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得很沉,也许她太累了,也许她受了惊吓……当他颤手轻抚她的身子,她毫无所觉,于是,他抚过她的胸脯、她的腰肢、她的双腿,抚遍她的全身……将她当作他的发妻,行夫妻之礼。
他期盼着唐抒阳不要来,他就可以带她北上,完全拥有她……
他不知道,这一夜,是他与她之间仇恨的终结,这夜之后,他对女人丧失了所有的兴趣。此生此世,他孤寡一人,并无妻室。
多年以后,他庆幸自己还能见她一面,听她说,她不再恨他。
此生无憾。
此生亦有憾,憾的是,她不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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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春慢·凌璇
1、锦绣
一袭青衣素裳弥漫出凄楚的风致,一弯无纹无雕的莹白玉簪斜插轻髻,如注如墨的三千青丝松松披散,粉黛全无,唯有一脸素光。
如此简约清素的皇家贵眷,不是乐平长公主,也不是昔日的凌朝锦平公主,只是一名满怀萧瑟、满腔悲愤的乱世女子。
踏进一家酒楼,身穿便服的侍卫在前引着,三曲六绕地进入内院,来到一间雅致的绣堂。我立定于门口,堂内等候的三人齐齐下跪:“微臣参见长公主。媲”
我步入绣堂,赶忙将他们扶起:“诸位大人免礼。”
佳肴齐备,美酒斟上,侍人鱼贯而出,我淡笑着坐下,三名老者恭敬落座。
“公主,这道‘兰折露冷’是兰凤楼的招牌菜,公主尝尝。”曹大人介绍道。
“这道‘连云松竹’也是兰凤楼的招牌菜,还热着,公主尝尝。”方大人一脸谄媚的笑。
“公主盛邀,不知有何要事?”林大人似乎不喜两名大人的嘴脸,冷冷问道。
“诸位大人,公主邀请,自然是要事。”身旁的侍女小云笑道。
“唐王摄政,三位大人有何高见?”我持箸进食,状似随意地问道。
“唐王平定六王之乱,辅帝朝政,正是我朝之幸。”曹大人捋须道。
“唐王手握重兵,控制了龙城禁军,京郊驻军也在他的掌控之中。唐王乃建绫流澈氏子孙,生母永阳公主,血统高贵,城府与谋略皆有过人之处。”方大人脸色微重。
“挟天子,令诸侯,唐王非等闲。《庄子》云: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唐王便是窃国者侯。”林大人缓声道,白须微颤。
“洛都飘摇,龙城数次易主,千般劫难、血腥修罗都挺过来了。”矜持而哀伤的目光流连于三人之间,我的嗓音坚强而嘘唏,“诸位是父皇倚重的大臣,今日凌璇能与诸位长辈闲话家常,是苍天之幸。”忽的,我起身下跪,语音庄重,“凌璇代父皇向诸位大人致歉。”
“公主快快请起。”三人惊得连忙起身扶起我。
“三位大人皆是看着凌璇长大的,也目睹大凌帝业的倾覆,”我犹自跪地不起,他们也无奈,连声叹气。我凄然道,“父皇并非圣明君主,大凌亡于父皇,父皇愧对列祖烈宗,愧对天下苍生,愧对文武百官,凌璇代父皇一拜。”
语声未落,我俯身下拜,面色诚恳。
林大人示意小云扶起我,苍苍一笑:“帝业朝堂,千秋功过,实难评说,公主此等胸襟,老臣有愧。公主有何吩咐,老臣万死不辞。”
曹大人与方大人同声道:“谨遵公主旨意。”
我挥手让他们坐下,杯酒佳肴,觥筹交错,闲话洛都风物,回忆宫中盛事,虽是感慨万千,却也其乐融融。
三位老臣数度沉浮,阅遍生死,看透冷暖,今儿能够前来赴约,已是给我极大的面子,也是念于父皇对他们的倚重与恩宠。如此简素妆扮,如此尊敬与诚挚,必能赢得他们的怜悯、赞赏与拥护,这么做,只为拉拢人心,为日后谋划。
贵为长公主又如何?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只是九重天阙的伶仃女子,让人捏在手心里,要杀要剐还不是只言片语之事?
因此,必须未雨绸缪。
我矜持地笑着:“陛下尚幼,唐王摄政,诸位大人身为各部重臣,理当为陛下分忧,这天下嘛,毕竟还是凌氏的天下,是不是?”
林大人脸容肃然:“公主所言极是,老臣自当身先士卒,绝不让权臣当道。”
我的脸颊勾起一抹钦慕的笑:“唐王乃当世英杰,文韬武略,必能辅佐陛下开创盛世。”
小云插嘴道:“唐王尚无妻室,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唐王呢?”
