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陈小梅见周云贵一路上都不说话,心里憋得慌。她说:“哎呀,周总,你一路上沉默寡言的,在想啥子哟?我们这是出来旅游的哈,不是出来装深沉的哦。要装深沉我们干脆明天回去得了,免得一路上跟着你活受罪。”
周云贵没有立即回答陈小梅的话,而是咧开嘴嘿嘿地笑。
“你这哪里像是个男人嘛?一路上寡言少语的。好歹是出来旅游的,又不是出来游学,装得那么严肃,一副圣人模样。”小梅话也开始多起来,显然是对周云贵长时间陷入沉思的不满。
“你这个人啦,我看缺点还是很多的。什么事情放不下呢?不就是要和合作伙伴分手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了呢?依我的眼光看,那几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分开就分开嘛。这天下没有永远不散的筵席。况且,这不刚开始,还没有到真正分手的那一步吗?你就这样忧心忡忡的,仿佛天要塌下来了似的。”小梅说道。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所有的筵席都得散!”周云贵喃喃地说道。
“男人嘛,就要度量大点儿,别人才看不到你的真正想法。与其说是别人让你痛苦,还不如说是你自己的修养不够。像你这样的人,哪像个干大事业的人呢?脑子一根筋,肚子里一根肠子。什么都写在脸上,人家一读就懂,一懂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以后能干成大事么?”小梅越说越激动,把藏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男人啦,很多时候总认为自己顶天立地。其实狗屁不是。一到大事来临,以前在人前人面的表现,全他妈的烟消云散,全他妈的在心里装不下了。
尤其男人在懂你的女人面前,更是一张白纸。心中的想法,隐藏得再深,一捅就破,毫无遮拦。很多时候,女人看上去十分柔弱,其实心如钢铸。男人往往被女人的表像所迷惑,总以为自己才是强大的,总以为自己才是女人的保护神。其实不然。处处透着智慧的女人,才真正刀枪不入。
陈小梅就是这样的女人。看上去,陈小梅年纪轻轻。前几天才刚满28岁,生日还是在飞机上过的呢。可说出来的话语却十分经典,处处透着人生哲理。
她毕业于财大金融系,毕业后一直在一家建筑公司做会计。由于相貌出众,学历也高,人也很机灵。在那家建筑公司没干多久,就得到了公司领导和全体同事的赏识。公司老板也时不时带上陈小梅出去应酬。老板脸上自然有光。
08年大地震前夕,由于小梅前老板夫人是个出了名的醋坛子,总怀疑丈夫身边的每一个女人,尤其是相貌长得乖点儿的女人,都会成为老板娘攻击的对象。没有办法,陈小梅不得不放弃了以前建筑公司的那份工作。从网上选择了现在周云贵的建筑公司---通州亨利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做了公司的财务总监。
通州亨利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是周云贵、柏再荣和刘军三个人共同收购的一家二级资质公司。收购成功后,又花了几百万元,找了一个朋友帮忙,打通了建设局相关人员的关系,找了一家中介代理公司帮忙做资料,在很短的时间内一口气就升了五个一级资质和四个二级资质。
在建筑公司里,刘军占大股,柏再荣和周云贵属于小股东。但周云贵做了总经理,刘军任董事长。按理说,这样的公司股份结构是最稳定的,可是公司自升上了一级资质过后,三个股东之间的猜疑就没有一天消停过。
常言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无论企业、家庭、还是朋友之间,只要有了第一次猜疑,那么信任就已经全无了。剩下的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忍让,要么分手。
破镜可以重圆,可是重圆的破镜,总还是看得见裂痕。只不过,那裂痕外人也许看得见,也许看不见,当事人都心知肚明的。
“客观地说,我也觉得你这些年够累的了,公司起步的时候是个什么鸟劲儿?哦,现在做大了,就开始不要人了哦!这次刘董事长关于北外阳光小区那个项目的说法,太让人生气了。怎么能够那样呢?分明是欺负人啊?”陈小梅还在生着闷气,她继续说道。
“呵呵,你也不要那么说嘛。董事长也许是正确的。我们看问题也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去看,多一个侧面就多一些视野。”周云贵缓缓地说道。
“正确的?你呀。你这人真的是个木头脑壳。这么明显,他要把他的亲戚,一个狗屁不懂的人拉进项目里来,东搅西搅的,就是要把这水搅混,好浑水模鱼。而且柏总也不是个好东西。关键时刻,态度不鲜明,模棱两可,分明是根墙头草两边倒的人。”
“表面上看,柏总像是个好人,可总是和稀泥,不表态。这还哪里是做事嘛?这也怕,那也怕的。你倒好,什么事情一个人揽着,人家都有那空闲时间去打麻将、去钓鱼。就你一个人成天在公司跳上跳下的。大事小事全操心。就没有见你抱怨过。事情办好了,是大家的功劳,事情办砸了是你一个人的错。上次那个标,眼看着就要彻底黄了,你一个人硬是坚持熬了几个通宵。这不,还没有中标前,什么好话都对你说的出来。这一中标了,切蛋糕了,大家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陈小梅声音也开始大了起来。
“呵呵,总经理就该累噻?谁让我是总经理呢?”
