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逐渐进入了所谓的隆冬,说隆冬还真是不含糊,闷不做声就气温骤降。所以发了一通神经的陆子宸和杨适一回到宿舍就抱着被子蒙头大睡,管它人间何世。直到第二天上午,白花花的积雪才把杨适从战斗的噩梦里惊醒。这个不常见下雪的南方人乍然一见那厚厚的一层,很是有些兴奋,兴奋的表现是,大喊一声“哇靠!”然后继续直挺挺地倒下去。标准宅男杨适虽然相比较陆子宸而言是可以称得上是有些勤奋的,但如若遇上这种千载难逢的睡觉的良机,他也绝不会错过。况且他那昏昏沉沉的脑袋也确实不适合做高难度的运作,所以他就心安理得地会周公去了。陆子宸也被那该死的大雪弄醒,确切地说是被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看雪的人弄醒,也听到了杨适的那一声有力的“哇靠”,只是这小子命运更悲催,此时连移动一下脑袋都费劲。因为这号称金刚不坏之身的哥们儿居然生病了。
不就几滴小酒吗?居然生病了。陆子宸觉得真是丢人啊。躺着床上转眼珠的时候,他突然有种自己已是垂垂老人的感觉。等在这个冰冷的床铺上就是为了等不知哪个不孝子孙。两个外表二十一,内心最少七十一的家伙就这样用一种抵死的睡眠和蜗居来迎接他们在西大的第一场雪。
嘉苑公寓的一间小书房里,一双白净而略显削瘦的小手正往靠左墙的书架上添加新书,书架本就已经摆的满满当当,为了把那几本书顺利地塞进去,她只好认真地在书架一侧搜索,然后有些依恋地把抽出来那几本书锁紧旁边的柜子里面。做完了这一切的她有些呆呆地坐到书桌前面,白雪把她的圆圆脸蛋照的格外清晰。她大约二十一二岁的样子,面貌很清秀,齐耳短发有些乱乱地贴在两颊,眼睛不是很大,却黑得有些发亮,但此时,这双美丽的眼睛却藏着说不出来的烦恼。
“姐”,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戴着厚厚绒帽的十七八岁的姑娘已经站到了门边,“姐,你真的不打算去看它最后一眼啊?”“恩,不去了,外面雪太大了。”那个年轻一点的姑娘像是得到特赦似的,一下摘掉那夸张的帽子,“太好了,那我也不用去了。”她一坐到书房里那张简陋的小床上,“就说嘛,看人家搬书有啥意思?姐你肯定不想去,爸还偏说你想去看呢。”哎,叔叔虽然很了解她,可是这个时候,她要怎样做到控制住自己的心情坦然地去面对这一切呢?什么都没了。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叫听筝的地方了。妹妹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说,“我就说我爸的脑子这几年有些转不灵光了。开那种书店哪里可能有钱赚嘛。现在好了,白折腾一场。”那双漂亮的眼睛愁云更深了。是她连累叔叔了。其实,她当初也有种预感这个书店并不能长久,可是为了那种不切实际的乌托邦的理想,她还是央求叔叔让她一试。不过现在真是好了,她尝试过了,也没有什么遗憾可说了。就是不知道,叔叔能不能度过这次经济上的难关。
外面的雪在阳光的照耀下,似是闪着亮晶晶的光,厚厚的雪踏上去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四周出奇的安静,静到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惊醒一个又一个悄悄的美梦。这个姑娘靠着窗户,还是那么无奈地烦恼着。哎,终究是不够洒月兑。这个姑娘就是那个陆子宸一直在寻找的神秘的书签之友—庐姗。
“不知道他今天会不会去?”庐姗想到那个一直在角落里看书的男孩,想到那天一脸失落苦楚的他,想到那微微自嘲的苦笑。“已经打过招呼了,相必今天不会再去了。明天再去和他解释好了。”庐姗想到,她那样惶恐地惧怕这样一天的到来,是不是一方面因为,她不想看到他再一次失望的表情?
