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京城 27黑子与白子

作者 : 响马

27黑子与白子

那是一个惊恐的深晚,钱路线上传来疯狗的叫声。吴奈躺在工区宿舍的床上,睡梦中感觉到整个房子都在摇晃,窗户发出撕裂的响声。工区里有人在喊叫,“地震了。”所有的人都在睡梦中醒来,跑出了宿舍,看着摇晃的房子,看着摇晃的天地,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真的地震了。稍后,人们才议论起来,一片语声交错在一起,所有人的都认为是真地震了。不知是谁把一个工友的短裤偷偷扒下来,引得工友们哈哈大笑。

这天深夜工长也没有再睡觉,不住地接电话,好像进入紧急情况。大概早上天还没有亮,工长把工友们喊了起来说,“马上吃饭,准备工具查线路。”

吴奈带着一批工友去查线路,正班长带着一批工友查另一头线路。吴奈习惯性地查看着铁路线,看哪里有坑有弯就用道尺测量一下,工友们跟着查看道钉,夹板,螺丝有没有问题,一路查看下来,总的情况很好,没有什么大问题。

吴奈带着工友返回工区,这才听说唐山发生大地震了,上级叫工友们谁也不能回家,在工区随时待命。下午就接到上边的命令,准备去唐山抢险。工长开会叫工友们自愿报名。吴奈理所应当报了名,工友们也勇跃报名都想去抢险。因为工区还得留守人员,只能去一半人员。因报名的人太多,工长也没有想到,在这样非常时期,竟然有这么多的人要去。工长感到非常高兴,别看平时一个个都平平常常,看不出什么了不起的举动,关键时候一点不怂。工长自然是坐镇工区,班长是这个队伍的大头,吴奈就是副班头了,专门挑选了一些身强力壮年轻人,统一听上边的指挥。工长叮嘱了一些话,无非是叫工友们干活时注意安全,安全是第一的,给咱们养路工区争光。工友们开始准备简单的工具,洋镐,扒镐,铁锹,撬棍,枕木夹,道钉锤。每人只带了一件雨衣,和够吃一次的食物。工务段排来七十五马力的拖车,后边两节拖车有不少从别的工区集结的工友。吴奈和工友们上了拖车后,七十五马力拖车在铁轨上飞奔,开过道口时一路放行通过,飞奔向k火车站集结。

七十五马力拖车向着安荣工作的那个小车站飞奔。吴奈大概有快一个月没看到安荣了,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激动。七十五马力拖车到达小站,吴奈一眼就看到安荣也站在抢险的队伍中,开始吴奈以为安荣是来送工友出发的,再细一看,安荣手里也提着工具,这才想到安荣也报名抢险了。这些工友上了车后,吴奈小声问安荣,“想不到你也报名了。”

安荣说,“小看我啊,我怎么就不能参加啊。”安荣一脸得意地笑着。

吴奈说,“我不知道你们女的去干什么,多危险啊。”

安荣说,“我们女的干不了重活,送一送水啊,送一送饭,发一发道钉什么的,用铁锹堆一堆石碴总能干吧。反正我是强烈要求去的,工长也同意了。”

吴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七十五马力拖车飞奔在铁路线上,把沿线小站上的抢险工友都带上,一直向着K火车站开去。

安荣就是这样的性格,别看平时女孩子气实足,可到关键的时候一点儿都不怕。安荣觉得吴奈一定会去抢险,跟吴奈在一起是难得的一次体验。

安荣看到一只排箫在田野里吹着欢乐的曲子,几只蝴蝶在飞舞。

K火车站早停好了一长列闷罐子车,火车头冒着白烟等待出发。他们到达时,早有从各各工区来的工友们集结在那里,人数重多,就像去战场上的士兵一样。

所有的抢险队伍集结完了后,火车开动起来。闷罐子车箱里响起了李三的口琴声,《敢快上山吧,勇士们》。一路伴随着火车发出的响声,一路不停地吹着,向着唐山方向开去。吴奈怎么也没有想到,李三会带着口琴去。李三是一个有过太多磨难的人,遇到这种事,还能勇敢的报名,显示出人性的另一面。吴奈沉浸在口琴声中,远处的田野里阳光在摇曳。

