剑狠狠将我刺穿。我一阵哆嗦,回眸看着大火蔓延,耳中是皇太后凄厉的惨叫声。

两个侍卫抬出一具烧焦的尸体,全身乌黑如炭,身量与凌枫一般无二,身上服色与佩戴皆是凌枫之物,面目却是烧得再也无法辨认,只依稀看得清是鼻子嘴巴。

乍见之下,皇太后一如五雷轰顶,立即晕厥过去……

……将皇太后安顿好,我站在永寿宫殿门处,背对着阿缎,冷冷道:“阿缎,好好伺候太后,如有差错,唯你是问。”

阿缎回道:“娘娘放心,奴婢会寸步不离的伺候太后。”

我疲倦的迈步离开,不多时回到毓和宫,殿阁昏暗,廊上琉璃宫灯洒出淡淡辉彩、寒风中瑟瑟摇曳。殿内一个人影也无,阿绸也不知跑哪里去了,一盏灯火也不点燃,冷嗖嗖的冰凉入骨。

浅紫罗幕重重的低垂着,轻拂宫砖,映出道道黑影,更觉殿内阴森森的有些恐怖。第一次,我觉得深宫如此阴森、恐怖,仿佛阴魂环绕,有一种窒息般的恐惧,朝我侵袭而来,潮水一般将我淹没……

刹那间,我顿住身子,呆呆的站着,眼前仿佛有一抹黑影朝我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尖叫一声,瘫软下来……

**这黑影是谁呢?会不会对她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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