周云贵斜眼看了看小梅,心想身边这个女人真的很不简单!他又想起了公司发展过程中经理过的一些事,再次陷入了沉思。
记得上次白云区那个房建项目投标,刚开始,公司上下都认为已经十拿九稳,围死了的,大家就都放松了警惕。周云贵也一样,认为绝对可以中标了。所以,开标前的一天晚上,早早地就约了几个朋友,出去喝酒去了。而且,还关了从来没有关过的手机。可是,第二天,标一开出来,居然流标了。全公司的人都傻了眼。
本来流标没有多大关系,只是公司的损失就大了。这个项目,是公司成立以来,第一次参与围标去运作项目。围死了的标却没有中。公司上下顿时陷入了一片痛心之中。谁都不敢大声地说话,见了董事长和周云贵,全都低下头,装着做事的样子。
当晚,董事长刘军便召集周云贵和柏再荣一起商量。刘总找了家茶楼,要了一个很私密的包间,大家坐下来后一言不发。毕竟,就这一次投标,一百多万元瞬间就要打了水漂儿。那一百多万元,是几个人凑起来,私底下通过招标代理那里要到其他来投标单位的名单和联系电话。谈妥价格后,让他们都退出本项目的投标,然后一家一家地用现金把别人打发走了的。这要是不中,不但项目拿不到,连母鸡都飞了。
建筑这个行业呀,到处是陷阱,又到处是机会。这就需要你有一双慧眼,能够拨开迷雾,看清真相。要不然,陷阱越看越像机会,机会越看越像陷阱。
周云贵在他们三个股东当中,是唯一一个不懂建筑的人,他对建筑可是一窍不通。但他这人很聪明,也十分好学。来建筑公司后,每晚坚持看书,看那些有关建筑方面的书,还写了厚厚几大本笔记。用他自己的话说,不懂可以学啊,没有什么学不会的。
一个人的命运,总是在关键时刻被自己改写。自己的命运,自己把握。自己的道路,自己选择,无论对错。
看着大家都沉默不语,周云贵脑子中也在快速地思考着下一步棋,究竟该怎么走。是彻底放弃吗?还是再次挑战?彻底放弃的后果,大家是清楚的,那就是彻底放弃那一百多万元白花花的银子打了水漂。重新参与投标,大不了再花几万元或者十几万元的本钱。如果再失败,那就只得认命了。他想,这就好比打麻将输红了眼的人,只有喊涨价,否则就输定了。不怕输得苦,就怕戒了赌,这也是董事长刘军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顺口溜。
周云贵见期间在学校图书馆里看了不少哲学方面的书。那些年熬更守夜地苦读,也没有白读,算是有点小小的收获:那就是,看待什么事物都要善于应用正反两方面去进行分析比较,然后得出最优抉择。
“你们的意见是什么呢?大家还是发表各自的看法吧,不要就这么沉默不语的。事情发生了,总得有个解决办法啊。”周云贵首先打破了沉寂。
刘军一直在一根接一根地抽闷烟,用眼光瞟了瞟柏再荣,还是没有开腔。
“我觉得这次失败,责任全部在我。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柏再荣低着头说道。
“哎,柏总,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下一步该怎么做。不是来讨论谁该担责。要讨论谁该负责,为时还早哈。事情还没有发展到尘埃落定的地步。毕竟项目还只是流标,没有花落谁家,我们的希望还在。”
周云贵说的不错。现在还只是流标。项目流标了,至少项目还在业主手里。就是说,这个项目还没有走到花落他家的地步。用行内潜规则来说,至少每一个人都还有希望继续参加投标,还有中标的可能。
“周总,你的意思是该怎么办?你给大家说说?”董事长刘军终于掐灭了烟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仿佛还没有从下午的失利打击中走出来。
“我觉得我们应该这样来安排下一步的工作。首先,这次投标失败,给业主单位造成了什么影响?业主单位老大还同不同意我们继续去投?这是下一步开展工作的前提。其次呢,这次收了我们钱的建筑公司,一定要模清楚他们下一步的打算?最好给他们主动打电话,告诉他们我们要继续投,希望大家继续配合。并告诉他们,以后我们随时配合他们,哀兵必胜。我们这个时候在同行面前尤其要绝对低调,求得大家的同情;最后,我主动请缨,下一步工作由我来负责,保证中标。”周云贵一口气把想好了的再次投标的方案说了出来。