这次唐山大地震发生后,最快的抢修人员在夜里坐汽车就出发了。吴奈他们坐的这列火车,是第二批抢险人员了,是顺着铁路线一路修一路前行。当时铁路线有洋炭枕和木枕两种,比例各半,有的铁路线木枕还更多一些,他们去的条铁路线都是木枕。

闷罐子火车不时还要在某一个火车站停下,接上一批等在车站里的另外一些抢险人员。听说都是另一个工务段抢险人员,有些熟悉的人见面就大呼小叫,很是亲切。闷罐子车就这样一路集结抢险人员一路前行,一直向着唐山方向开去。

闷罐子车箱里铺满了草甸子,有人在聊天说笑。李三的口琴声在田野里回荡,所有的人都沉浸在美妙的口琴声中。也不知开了多少小时,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前方就不能前进了。铁路线被破坏的很严重,有的变成了s状,有的下陷,有的凸起,远处看不到村庄,荒地一片死寂。

不知是谁喊起来,人们都跳下闷罐子车箱,几百人都分乱地站在路基下,听着总指挥下答命令。那个人高声喊叫着,把主要的头叫到身边,开始分配任务和地段。没有几分钟队伍就分开奔各自的地段,班长再分配个人干什么,很快抢险人员就干起来。班长用道尺在前边测量轨距,后边的带班人用眼目测铁道,起道机起道找平,拔道找直线,后边跟着就是扒石碴,打洋镐,排成几组人员,一起喊着口号。路基下边人员用铁锹整理路基,再后边接着就改道,起道钉,打道钉,道钉锤飞舞,远远看去整个铁路线都是忙碌的人影,舞动的工具。道钉一下一下被砸下去,铁道线一点一点被拔直,抬平整理好。不时听到人们的喊叫声,汗水一滴一滴落在枕木上,午后的阳光,落在光着背的小伙子们的身上,油光闪闪。

安荣跟着他们工友们在路基边清理石碴,她不时擦着汗水,一节白色的胳膊在工友们干活的人群中显露着,稍纵即逝被工友们忙碌的身影打乱了。喊声打道钉锤的声音,人影交错切乱成了不同画面。铁轨上发着光亮,工友们不停忙前忙后,不时听到有人想喝水,几个人向一条河边走去,趴在河边大口喝着水。

另一个工务段的工长是一个中年妇女,很是嚎气能干,嘴里抽着烟指挥手下的工友们,不停地忙着,颇有大将风度。

所有人员都玩命干活,没有人偷懒,心里只是想着快点开通这条铁路线,快点向唐山那个方向前进。

天色渐渐黑了,细雨纷纷,时下时停,支援的后续人员还没有到,没有吃的,也没有人叫停工。天色越来越黑,人们还在忙碌着,不知道忙到什么时候,天色黑的什么也看不清楚,远处一点灯光也没有,只能听到几声狗的叫声,凄凉哀伤的狗吠声在黑夜里回荡,越发显的死寂沉沉。直到后援人员开着前后双挂的75马力轨道车,中间挂着几节拖车,带着吃的喝的从北京开来时,总指挥才叫停工。

工友们开始排队领饭,坐在黑夜里吃起来。天际一片黑色,什么也看不清楚。吃完饭人们躺在闷罐子车箱里闲聊天,闷罐子车箱里闷热难受,蚊子飞舞撞脸,拍蚊子声,呼噜声响成一片。有人睡不着就瞪着眼睛看黑色的天空。那晚李三没有吹口琴,累的实在不想吹了。吴奈说,“李三,吹一个吧,现在也睡不着,给大家解解闷吧。”李三就吹起来《南京之歌》,这歌曲当时是很流行的,一般人都私下里几个要好的朋友才唱。李三不知为何就是想吹这支歌曲,一遍一遍吹着这支歌曲。人们都觉得这歌曲好听,是那样亲切,就像给自己写的一样,工友们是听着这支歌曲在闷罐子车箱里睡着了。

