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宫为后宫禁地,除却几个表情森然的女官们偶尔打太极池边路过,投下一道道清倩的水影。剩下的,想当然只是一拨又一拨浑身束甲的禁卫军。
从月凉宫至高处,可以清晰看见禁城玄月宫处自升起一团团浓烟。
在火焰与黑夜的交界处,时不时飞迸出热烈的火星,让半座城池周身都笼罩着虚幻的光晕。
厅堂的大门正被撤去了帘幕,首先入眼的到是那整块黑曜石镶嵌的围屏。乌沉沉的紫檀框架与石面融为一体,烛火的投影汇入屏面又散射出无数细碎光点,像沉埋在黑夜水底的珍珠灰烬。坐在围屏前的主位上的女人,杏子黄襦衫,高高束起的鬓发上斜斜簪着朵妙音牡丹。
“玄月宫走水,这边更要注意娘娘的安全!”司空妩跃下马,经过长长的宫门甬道同时,与身边属下吩咐道。“是!”“……国丈大人。”司空妩眼尖的看见若干侍从正簇拥着一名青衣长者登堂入室。“是阿妩。”青衣长者脚步顿了顿,回首见是他,原本严峻的表情松了松。
三天前她和白晨,乌鸦等人一起回到帝(谐)都,白日里吃完午饭应该就住在客栈了吧?怎么一觉过去了还是大白天……
她扑腾着,求饶着,耳边却只剩下那人的尖声厉喊:“这个世上只能有一个司空锦!所以你去死吧!”
影见玄当。“怎么。”白晨抓住她自动送上门的小手,回头问道。
“娘娘?”司空妩再度问道。
汐娘有些发愣,呆傻看向白晨:“我怎么了。”头有些疼,回忆却沿途赶来。
她习惯性的回以微笑,但很快,她笑不出来了……最后竟抽了口气往后倒退几步。
“好,那就看一眼罢。”说着便起身往门外走去。
火,火是天地间最无情的杀手。
虽然相隔甚远,但从这么高的地方看去,只感觉火焰暴烈的温度似乎即将扑面而来。
“……”司空妩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对于这个姑姑,他从来都不了解。他也不需要理解。最近,太子要选妃了,对象是他的妹妹。
她举起胳膊挡在眼前,再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还是那缕刺眼的阳光。但帐边却多了白晨,彼时弯腰站在床前。
盛装的皇后轻笑着,千里的火光在她眼中仿佛也不过是件顶顶小事。
皇后的眸子果然厉了起来,继而冷瞪向厅外,连手下攥的小丝巾已经变形都不自知。
“回避?本宫还能回避到哪里去?”皇后厉声道。
皇后美丽的面孔瞬间露出一丝狰狞,但很快便压了下来,声音依旧保持着清明:“这么大把年纪了,还爱管这种闲事,合适么?”
伺门的女官见两人并肩而来,不慌不忙的行了个蹲礼后才领着两人入内。
叫做‘慕华’的锦衣女官头不敢抬,伶声道:“好看。”
玄月宫是什么地方?那是萝月王宫所有妃嫔居住的地方!这个女人好大的胆子!怎可以这样明目张胆!
那人伸出的手是那样温暖,那样柔软。
“承认如何?不承认,又如何?”有分别么?她冷冷一笑,在司空妩的守护下登上月凉宫最高点。
“娘娘,还是回避一下吧?”女官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说道。
此时,那女人像是察觉到了她,蓦然回首,美丽素颜朝她绽放出一支微笑。
“汐娘!”
见许久没有动静,她悄悄抬起头来,眼角却看见皇后正微笑着端详自己,她吓得重新跪下去。
“汐娘。”
转身拧了条汗巾来替她擦虚汗,继而道:“只是梦魇。”
瞬间,场景再度变幻,她像是掉入了无底的深洞!心脏‘咚咚’跳的厉害……
他们是互相依存的。哪怕再厌恶对方,也绝对不可以背叛!
她继续往前走着,缓缓掀开了最后一层纱帐。
皇后没有解释,也没有问话,只是眸子却无声的轻眯起来。
“你怕了?”
“那么,刚才梦到了不好的东西么。”
此时,那热辣辣的熏风仿佛转了个方向,直朝月凉宫而来。
突然,那人变得狰狞,竟将她一把按回水中。
“本宫从来就没有拘束过他啊。”天底下,似乎再也找不出比她们情节还要恶劣的父女了吧?
她以为她会就这样一直下去,紧接着,画面却变化了。
“这么说!你承认了!”