曹大人笑道:“唐王文武双全,确是世间难觅的好夫婿,宜配帝姬。”
我敛眸羞笑,避开他们别有意味的目光。
以他们为官多年、沉浮大半生的阅历,定然深知此次密会的用意与我的心意,而他们会不会循着我的意,就看他们对大凌有多忠诚。
******
“奴婢参见王爷。”殿外传来宫娥内监的声音。
我悠然斟酒,须臾,眼前一暗,一抹傲岸的身影立于门扇处,但听他沉声朗朗:“不知长公主宣臣前来,有何要事?”
伸臂一拂,我兀自斟酒:“自然是要事,王爷请坐。”见他毫无所动,我冷讥地一笑,“莫非王爷担心酒菜中有毒?还是王爷觉得我面目可憎?”
唐抒阳,不对,应该是流澈净。他踏进大殿,掀袍坐下,神采轩昂:“臣要事在身,公主不凡直言。”
“王爷摄政主朝,自然政事繁忙。”双眸一斜,我笑道,“王爷的母亲是永阳公主,是我的皇姑母,说来呢,我该改口唤王爷一声‘哥哥’,是不是?”
“公主随意。”流澈净温然一笑,扫了一眼案上琳琅的珍馐与清酒。
“今儿是我的生辰,王爷能否陪我喝两杯?”
“原来如此,公主理应早些儿差人告诉臣,臣好为公主庆生。这样吧,臣立即下令,让御膳房为公主备下生辰晚宴。”
“王爷有心了,我本想一人静静地喝两杯,不过突然想起王爷喜好美酒,便差人请王爷过来。”我淡淡地说道。
“谢公主美意。”流澈净举杯一笑,“臣贺公主芳辰,待会儿臣命人送一份薄礼过来。”
“王爷请。”我掩袖饮下,搁下酒杯笑道,“自三月仓惶逃出洛都,便想着此生此世再无回来的可能,却无料到,还是回来了,而且仍是栖身于这幽深的深宫,这江山仍是凌氏的天下。”
“这一切,都是仰仗于王爷,倘若皇姑姑泉下有知,定会欣慰。王爷,我代陛下敬你一杯。”停顿须臾,我才接着道。
“公主多虑了。”流澈净淡淡道。
“王爷可知,六王于龙城争霸的那些日子,我和端木姐姐过得很辛苦。”我惨淡一笑,仿似真的忆起那飘摇无依、任人宰割的岁月,“端木姐姐三废三立,而我也是被皇叔和堂兄呼来唤去,命悬一线,今日不知明日,明日不知后日,整日整夜地担惊受怕,不敢入眠,不敢用膳,时刻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咳,如今想来,我想端木姐姐也和我一样,心有余悸。”
“从今往后,公主再也无需担惊受怕。”流澈净淡漠地笑,无动于衷。
“说来呢,我毕竟是公主,身份摆在那儿,皇叔待我也还不错,端木姐姐就受苦了,在龙城与紫镛城之间来回数次,起落沉浮,太过磨心了。”我徐徐道来,似是无意中想起,“不过呢,端木姐姐自有贵人相助,流澈将军护她于左右,无论是龙城,还是紫镛城,流澈将军都不会让她损伤半分。”
“摄政王雷霆要封端木姐姐为后,幸而流澈将军极力劝阻,雷霆方才作罢。流澈将军特意安排阿绸阿缎保护在旁,否则端木姐姐早已……咳,端木姐姐跟我提起过,她在行宫遇刺,幸亏流澈将军及时赶到,不然端木姐姐就无声无息地命丧行宫了。还有呀,成王迷恋端木姐姐的美色,深夜意图不轨,也是流澈将军赶走成王的……若非流澈将军,端木姐姐怕是香消玉损了。他们两人经历了这么多,患难与共,携手扶持……”
他的黑眸骤然冷凝,聚起一抹阴森的光。我瞧在眼里,却故作毫无所觉,仰慕地笑着:“流澈将军文武双全、文采风流、姿容俊逸,曾救端木姐姐多次,两人多有诗词唱和,羡煞旁人呢。”
仿佛惊见他铁寒的脸色,我惊慑莫名,慌乱道:“王爷,我……我不是故意提起的,我只是一时感慨……”
流澈净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臣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话音未落,他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望着他轩扬的身影,我微微一笑。
不多时,宫娥来报,我的好姐姐——端皇后向我庆贺生辰。
“难得姐姐记得我的生辰,姐姐有心了。”
“应该的。”端木情一袭玫红曳地锦裙,难得的明艳与亮泽,倒衬得我影姿寥落、容华黯淡。她温润地笑着,“我也是今儿一早才想起来的,便命御膳房赶了几样精致佳肴与点心,还是妹妹以往的口味,不知妹妹的口味变了与否?”
