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祉城,几乎没有人不认识龙九。
他是当地最有名的帮会黑龙会帮主龙在天的第九个也是最后一个义子。龙在天的义子个个凶狠毒辣,又以龙九风头最盛。黑龙会人人身上纹有“黑龙”,而他,纹在了最醒目的位置——脸上。
龙九一言不发,径直走到石锁前。伸出脚尖,霍霍有声,轻松将两只石锁并到一处。又翻出一掌,从把手下穿过,仅用一条胳膊便将一对石锁提起。
众人无不叫好。
转圈,稳稳落地,居然连一点尘土都没有扬起。龙九面色平静,脸不红气不喘,问道:“这样可算过关?”
苏媚颜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小兄弟好大的力气,过关!明日便可随我上八宝山。”
燕夕痕也叹息道:“阁下天生神力,体格健硕,最适合体修一脉。只是体修一途最为凶险,也最难成大道。”
龙九置若未闻,转身离场,所到之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还有谁来一试?”苏媚颜问道。
众人见龙九强势过关,热血沸腾,跃跃欲试。但掂量了自己斤两,竟再无一人上台。
“小子,际遇难求,何不放手一搏?”赖苦儿感觉背后有一股力量传来,踉跄走到台前。回头看时,侯四一脸奸计得逞的表情盯着自己。
“那不是臭乞丐赖苦儿吗?凭他也想称为仙家弟子?”
“他哪行?看他浑身上下没几两肉,哪有力气提起石锁?”
“笑话!他就是条赖皮狗!”
……
嘲讽铺天盖地传来。他正欲回头,但是一股子热血冲上头颅。“别人都说我不行,我偏做给你们看!”暗自攥紧拳头,他爬上了高台。没错,他是用爬的,他个子矮小,又没有武艺,只能爬。此举又引得哄然大笑。
“请。”苏媚颜偏着头盯着她,嘴角分明挂着讥笑。她也不看好赖苦儿。
赖苦儿站在石锁前,痴痴发愣,一动不动。半响,苏媚颜又催促道:“小兄弟,请。”
他突然问道:“只要把这对石疙瘩提起来就行了?”
“提起来,转上一圈。”
“不论用什么方法?”
“我说了是提起来。”苏媚颜有些不耐烦了,她从来没想到过“提”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只要能提起来,不论方式。”
“你说的?”
“我说的!”她真的火了。
赖苦儿洒然一笑,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他做了一个举动——把系在腰间的裤腰带解了下来。裤子无声滑落,露出一条黑黝黝的兜裆裤和两条瘦骨嶙峋的白腿。
全场哗然。
那小子在干嘛?当着仙家女弟子的面宽衣月兑裤!
苏媚颜反而镇定,好奇问道:“小兄弟,你这是何故?”
“呵呵。”赖苦儿笑道:“宽衣解带为伊人吗!”他经常听人说书唱曲,一些陈词套话烂熟于心。当下随口丢出一句,惹得苏媚颜花枝乱颤。
手下不停,他将裤腰带的两端分别系在两只石锁的把手上,又把整条带子挂在脖子上,双手缠住两端,抓住把手。
“原来如此,这小子倒会取巧。”苏媚颜笑靥如花。其他人也看明白了,赖苦儿是用腰带作为纽带,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别人提锁只用臂力,而他这般,不单单是手臂,腿、肩、腰部的力气都被巧妙的连接起来。举重若轻,确实容易了许多。
“不过,即便如此。对于那种小身板来说也是不可能的呢!”
赖苦儿现在有苦难言,自己的力气实在有限,饶是用尽气力,那石锁也纹丝未动。他又萌生退意。
不行!妈了个巴子,老子裤子都月兑了,怎能无功而返?这糗可就出大发了!
这般想着,体内一股力量燃烧起来。“日你女乃女乃个熊,给老子起来啊!”他猛喝一声,那石锁应声而起。挺直了腰杆,笑脸涨得通红,呲牙咧嘴地笑着。老子当了十几年的赖皮狗,这回轮到老子风光了吧!
脚步慢慢地挪动,好不容易转了一个圈,石锁轰然落地,尘土飞扬。他立即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躬着腰,两腿打着哆嗦,一边喘气一边笑。
“这……这,算不算过关。”他问道。
“这……”苏媚颜也犹豫了,赖苦儿貌似不合规矩,但规矩又没有明文规定不能取巧,只能说让他钻了个空子。若不让他过关,只怕仙家威信不保,难以服众;反之,接下来人人效渀,选拔的门槛又低了太多。实在两难,苏媚颜求助地看着燕夕痕。这时候,她需要这位冷冰冰的师兄舀主意。
燕夕痕思索着,半响,终于道:“小兄弟虽然气力不足,但机智过人,此法看似简单,却暗合纵连横之道,实属不易。而且小兄弟心志坚定,明知提不起来还迎难而上。道途艰险,还忘你保持这份心性,才能迎风破浪!今日便破例让小兄弟过关,敢问小兄弟姓名?”