吴奈半夜里被一种声音惊醒了,透过闷罐子车箱的小窗口,看到一方天空,好像看到了星星,看到了一丝星光,在天边一闪而过。吴奈起来小便,看到铁路线上也有跟他一样睡不着的人,也可能叫蚊子咬起来的。吴奈顺着铁路线向前走去,不知为什么要这样,也可能是想看一看安荣,她睡的怎么样。走过一节节车箱,看到安荣也坐在路基上看着黑黝黝的天边。吴奈走过去问安荣,“你怎么不睡了。”

安荣说,“这里的蚊子太咬了,睡不着,只睡了一会儿,就不想睡了。”

吴奈从兜里模出一盒老虎油说,“这个给你,蚊子咬了抹一抹。”

安荣说,“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还是你自己用吧。”

吴奈说,“我自己带来的,你拿着用吧,女孩子皮肤女敕,叮坏了可不好,我不怕叮。”

安荣接过了老虎油看了一眼吴奈,心里感觉很温暖。片刻又说,“你干活小心点儿,别太玩命了,注意安全。”

吴奈说,“我没事。如果你实在坚持不住就跟头说,回去吧。”

安荣,“我不,那样多丢人啊,来了就不想回去了,要回也跟大家一起回去。”

吴奈说,“我这是为你好,你就跟头说你倒霉了,身体不好。”

安荣看了吴奈一眼说,“你才倒霉了,我编这瞎话干什么,你真够坏的。”

吴奈笑了起来说,“你不回去算了,不过你要注意自己啊,别伤着。昨天下了小雨,蚊子会很多。”吴奈抬眼看了一下天空说,“天刚亮了,你才回去睡一会吧,休息不好白天干活就没劲,我也回去再眯一会儿。”

他们俩人又回到闷罐子车箱里去了。

第二天,他们这列闷罐车前进的速度很快,每修完一段路基就向前开一段,直到不能再前进,就停下闷罐子车接着抢险。那是一幅幅画面,人们热火朝天地抢修,喊声此起彼伏,工具发出的响声,道钉锤发出的响声,道尺水平气泡平稳在中间,一只汗湿湿的手拿起道尺,向前走去。光背跟光背重叠在一起,又分散开来,向前跑去,轨缝瞎了,拉开轨缝,人们跑动着。一条条钢轨变直了,两条钢轨变平衡了。钢轨上因为下过小雨,已经发黄锈了,要快速叫钢轨发出亮闪闪的白光,只有列车开通时才会有这样的亮光。

吴奈抬头看一眼远处,总指挥也光着背。那个中年女工长就站在边上,嘴里抽着烟,一脸汗水,衣服发着白色的汗圈。众多的工友向前奔去,画面又变成了一群人,那个抽烟的女工长看不到了。吴奈他们也跟着向前,这段线路破坏的很小,抢修的速度很快。总指挥在人群中喊叫着,“今天干到下一个车站吃午饭。”

送水的安荣也在忙碌着,一桶一桶送着水。她刚好走在总指挥身边,总指挥要了一碗水喝,喝完水就向前走去,手里的对讲机举在嘴边,不知在说什么,远处看到残破的房子,死亡的气息漂了过来。

吴奈带着改道组跟在后边,再后边是整理路基小组,没有人想落在后边,眼看车站就要到了。中午的阳光赤热暴晒,车站的破残的房子显出恐怖的光影,几个不知死活的人躺在车站的地上,等待着列车把他们送到医院。人们不时从残破车站里进出,不时还抬出一个不知死活的人。抢险人员在车站休息等着吃午饭,没有人再想多看一眼车站的破房子,没有人再想看一眼躺在地上的不知死活的人。