“姐姐晓得我的脾性,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一生不变。”
“我就喜欢妹妹这脾性呢,”她自然听出我的话外之音,自也不介意,示意宫娥奉上佳肴与点心,“今儿呀,我们就好好叙叙旧。”
我眉笑弯弯地坐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流澈哥哥刚走,姐姐遇见了吗?他也真是有心,晓得我的生辰,命人送来这些菜肴,特意过来跟我喝两杯呢。”
端木情眸光一冷,旋即神色如常:“妹妹是长公主,他理当前来庆贺的。”
2、兰心
银光骤然划过,父皇举剑刺来……母后仓惶逃奔,宫娥惊乱地四窜……银光森然,耀得我睁不开眼,父皇冲过来,剑锋直直地刺进我的胸口……
很热,惨碧的火舌吞噬了一切……浓烟弥漫,呛入口鼻,喘不过气……嚣张狂热的火舌封住所有的门窗,蔓延至我的身上……
西宁哥哥,这是我新作的词儿,你觉得如何?
西宁哥哥,你带我去护城河玩,好不好?
公主妹妹,这是你的画像,我为你画的,像不像?
唐容哥哥,我已国破家亡,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唐容哥哥,我晓得你不爱我,即便如此,我也愿意,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唐容哥哥,是她害死你的,我一定为你报仇,我要她血债血偿!
“公主……公主……”
骤然听见一声急促而担忧的唤声,我惊醒过来,汗流浃背。
小云握住我的手,柔声安慰道:“醒来就好,只是梦魇,公主要喝水吗?”
我摇摇头,挥手让她退下,靠在大枕上,阖上双眼,脑中却清晰地浮现出端木情时而冷酷时而巧笑的脸庞。
端木情,是你夺走了我的西宁哥哥,是你夺走了父皇、皇祖母对我的宠爱,是你再次夺走了唐容哥哥,是你!一切都是因为你!
我失去的东西,我会全部讨回来!你所拥有的,我会一一地夺过来,正如你夺走我所拥有的一切一样!
我,凌璇,向天发誓,我一定会全部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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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的贵妃娘娘,当今的皇太后,与唐王斗得你死我活,而端木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难以取舍,那种滋味该是别样的风味。
就让他们斗个鱼死网破,我只需在寂寂深宫韬光养晦,蛰伏谋划,有朝一日,那些出其不意的事儿,将会让你们措手不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皇太后终于落败,唐王流澈净天命所归,荣登宝座,建朝“大敬”。
然而,随着天纵英明的唐王登基那日起,有关他与端木夫人**宫闱的传言就流传于市井坊间,越传越是神乎其神,整个洛都都在私议开国帝王与前朝皇后的圣德与品行。
狐媚转世,妖颜惑主,红颜祸水,所有不堪入耳的传言直指端木情!
然而,本想以传言将她逼到紫镛城,却是功亏一篑。不过,我并不着急,这漫长的一生,我会陪她玩到大限的那一日。
流澈潇回京,封兰陵王。一时间,洛都盛传兰陵王俊美无双的姿容、冠绝当世的词赋文采。
这日,洛都东郊行宫紫镛城风物迤逦,金光云影洒于琉璃碧瓦上,浮金灿灿。
我坐在“在水一方”亭子里等候他的到来。我相信他会来。
果不其然,兰陵王踏步而来,不紧不慢地踏着一地的碎金与灿烂,一身的风雅而从容。
“郡主邀请,是有要事吗?”流澈潇的颊边噙着一抹雍雅的笑意。
“值此夏末时节,百花妖娆,与兰陵王一同品赏,别有风雅,不是吗?”我舒缓一笑,请他坐下,让小云奉酒上菜。
“郡主好雅兴。”流澈潇温和地笑道,“若我没有猜错,风雅事小,‘端木夫人’事大。”
“王爷快人快语,我也不卖关子了。”我爽然地笑道,“我为王爷不值。”
“如何不值?”流澈潇好笑道。
“流澈潇姿容绝世、词赋风流,端木情诗词才情名满天下,一个兰陵王,一个前朝皇后,似无关联,不过,我与端木姐姐自小姐妹情深,怎会不知呢?”我恍然一叹,“那些风雨飘摇、生死未明的日子,我永远无法忘记,相信端木姐姐也与我一般,不曾忘记。”
“端木姐姐与你多有诗词唱和,外人不知,我却晓得,兰陵王一腔钦慕之情早已牵系在端木姐姐的身上,只是我不明白,端木姐姐为何另投他人怀抱呢?”眼见他的俊脸又冷有沉、默然饮酒,我的心中冷笑一记。
“郡主究竟想说什么?”流澈潇的语音冷冽如冰。
“陛下攻入龙城的那夜,王爷重伤,后不知去向,究竟怎么回事呢?然而就在那夜,端木姐姐身中奇毒,我听闻是陛下为她解毒的。”我逡巡着他的眼色,继续撩拨着,“也许端木姐姐是为了报恩,也许她是身不由己,也许是不足为完外人道的缘由,无论如何,我都为你不值呢。”
“六王霍乱天阙,幸而王爷多方照拂,端木姐姐才毫发无损,可惜,命运弄人……”我幽幽地追加一句,感慨万千。
流澈潇急促地饮酒,眼底蕴着薄怒,脸色由青转白,冷寒簌簌。
长长的静默。
天光晴艳,云影绵绵。
流澈潇抬眼望我,眸光微寒:“郡主邀我前来,便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
我缓缓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别无他意,为你不值,也为端木姐姐的‘身不由己’惋惜。”
他静静地望我,忽的雍雅一笑:“郡主有何高见?”