“只不过短短几日,怎的这样老了?”坐在主位的女人——皇后丝毫不曾觉得面子难挂,只浅笑着说道。
皇后挥了挥衣襟,面上只余甜的醉人的媚笑。
青衣长者怒极反寂,此时只冷冷瞪回这个貌美无比的女儿:“我从来没有这么后悔,选择了你!”
她有些凝噎,却很快调整好情绪,牢牢卡住他的腰,不准他回头来看。
顿时一阵剧痛袭来,使她快晕过去,所幸,流过了这段河床,水流变慢了。远方仿佛穿来了呼喊:“汐娘……”
她努力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破出了水面:“我在这……救救我。”
那是间如梦似幻的绣房,青色的纱帘像是罩上了一层光晕、傅山炉内正燃着一只黑甜香。
不从后面别有洞天的地方入内,想要入那半岛正厅,倒是难比登天了!
白晨微微沉寂了一会儿,像是丝毫没有想到汐娘会主动开口和自己提起。
汐娘猛地睁开眼睫,却看见阳光从半开的竹窗中流泻进来,有些刺眼。
但,皇帝似乎有别的想法。
但没有办法!
耳边却听见皇后轻声道。
汐娘顿了一下,有点答非所问的慢慢开口道:“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我体内的火虫去哪里了……”
“是不舒服么。”白晨依从的没有再回首,站直着身子淡声问道。
“你是谁!到底是谁!”她尖叫着,试图冲上去,耳边却传来一道清明如破雾的声音!
“果然万物,还是毁灭的时候最好看了。”
“你好大的胆子!”青衣长者没有那些虚应之兆,见面便是最直接的责难。
渐渐的,她不能呼吸,不能言语,在深沉的黑河之中随波逐流。
传过层层沙曼的,是那轻轻淼淼、若断若续的飘忽歌。那么袅娜的一丝歌声,不知出自哪一室的良家子。
原来,那近在眼前的正厅却是半岛的样式。
“娘娘,国丈已经离去了。”司空妩轻声道。
……………………河水好冷,冷彻心肺、一瞬间便吞噬了她的身躯,侵湿她的全身,汹涌的水势就如此推着她,令她在急流中载浮载沉,任凭尖锐的暗石一道一道划过她的身躯,突然间,她哀嚎一声,胸口一刹那飞速撞上了一块暗礁,几乎榨空她的呼吸。
她闭起双眼,不敢再说话。
汐娘无言的摇了摇头。
白晨探了探她的额头:“别担心。”
女官吓得连忙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着。
不是为别的,而是,在那女人怀中安睡的小孩子——那么小的孩子——竟然身子肿胀的无法形容!青紫的脸孔还在七窍流着血……
听见这个多年没有人叫起过的名字,皇后在门边停顿了一下,侧首轻笑道。“好怀念啊!司空锦,这么多年过去,本宫都差点以为自己的名字就是司空后呢?”
不是没见过皇后生气,而是没有见过皇后如此明目张胆的动怒!
那唱歌的女人背对她坐着,绣着金线孔雀的裙摆正迤逦收在凳边、她轻声喃唱着南方小曲,似在哄着怀里的什么。
她从善如流,连忙站了起来表衷心。“奴婢生是皇后的人,死是皇后的……”
皇后纱袖掩面,忽然抱着肚子笑起来。
接下来是不自然的沉寂。
“娘娘,该怎么办?”司空妩问道。
她太过好奇,悄悄走上前去。
彼时,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汐娘眷恋无比的蹭了蹭。
她的儿子!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
“玄月宫的火!是不是你放的!”青衣长者立在厅间,瞧不见的梵风刮得他的衣摆轻掀。
皇后长长的景泰蓝护甲伸在了她的眼下,做了个虚扶的动作。
“司空锦!”
不知何时,司空妩也已经站到了她的身侧,凑近耳边诉道。
见他要将汗巾给送回去,汐娘忙张开双手揽住了他的腰:“阿晨。”
可是当她抬起头时,却看见了那人的脸!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别担心,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表现。”
转过层层紫纱、又路过蜿蜒而曲折的花间道。曲折行来,远远望见了一方碧池隔开的正厅,女官却并未领他们走近,而是直接转入一条飞廊,再将一行人送进了垂花门。
此时,皇后正抚着有些歪的发簪,轻道:“慕华,你说这场景好看不好看?”侧首的瞬间眼波流转,很是魅惑。
毕竟……于她于自己,那都不会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我不希望汐娘不开心。”白晨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吓到了谁。zVXC。
汐娘将自己的脸埋在白晨背上,发出闷闷的声音。“如果换做好几年前,现在的样子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其实我一点都不贪心!阿晨……如果我知道,火虫的毒是用这样的法子来解,我宁愿一辈子都是个胖子!但是,我真的好希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