事实上庐姗的猜测是对的,陆子宸那天确实没有去听筝书店,不是因为他听了庐姗的话,因为他压根儿已经忘了庐姗跟他说过的话。而是他悲催地缠绵在床上,昏天暗地的睡了一天。然后又以感冒未见好为由,在宿舍躺了好几天。等到他身体倍儿棒地下床的时候,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一个阳光普照的日子。杨适的大脑首先恢复运转,想到陆子宸说过见过那位书签之友,所以急着瞧瞧他的庐山真面目。陆子宸被杨适这么一说,也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好久未出门,好久未读书,有严重的发霉生锈的趋势。于是两个人兴高采烈地就往那熟悉的小路上奔。
晴朗的西城的冬日有种慵懒的美,温柔的阳光就是一种难得的恩赐,就连晒出来的被子也散发着一种清香。街旁悠闲的小店里放着不熟悉的曲子。他们俩就这样迷路了。在柳桥四周瞎转悠了好久,他们才清醒地得出结论:不是他们眼瞎了,而是那家书店,它真的不见了。那里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头换面成了一个服装店,门口夸张地打着横幅,什么开业大优惠,劲爆折扣之类的。那个他们熟悉的散发着书香、咖啡香、花香和茶香的地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杨适很郁闷,因为这善良的孩子觉得是他的人品问题,陆子宸好歹还算是见了一面,他如见连半次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陆子宸也很郁闷,因为这个谜底就这么消失了,好像他随口编造的故事一样。他也不能看到杨适那惊讶的表情了。两个郁闷的人有气无力地搭上了回校的公交车。其实陆子宸没有意识到的郁闷还有一点,他自己可能都不清楚。以后,再也没有这样安心的栖身之所了,没有那样努力用心看书的时光了。也没有,那些每天等待的触动心灵的书签小语了。
什么都没有了。更悲剧的是,他连找个人问一下都不可能。
冬天快要慢腾腾地归去的时候,西大的考试也在他们的无限等待又抗拒的时候悠悠地来了。
杨适有些不喜欢西大的考试,一条条的框框像是高考一样,没劲透了。他虽然读书,可是生平最讨厌那些装模作样的教材,所以到了这种突击的时候他就彻底傻眼了。厚厚的几大本根本不知从何处着手。所以他只好每天离开幸福的宅居日子冲去图书馆把把可怜的板凳坐穿。陆子宸也不喜欢西大的考试,其实只要是考试他都不喜欢,也无所谓哪个是最不喜欢。但此时的他似乎除了好好看书也没有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情。没事可干,无人可见。不过这个矬人间歇性还是会像以往那样干些矬事,比如偷偷跑到隔壁的美院,看能不能无意中邂逅凌嘉如。陆子宸知道他自己在这方面很不行,人家凌嘉如比他潇洒得多,分手后就再也没有柱动联系过他,除了有一次相约去看高中老师,那是他们每年都必做的事情,嘉如也没有忘。她问他过得怎么样,他说好啊,好得很呐!他问她过得怎么样,她也说好啊。她是真的很好,他一点也不好。
西大只要经过一条窄窄的马路就可以到达美院侧门,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陆子宸就这样没用地在那里慢悠悠地晃,脑子里纠结地转来转去,想着等一下要是真的碰到她该说什么好。“以前的这个时候,她都会陪我一起在图书馆看书。不知现在,会在哪里?”他乱七八糟地想,忽然又想到上次在书店碰到的那个男生,这家伙此时已经忘了那个横刀夺爱的人长什么样了,只有那个声音还讨厌地在脑子里转来转去的。不过其实陆子宸根本不用那么纠结,因为他下一秒钟就看到了他。不,准确地说,是他们。这一次,他是真的有些傻了。凌嘉如还像以前那么漂亮,甚至比以前更有味道了些。虽然天气并不是很暖和,还是穿着薄薄的大衣,头发随意地挽在后面。一笑的时候,还是像以前那样,有一个可爱的小酒窝,只有左边有这样的一个酒窝。她的胳膊就挽着那个他记不清长相的情敌,两个人不知道讲些什么笑的凌嘉如差点要蹲下来捧着肚子了。陆子宸还没来得及苦涩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威武的男生一把抓过凌嘉如,迅速地在左脸上亲了一口。那个时候的陆子宸还是相当的保守,虽然他每天大呼小叫的,可是和凌嘉如谈了那么久的恋爱,大多数时候还只是牵个手而已。只有一次在漆黑的电影院里偷偷亲了她一次。他没想到凌嘉如居然允许他这样对待她。其实陆子宸没想到的还在后面,因为凌嘉如稍稍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吓得怔了一下,止住了夸张的笑声。可是接下来,她却温柔地踮起脚尖,在那种同样惊讶的脸上印上了她的吻。她是那么激动,以至于停下来的时候,深圳还有些微微地发颤。陆子宸再也没有失魂落魄了。因为他在想,他之前是怎么过来的?那些还没有凌嘉如的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