心底一沉,莫不是他已料到我的意图?也是,他并非蠢人,自然晓得我的意图,在他面前,无需刻意伪装,但也不可泄底。我轻声一笑:“王爷说笑了,我能有何高见?”
流澈潇似笑非笑地望我,别有意味地问道:“郡主有意中人吗?”
我一怔,轻然而坚定地说道:“有。”
他的笑一如俊雅行云:“他日郡主有何吩咐,我自当效犬马之劳。”
我颔首灿笑:“好!王爷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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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流澈潇牵线、传递诗词,让端木情心乱、纠结,可是,却没有引起大波澜。
到底低估了她的坚定、他对她的信任!
妖后乱国!
宁州、台州飓风肆虐,晋州地震,毁灭性的天灾让大敬子民流离失所,枭雄与妖后的流言引发数州百姓的恐慌。大批灾民流落到洛都,聚集午门不散。
然而,即便传言甚嚣尘上,即便是妖后乱国,流澈净也执意立端木情为后!
我无可奈何,咬紧牙关亦只能静静等待良机。
端木情离宫已有十来日,在金斓寺斋戒,祈求上苍降福于民。本想趁此良机赢得流澈净一顾,却无料他如此无情地将我拒之殿外。
这日,小云陪着我闲庭信步,从御花园漫步至一处较为偏僻的宫殿。
前方走来三人,两名侍卫押着一名浑身脏乱的老者。那老者弓身走着,步履蹒跚,低着头,任凭侍卫的喝斥。
小云惊道:“好可怕!那人的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怵目惊心呢。”
闻言,我不由得凝眸望去,但见那老者满脸皱纹,刀疤犹有血色,似要滴下血来,甚为惊悚。
这身形,这神态,这眉目,依稀在哪里见过……忽然,一抹熟悉的影子跃进脑海,是他?
是张德子。然而,他怎会在此?
自端木情的姑姑、皇太后薨了之后,他便消失于龙城,这会儿又突然出现,究竟怎么回事?
两名侍卫见过礼,押着老者继续前行,我蓦然喝道:“站住!”
三人停住,一名侍卫恭敬道:“郡主有何吩咐?”
我随意地问道:“此人犯了何罪?”
“此人擅闯皇宫,卑职正要将他交给冷统领处置。”
“冷统领职掌皇宫的禁卫,哪有闲工夫理会这个擅闯皇宫的老头。这样吧,你们把他押到那亭里,我来审问吧。”
“是。”两名侍卫自是不敢抗旨,将他押往附近的凉亭。
老者深埋着头,似乎害怕我认出来。小云会意,让两名侍卫退出亭外数丈。我静静地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张德子。”
闻言,老者全身僵硬,双手微抖,极为震惊的样子。须臾,他苍老的嗓音响起,抬脸望我:“郡主好眼力!郡主既已认出老奴,老奴任凭处置。”
我敛眸凝视他,无视他脸上的刀疤:“先皇与皇太后双双驾崩,你不知去向,过了这么久,你又突然出现于此,着实奇怪。不过,我深知每个人都有不为外人道的苦衷,我也不想知道。”
眼中的亮光倏然黯淡,张德子悲道:“老奴擅闯皇宫,确有苦衷。”
我长长一叹,仿似历经沧桑的老者:“宫中旧人多已不在了,你侍奉御前多年,甚得父皇信任……如今想来,大凌覆亡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的龙城,不再是以往的皇宫,陌生,冷酷,无情。”
张德子劝慰道:“郡主莫多虑,郡主仍是天家贵眷,当今……圣上待郡主圣眷颇隆,该会为郡主寻得一门好姻缘。”
我摇摇头,凄然道:“嗯,是多虑了。张德子,今儿遇见你,也许是上天注定的呢。我能够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他猛地下跪:“谢郡主,老奴别无所求,只求在宫里有一个安身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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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用心良苦终于开花结果!未雨绸缪自当心想事成——我终于成为流澈净的妃子。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凌朝遗老跟大敬皇帝力争的结果。
端木情,你贵为皇后,位及中宫,我亦位列四妃,这一仗,你没有赢。有朝一日,如今你所拥有的凤冠凤袍,我会夺过来,整个后宫,将是我凌璇的天下。
端木情,你等着!