从周云贵口中说出来的投标方案,其实还是想继续通过做通各个环节的工作,把标围死。
建筑公司围标,在通州这个地方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了。通过这种方式获得项目,下浮的点子很少,可以为企业带来丰厚的利润。当然,也有通过这种方式,给企业和个人带来毁灭性打击的也不在少数。那些遭到毁灭打击的企业为什么要采取冒险的方式去获得利益呢?很多时候,企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为了生存,企业为了活命吧。机会来了,谁也不愿意轻易松手。轻易松手的,不但在同行里闹笑话,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找你公司的了。自己把自己排除在了建筑圈子之外。
当然,最主要的问题还在于社会诚信出了问题。很多时候,如果中标单位不讲诚信,就会在施工过程中掺假、偷工减料、故意扯皮。如果是按照规则完全不加控制,来参加投标的建筑公司为了获得项目,采取大幅度下降点子恶意抢标。低价中标后,施工队伍一进场就开始跟业主单位扯皮,无法履行合同,甚至停工要挟。导致项目无法按时按质完工,给建设单位造成巨大损失。
人人踩在钢丝绳上过日子。这是绝大多数建筑行业老板儿的真实写照。担心没项目,担心质量出问题,担心安全出问题,担心资金收不回,担心领导更换,担心政策突变,担心出纰漏,担心质量不合规等等担心。
在周云贵看来,其实建筑也是有生命的。当建筑受了伤,伤口同样会溃脓。溃脓腐烂的建筑会直接影响到人们的使用,严重时还会给人类带来灾难。不过,任何伤口都是会愈合的,但免不了会留下伤疤。建筑的伤疤是不会被轻易揭开的。揭开了,就会牵连一片,推倒一方。那些让建筑受伤的很多人就会坐牢受刑,接受人民的审判!改革开放三十年,无论白猫黑猫都在抓老鼠。无论懂建筑还是不懂建筑的,都在拼命往建筑行业里挤。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这行业里面好捞钱。大坨大坨的钱。当然,挤进来的人绝大多数都在兢兢业业地为建筑做贡献,为城市的繁荣做贡献。少部分人却是抱着捞一把就走,无视建筑本身的存在,不断地往建筑的伤口上撒盐。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人,乐此不疲地去研究规则,去围标,去掺假,去牟利。
周云贵的一席话语,重新调动起了大家的兴趣。董事长刘军也开始冷静分析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刘军再次回味了一遍周云贵的说法,然后掏出手机,站起身来,到茶楼外面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开始给业主单位关系人打电话,汇报下午发生流标的情况。电话里约了要跟他见一面。
做任何一件事情,只要方法对路了,没有做不成的事情,好事坏事都一样。
经过前一次的开标失败,业主单位照理说,可以要求相关部门展开调查的,但由于这里面刘军跟上面领导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也懒得去把一件事情挑臭。大家担心的也是怕拔出萝卜带出泥。于是,他很快便安排了周云贵和招标代理见了面,商议了下一步的工作。
很快,开标结果出来了。通州亨利如愿以偿中了标。而第一次收了钱的十多家建筑公司,很守规矩,一家也没有来报名。倒是中途,来了一家外地公司,硬要报名,被代理先是找茬,接下来婉言相劝,最终劝退,也放弃了报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