闷罐子车也开进了车站,停在正线上,不能再前进了。前方正线还没有修好,车站里的到发线破坏不大的地方修好了。这个车站里的养路工也一直忙碌着,能抢修多少是多少。他们看到从北京开来的抢险车队,激动的说不出话来,满脸泪水流淌。车站里的守护者都激动的招手呼叫,好像见到了亲人一样。

后续支援的车队,没有开七十五马力轨道车,而是开来了一长列车皮,上边装备着石碴,枕木,钢轨,工具,吃的,喝的,用的,草帽,手套,蚊香,还挂了两节餐车。工友们欢呼起来,吃饭解决了,没有了后顾之忧,干劲会更足。

餐车开饭时,每人发一个饭盆,在餐车前排成了一列长队。

班长吃完饭到田野里去大便,回来时手里捏着一只蝈蝈。班长家在外省农村,手很巧,就用草编织了一个小笼子,把蝈蝈挂在车箱上。这只蝈蝈一路唱着歌声,跟着工友们战斗了好几天。

中午没有休息,只是抽支烟的工夫就干起活来,各工区分配地段,一路向前进发。

车站里的人员,用手搬道岔,把两节餐车和装满工具的物资车箱联接到工友们这闷罐子车上,这样可以保证吃饭和干活的需要,一切都为了快速把铁路线抢修通。

一个下午就把这个车站跟下一个车站的铁路线抢修完了。列车带着可移动的家向下一个车站开去。

天色暗下来时,列车才开进了车站。工友们伴着月光,开始领饭,吃饭,蝈蝈的叫声又响了起来。暴晒一天的车箱里闷热难当,蚊子不停地在飞舞,有人找来蚊香点燃,烟雾燎绕。李三的口琴声在大地上飘荡。远处的村庄那边好像有人走来,说是没有吃的了,想要点吃的。那人不停地说,“这个村庄里也死了好多人,活着的人都在外边过夜。”那个人说了一会儿就拿着手里的吃的走了。工友们在闷热的车箱里躺着,一股汗臭味在车箱里迷漫。工友们聊着天,一个人问另一个结了婚的外省工友,“你多长时间没有回家了。”

那个工友说,“有大半年了。”

另一个工友笑着说,“你媳妇那玩艺儿还不长死了。”大家就哈哈大笑起来。一只臭鞋飞了过去。

吴奈想着安荣,不知道安荣睡着了没有。

“李三,别吹了,你不累吗。”有工友说。李三不听,接着吹口琴。几个人

热的难受,就到铁路边一个水溏里洗澡,不时听到远处的野狗叫声,狗吠声传的很远。远处没有一点灯光,好像一切都死亡了。

天刚刚亮起来,就有人在喊叫,是那种嗓子嘶哑的叫声。领工员在喊吃饭了,所有的人在梦中醒来,不用洗脸,不用涮牙,不用穿衣服,爬起来就去吃饭,好像还在梦游一样。每个人身上带着汗臭味,一只可怜的狗远远看着这群人吃饭,蝈蝈又叫起来。吴奈把一段白菜放在蝈蝈笼子里,蝈蝈不叫欢了。又把剩下的半个馒头丢给了那只狗,那只可怜的狗看了一眼,就吃了起来。

前方地段破坏的很严重,有的旧枕木需要换新枕木,塌方地段要用石碴填平,急需石碴和枕木。工友们把平板车上的枕木石碴卸下来,装在手推单轨车上送到前边,卸下的石碴也装在筐里放在单轨车上运到前边。好多枕木搬到单轨车上,交叉排成一个造型。几个人推着两辆单轨车飞快向前,有人在喊叫,有人在说话,单轨车哄鸣声都混合在一起。天边的晨曦在田野里跳跃,人们的脸上也洒满阳光,抢修人员的队伍排开来,向前推进。一筐筐石碴倒在大坑里,填平了下陷的坑,一根根黑枕木换上,铁垫板放上去。打道钉的工友们,双脚站在一条铁轨的两侧,左右开弓,打着花式锤。打排镐的人喊着口号,非常整齐,震耳欲聋的喊声感染着工友们。每天的进度都非常快,争分夺秒,时间就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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