第一夜,他在贵妃上官蓉儿的寝殿。
第二夜,他在贤妃西宁怀诗的寝殿。
册妃大典之后的第三夜,流澈净终于来到云岫宫。
他站立于寝殿的紫红绫纱帷幔处,黑底滚金团龙袍服,简冠巍峨,身姿傲挺,踏着一地的明光与满殿的旖旎。他一踏进寝殿,这旷寂而冷漠的寝殿,瞬间变得温暖而粲然生辉。然而,那眉宇英伟而愁锁,那面容坚毅而萧索,那目光晶亮而幽沉。
敛眸含笑,似泛春水,如横秋波,我笑着迎上前,微微欠身:“陛下来了,可用过晚膳了?”
流澈净木然地点头,再无多余言语。
“臣妾命人备下点心,与陛下浅酌两杯,可好?”
“好。”他步入寝殿,神色寥落。
“酒菜立即备好,陛下稍等。”我示意小云快快奉上早已备好的精致小菜与宫廷佳酿,坐于他身侧,“陛下在云岫宫,只会觉得松快与温暖,所有烦心的事儿将会一扫而空。”
“哦?”流澈净侧眸望我,目光犀利逼人,“果真如此,淑妃当得一个‘淑’字,只怕淑妃心有别想。”
“陛下说笑了。从万千宠爱的锦平公主,至落架的凤凰,从洛都到扬州,又从扬州到洛都,从任人摆布的玩偶到乐平长公主,从乐平郡主到淑妃,短短数载,像是历经三生三世。如今,陛下是臣妾的天、臣妾的地,陛下龙颜欢悦,臣妾自是开心,陛下龙颜不悦,臣妾便要抚平陛下深锁的愁眉。”
“臣妾只求一个字:平。让自己平静,让云岫宫平静,让陛下的后宫平静无波。”我轻柔道,眼底眉梢皆是诚恳。
精致小碟的珍馐奉上桌,佳酿琥珀、醇香清冽。
流澈净斟酒自饮,一连三杯下月复,仿似饮水。
他仍是愁绪郁结,我晓得他的愁结所在——册后大典前夕,端木情才知晓册后大典之后即是册妃大典,在大典上昏厥倒地,经御医诊断,原来是怀有龙嗣。不过,双喜临门之际,也是她万念俱灰的时刻,所有的真相一齐浮出水面,她能否挺得过去,便要看她的心够不够坚硬。
心念转移间,流澈净已然数杯落月复。
我柔然浅笑:“听闻陛下千杯不醉,不知臣妾能否有幸见识到陛下的如海酒量?”
“朕从无醉过,也不让自己饮酒过甚。”语声淡漠。
“世人皆醉我独醒,陛下天纵英明,果真千古少有的圣贤明君。”他的冷,我毫不在意。
“圣贤明君?呵……”流澈净嗤的一笑,冷如秋凉夜风,“传言中,朕是窃国枭雄,朕窃了你的国,窃了大凌的天下,你不恨吗?”
“家国,天下,大凌,大敬,于臣妾来说,无关紧要。”我迎上他炯炯逼视的目光,淡漠得如同眼前是一片无垠的原野,“臣妾只是一介女流,只愿与夫君举案齐眉、琴瑟合鸣,别无所求。陛下问我恨不恨……”
“陛下要听真话吗?”我淡笑一问,他点点头,我娓娓道来,“大凌气数已尽,而陛下天命所归,励精图治,帝业稳固,皇图兴盛,天下万民莫不归心。古人云,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个道理,我懂,陛下顺应天意罢了。臣妾若要恨,要恨谁呢?恨得了一个,恨得了天下万民吗?”
“想不到淑妃如此明理豁达。”流澈净的眼底浮起微弱的笑意。
“这天下,究竟姓什么,臣妾并不在意,臣妾在意的是,谁是臣妾的夫君。”我晓得这一席话多少打消了他对我的戒备,凡事一步步来,我有足够的耐心赢得他的另眼相待。
流澈净淡然一笑,默默饮酒,显然不在意我的言辞。
我温柔地笑道:“或许,陛下心中只有皇后一人,臣妾自知比不上姐姐,只望陛下偶尔记起云岫宫、记起凌璇在此等候陛下,臣妾便知足了。”
他将酒杯递到我的手中:“与朕喝一杯。”
我一饮而尽:“陛下何时就寝?臣妾已铺好锦衾,倘若陛下不喜与人合衾,臣妾就在榻上歇一晚。”
流澈净幽黑的双眼精光微闪:“不必了,朕只是顺便过来看看你。”
3、雪深
我赢了!