没有了书店可管理的庐姗很清闲,清闲的表现是总喜欢待在家里看电视,到点儿了就去上课,回来接着看。昏天暗地的,喜剧、悲剧、家庭剧,统统不放过。庐姗的妈妈,本来担心庐姗管理书店太忙,累坏了身子。现在书店没了,她更担心了,整天在家里看电视像什么话,也不学习,也不参加活动。还有一点她颇为着急的是,庐姗虽然年纪不大,可是上学比较早,同龄的孩子还在大一,她就已经蹦跶到大三了。可是到现在为止,还没看出这孩子有任何想恋爱的迹象。不是说他们这一代人都喜欢早恋,喜欢自由恋爱吗,可是家里这一个怎么总像个木头人呢?难不成她也要走自己的老路,等着媒人介绍不成?庐妈妈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她觉得介绍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自己和庐姗她爸不也是村里人给介绍的吗?可是现在,庐姗和她的情况毕竟有些不一样了。她这个宝贝女儿虽然不是特别勤奋,但是天资很好,读着读着就读到西城大学这样的好学校了。她将来的事情,自己哪里插得上手呢?不过,执著的庐妈妈还是想到了解决的办法,那就是他们家那位最有出息的小叔子天赐。庐佑死后天赐对他们母女俩照顾很多,尤其是喜欢这个宝贝侄女儿。找他帮忙,一定错不了。
乍听老妈的建议,庐姗一口水差点没呛到自己。她不知道老妈今天是怎么了,平时不都大呼小叫让她不要早恋吗?现在好了,过了恋爱的冲动期了,她又冷不丁来这么一下,真是恼人,让她哭笑不得。庐姗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她觉得她比同龄的女孩子都要成熟得早一些。早在高一的时候,她就产生了那种懵懂的少女情怀。那时教他们语文的袁老师是个颇有才情和风度的青年,他常常能随手拈来那些美丽的诗句,不动声色地插入他的课当中,让很多女生都听得心驰神往的。庐姗更是因为他而疯狂地爱上了这门课,她傻傻地每周多交一篇周记好引起他的关注。可是那时候,她还是那么彻底的一个丑小鸭,所以袁老师除了在她的周记上多些一些鼓励的话之外,似乎也没有对这个羞涩的姑娘抱有更多的关注。而这种模模糊糊的青春期的情愫似乎也随着日益繁重的课业的到来而慢慢淡了下去。所以,庐姗想,到现在为止,其实自己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袁老师了吧。不过虽然后来的庐姗越长越清秀,性格也越来越开朗,成了一个颇招人喜欢的姑娘,但是她却再也没有遇到那种让她惊心动魄的人。她的故事越来越平淡,像是小溪要终于到尽头了。她想着这些往事的时候,有些好笑,又有些悲伤。不过她现在,该是不喜欢像袁老师那样风花雪月、弱不禁风的文人了吧?
电视里还在热闹地放着中国传统的家庭伦理剧,庐姗的黑眼珠却像放空了被定在那里一样,她终于静下心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不恋爱?或者说,她为什么不想恋爱?
东想西想的后果就是庐姗彻底把自己的脑子整成了一锅粥,这些年经历的杂七杂八的事情都被投入其中。最终她做了一个连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的决定,接受老妈的建议。
庐天赐本来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因为他整天东忙西忙,脑子里总是有些固定的程式。加上庐姗几乎整天都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所以他压根儿没有觉察到这个聪明伶俐的侄女儿其实早就长成了大姑娘了,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举手投中间,总有那么一种气质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