此生此世,唯一的仇敌,端木情,终于落败,自行离开龙城,离开洛都。
可惜我并不知她何时离开的,若我晓得,必定赶尽杀绝,让她从此香消玉损。
端木情,自你进宫,你便夺走我拥有的一切,夺走父皇与皇祖母的宠爱,夺走青梅竹马的西宁哥哥……自你进宫,西宁哥哥便撇下我,围着你转,哄你开心,带你玩耍,再也不理睬我了,再也不陪我练字作诗了,再也不喜欢我了。
你不晓得,我有多恨你,可是,我掩饰得很好,我故意与你成为好姐妹,可是,只有天晓得,我是多么地恨你。
后来,若非你的突然出现,唐容啸天一定是我的。然而,你再一次把他从我的身边夺走。
端木情,我对你的恨,比海深,比天广。
如今,你终于走了,望你不要再回来。
流澈净的凤印,终究是我的,流澈净的后宫,终究是我——凌璇的天下。
可是……还有一个上官蓉儿,我到底低估了她。
端木情离京后,流澈净几乎每日都夜宿香露宫,究竟上官蓉儿是何等女子,竟有如此的魅力与手段令他分外青睐?
这一日,我来到香露宫,上官蓉儿热络地招呼我。殿外大雪纷飞,寒气逼人,暖阁内温暖如春,冷热相宜,正如她的温柔浅笑令人分外舒服。
“你比我稍长两岁,我该唤你一声姐姐才是。”上官蓉儿握住我的手,浅笑如画。
“嫔妾怎敢呢?”我俏皮一笑,上官蓉儿确是一个容易相处的女子,温言软语,正如窗外的飞雪绵绵絮絮地落着。
“莫见外,就这么着了,你是姐姐,我是妹妹。”
“咳……”我突然一叹,凝眸感慨道,“如果端木姐姐在此就好了,我们三人定能成为好姐妹的。”
“端木姐姐也可怜的。”上官蓉儿唏嘘道,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终归于一声轻渺的叹息,“倘若她能顺着陛下一些,便不会有此结局。”
“端木姐姐的性子,我多少晓得一些的,难得陛下把她搁在心里,圣眷优渥,她却这般恃宠而骄,我想劝,也不知如何劝呢。”
“也许这便是陛下珍视她的地方,即使她不在了,陛下还是忘不了她。”上官蓉儿轻叹道,一双漆黑妙目凝烟渺渺,“我总觉得,陛下的心随着她去了。”
“陛下的心在妹妹这里呢。”我打趣地笑道,“陛下夜夜宿在香露宫,我真要吃味了呢。”
她的雪砌容华倏然薄红流粉:“是我的不是,历来后宫要雨露均沾才能和睦相处,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忙道:“妹妹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上官蓉儿宁和地笑道:“我晓得的,姐姐,这是婢子做的宁州点心,你尝尝。”
我盈盈笑着,捏起一小块糕点正要送入口中,却见帷幔处矗立着一抹昂健的人影——那人一身帝王龙袍服色,目光温和淡定,我却瞧出他那眉宇间的睥睨气度。
“臣妾叩见陛下。”上官蓉儿参拜道。
“臣妾参见陛下。”我惊醒过来,也欠身下拜。
“起吧。”流澈净气宇轩昂地步入寝殿,上官蓉儿连忙为他弹去肩上的雪花碎屑、为他解下风氅挂于衣架上;他坐在上官蓉儿原先的位子上,随意地问道,“淑妃也在这儿?”
“大雪天的寝殿里冷清,臣妾过来瞧瞧贵妃娘娘。”这会儿他应该是从澄心殿过来的,端木姐姐呀,你一走,你痴爱的男子立即转身拥抱别的女人,若你晓得,不知怎生想法呢?如此想来,我不由得心生些微恻然。
“姐姐不过来,臣妾也会去云岫宫找姐姐呢。”上官蓉儿朝我一使眼神,淡然地问道,“陛下可是忙完政事过来的?”
流澈净颔首,目光微冷:“淑妃就在这里一起用晚膳吧。”
上官蓉儿明眸一笑:“陛下,姐姐准备了御膳,邀臣妾过去品尝呢,不过臣妾觉得有点儿不适,就不陪陛下过去了。姐姐,陛下就交给你了,可要好生伺候呀。”
我明白她的意思,却听流澈净淡淡道:“哪里不适?传御医来瞧瞧。”
她连忙笑道:“不必了,歇一会儿便好了。姐姐,晚膳时辰近了,陛下也该进膳了,回宫备下好酒好菜,可不要怠慢陛下。”
******
云岫宫难得温情洋溢,今夜的流澈净难得不再冰冷。
虽不再冰冷,却仍是无情,只有零星的暖意施舍予我,可是我已知足,因为,他最终会落入我的掌心。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流澈净握着玉杯,低声沉吟。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款款望他,一点娇羞的笑意微绽唇角。
他凝视着我,目光平静如雕。
我却晓得,他在怀疑我的态度,他在玩味我的言辞,他不信我,他担忧我会危及到他的帝位、他的上官蓉儿,以及他的皇后端木情。然而,我自信于自己的伪装,从我的眼底、我的脸容上,他瞧不出丝毫破绽。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我冷漠、甚至无情。
片刻之后,他继续饮酒。我柔然一笑:“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陛下是圣贤明君,也是清醒饮者,必将名垂千古。”
他开怀一笑:“淑妃的称赞之辞,总能赞到心坎里。”他递给我一杯酒,“为‘清醒饮者’干了。”
从他眉心如镌如刻的凝痕中,我瞧出他的心事:“陛下可是为端木姐姐伤神?想来呢,端木姐姐离京也有大半月了,不知身处何方,咳……”
闻言,流澈净饮酒更甚,握着玉杯的手掌青筋微动,似要捏碎玉杯。
“年后雪停了,臣妾代陛下出京寻找端木姐姐,如蒙天幸,臣妾也许会找到端木姐姐。陛下待她如海深情,她能懂的,陛下放心,臣妾会带她回来见陛下。”
“不必了,她最好不要回来。”流澈净静静地瞧着我,目光渐有朦胧之色。
“陛下,这是为何?”我惊讶道,寻思着他是否已知晓是我和西宁怀诗联袂使计将端木情逼出宫。
“朕自有分寸,此事无需再提。”他摇摇头,使劲地闭了闭眼睛,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似的撑起身子,“你给我下药?”
“陛下,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陛下,我好想你……”我蓦然抱住他,放软身段依在他的胸前,“对不起,唐大哥,阿漫回来了……从今往后,阿漫再也不会离开。”
“阿漫……不,你不是……滚!滚……”他竭力推开我,然而,力不从心。
“是阿漫回来了,唐大哥,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抬眸楚楚地望他,泪水悄然滑落。泪眼模糊中,他再也不是冷酷无情的帝王,而是痴情于端木情的流澈净。
“阿漫,是你!真的是你!”流澈净狂喜地抱住我,再也不放开,“你真狠心,都不回头看我一眼,假若你回头,看到了我,你还会不会走?”
“不会,我不会走。”我晓得他失而复得的激动与喜悦。
“阿漫……”流澈净抚着我的脸颊,深情唤着,眸色幽暗而迷乱,“阿漫,你真的回来了吗?真的不走了吗?”
我缓缓地颔首,下一瞬间,他吻住我,天旋地转地吻我,激狂地与我缠绵于床榻帘帷。
这一刻,我等了那么久,即便是端木情的替身,我也愿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将我当作端木情,我亦不在乎,我只要他留给我独独属于我的龙嗣。
此为冰火情蔻,外加一味能令人神志不清的药,药力发作之际,他会将我当作他心爱的女子。
他心心念念的,是端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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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之后,流澈净再也没有来过云岫宫。
我知道,他恨我,恨我给他下药,恨我“引诱”了他。
我无所谓,因为我得到了我想要的——龙嗣。然而,上官蓉儿也怀上身孕,且得到他更多的宠爱。香露宫,赏赐不断,宫人忙碌,日日欢声笑语,而云岫宫,冷冷清清,连宫娥内监都懒得进来。
同为龙嗣,为何区别如此之大?
倘若同是皇子,上官蓉儿一定是大皇子,加之流澈净的宠爱,必定是帝位的继承人选——我所有的筹谋功亏一篑,不得宠的皇子,根本毫无用处。
于是,上官蓉儿临盆的前两月,在西宁怀诗与我的合谋之下,于凤凰台跌下木梯,血崩而亡。
流澈净悲痛不已,并无追查此事。
我不晓得他猜到多少,我不管。接着,在我巧妙地安排之下,西宁怀诗与侍卫私自相会、暗通曲款,被流澈净禁足初芸宫。
整个后宫成为我的天下,即使他对我无情。
只要他驾崩,我的儿子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我便是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大敬江山匍匐在我的脚下,整个天下重归凌氏。
有时候,我在想,假如,假如他对我好一点,不是那么冰冷无情,不是那么厌恶嫌弃,或许,为了孩子,我会做一个温顺的好母亲,甚至是温柔贤惠的妃子,放弃谋划多时的计划,放弃夺取他的江山,然而,他如此无情,我也无需对他心软。
他对我的防范密不透风,不过,总有那么一日,我会让他无声无息地死去。
神康三年,西北告急,流澈净御驾亲征。
西北战况不断地传回洛都,最后,流澈净被燕国燕南大将军掳走、押往大漠苦寒之地。燕南大将军以大敬皇帝之安危,威逼我朝立幼主为帝,臣服燕国,割让西北六州于大燕。
朝野震荡,洛都一片喧哗。
朝臣分成两派,为是否册立幼帝一事争吵不休,三日后,以凌朝遗老为首的一帮老臣胜出,紧接着,多数朝臣上表,奏请册立我的儿子登基为帝。五大将军反对,禀奏册立皇后娘娘所诞的大皇子为帝。
然而,龙城焉有皇后端木情与大皇子?
与兰陵王流澈潇秘密谋划,掌控朝堂与洛都整个局势,令流澈净永远再也回不了洛都。这个天下,便是他与我的天下,最终成为我——凌璇的天下。
兰陵王从中斡旋,经多次商议,册立二皇子为幼帝,五大将军亦无可奈何。倘若大皇子在宫中,只怕不会如此顺利。
我只愿,端木情不要回来。
然而,她到底回来了,带着大皇子回来了,将我赶出立政殿,将我筹谋好的一切全部打散。
我恨,我不甘,可是,龙城为她控制,洛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我只能任其宰割……我真的很不甘心。
端木情一朝回京,定是置我于死地。在她面前,我无需再掩饰什么,我和盘托出我对她的恨,折磨我多年的仇恨,我让她晓得,我是多么地想要她死!
她怜悯而冰冷的嘴脸,我很厌恶,她胜利般的眼神、赢者的姿态,令我几欲发狂。
我问她:“为什么你不杀我?你有很多机会杀我,为什么不下手?”
她道:“冰火情蔻那件事之前,我恨你,可我没想过要你死,毕竟你的父皇你的母后曾待我很好;之后,我想要你死,可是你还不能死,与流澈净的帝业相较,自然是他的帝业重要。”
原来如此。
我仍然不甘,仍然恨!
流澈净秘密回京,知晓了我所做的一切。赐下白绫的那一夜,我要见他,他果真来了。他的目光冰寒冻人,他的神色冷酷慑人。他静静地立在窗旁,负手挺立,等着我开口。
“陛下没有话跟臣妾说么?”我站在他的身后。
“没有。”
“陛下可知,是臣妾与贤妃设计逼走皇后的。”心中无限的凄冷。
“朕知道。”
“为何陛下不处置臣妾?”他睿智过人,我晓得,却不解他居然放过我。
“皇后自会处置你。”
“陛下相信皇后会回来么?”原来如此,他不动手,是要让端木情亲自动手处决我。
“相信。”
“那晚……陛下真的将臣妾当作皇后了么?”他武功高强,寻常的药对他毫无作用,决定下药之前,我犹豫了很久。
“药力很强,是朕疏忽了。”
流澈净的语气一成不变,冰冷而无情,吝啬于他一点一滴的温情。我款款欠身,淡淡道:“恭送陛下。”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广袂飘拂,帝王袍服上的纹龙栩栩如生,龙睛熠熠,龙行腾跃,龙啸九天。
流澈净,自步入寝殿,未曾望过我一眼。
流澈净,我真的爱过,只是,我的心中郁积着太多的恨与不甘。
备好白绫,我对小云说:“走吧,再也不要回到云岫宫,在龙城某一个偏僻的地方隐藏起来,看着二皇子长大。”
小云哭着点头,慢慢地踱步,泪流满面。
雪白的长绫从梁上垂挂下来,拂动如水,飘落如雪,我笑了,开心地笑了。
端木情,即便我死了,你我之间的仇恨与恩怨,并未结束。
我的儿子,十八岁的时候,小云会告诉他,他的母妃是谁,他的仇人是谁。
告诉他,他的使命是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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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夜雨·流澈潇
一、那一蹙眉的轻愁
多年以后,当流澈潇站立于清风悠悠的树荫下,极目眺望眼前的青山绿水,该会想起那个海棠花开的夜晚。那个月辉清淡的夜晚,千里之外的洛都,东郊行宫紫镛城,明漪殿的风亭,一个白衣似雪的女子衣带当风,娥眉微蹙,轻愁如絮。
这样的女子,世间绝无仅有。
她是端木情。
即便相隔千里,他仍然记得她的一颦一笑,即使过了很多年,他仍然无法忘记她;即使眼前人温柔娴雅,他始终无法忘怀生命里唯一爱慕过的女子。
繁华落尽,洛都飘摇,天阙争霸,一个柔弱女子,怎生保全自己?所幸,他遇见了她,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护她周全,让她免受无端的迫*害与侮辱。
对于凌氏的宗室亲王来说,皇家权柄是天地间最血腥、最冷酷的诱惑。
雷霆走了,睿王走了……秦王摄政,下一个会是谁?她又将遭受什么样的罪?什么样的待遇?可是,她不想离开洛都,他已表明心迹,她委婉地拒绝了,也许,她在等候她的意中人。
她的意中人,究竟是谁?
风亭里灯影飘拂,闲谈对酌,浅笑低语。他白锦素服、俊逸不凡,她白绫纱裙、妍秀可人,衣袂拂动如水,恍如九天仙宫里的仙人佳偶。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流澈潇为她斟酒。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端木情呵呵地低笑。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倏然,流澈潇定定地瞧着她,但见她已有六分醉意,双颊醉红宛如流霞,双眸迷离仿似含烟蒙雾,恰是醉人的嫣容妍态。
端木情冷讥一笑:“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当今能有魏武皇帝这样的能臣奸雄,洛都也不会如此水深火热。”
他敬服地笑:“一腔忧思,心系天下,端木小姐不让须眉。”
“将军见笑了,来,继续喝。”她一边打嗝一边斟酒。
“夜深了,下次再陪你好好喝。”他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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