他头头是道,赖苦儿似懂非懂,但“过关”两字听得真切,心里激动万分,当下回答道:“老子叫做赖苦儿!”
他声音很大,似在告诉所有人:老子叫赖苦儿,不是一条赖皮狗,是个比你们都要强的人!
原来做人的感觉,这般爽快!
苏媚颜看到群情激奋,个个大呼不公平,怕是难以平息,厉声道:“今日的选拔到此结束!合格者明早东门集合。”说是“合格者”,也只有龙九与赖苦儿两人而已。
众人骂骂咧咧,敢怒又不敢言,扫兴散去。赖苦儿穿好裤子,大步流星走下台,目光所及,侯四早已不知所踪。
“日你女乃女乃个熊,”他暗骂一声:“这瘦皮猴竟敢作弄我。幸亏老子聪明,居然变祸为福,捡了个便宜。回去定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回到与侯四合住的草棚子,天色已晚,侯四依然没有回来。赖苦儿感到有些饿了,就掏出剩下的那半只鸡腿啃起来。心情澎湃如潮:老子今天简直帅呆了!
他一夜无眠,而侯四,一夜未归。
第二天一大早,赖苦儿罕见地洗了把脸,急匆匆跑到东门。苏媚颜与燕夕痕已在等候。
日头东升,阳光洒向大地,让斑驳的古城墙也镀上了一层金色。
“小兄弟来得挺早啊。”苏媚颜笑道。
赖苦儿装模作样地鞠了一躬,客气道:“应该的。还是不及苏师姐,燕师兄早啊。”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油腻腻的大饼递过去,“师姐吃了没有?”
苏媚颜嫌弃地瞟了一眼,“你自己吃吧,修仙之人,凡到达辟尘期者,餐风饮露,数日不食,也不会感到饥饿。”
“那小弟不客气了。”抱着大饼啃起来。“龙九这小子也是,居然让师姐等这么久。”
说话间,龙九到了。他旁边跟着一个身材高大,赤面长须的大汉,像极了画像上的关云长。两人身后又跟着七八条凶神恶煞的汉子。
长须大汉来到众人跟前,作揖道:“小人龙在天,今日得见仙人真容,实乃荣幸。”声若洪钟。
“原来是黑龙会龙帮主到了。”苏媚颜回礼道:“龙帮主义薄云天,小女子相见恨晚。”
“一介凡夫俗子,岂能入仙人法眼。”龙在天一伸手,旁边一个疤脸大汉从袖子里舀出一个古香古色的木盒子交给他。“小小心意,敬望笑纳。”
盒子打开,居然是一颗小儿手臂粗细的草根。
“千年老参!”苏媚颜又惊又喜,饶是冷淡的燕夕痕也微微侧目。
“不就是一颗烂了皮的老萝卜吗?”赖苦儿小声嘀咕:“有什么了不起的?”
龙九色变,急道:“这株老参不是义父用来补身体的吗?”
“你老爹我健壮得很!还要补什么?”龙在天道:“小人知道仙人都不喜欢红白之物,但对天灵地宝格外热衷。这老参在我手里,也是暴殄天物,今日我便赠与二位。”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苏媚颜笑靥如花。
“听说去了仙门还有殿试。”龙在天面露喜色,赶紧趁热打铁。“到时我这不肖子就有劳二位照顾了。”
“这个自然。”苏媚颜道:“龙九天生神力,是成为体修的好苗子,我遁甲门定不会埋没人才。”
龙在天又狠狠地拍着龙九肩膀,脸上满是骄傲。“还是你小子有福气,有机会成为仙家弟子,没给老子丢脸。”
“义父……”龙九欲言又止。
“以后老爹不在你身边,凡事不要冲动。”龙在天继续道:“你小子性子太烈,跟你老爹一个样!但是仙家能人倍出,切记‘忍耐’二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一步海
阔天空。”
“孩儿谨遵义父教诲。”
“还有。”龙在天犹豫了一下,拂袖转过身去,还是缓缓开口:“你以后成为仙家弟子,千万不要跟人说你义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黑道人物,免得落份。就说你老爹是个当官的,是个秀才!”
“但你永远不要忘记,”他一字一句道:“黑龙会是你的家,在外面累了,倦了,就回家吧!”
龙九猛然跪了下去。
“一日为父,终生为父!”他缓缓拜了下去,“义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头颅落地,将地板都砸出了丝丝裂痕!
“好!好!好儿子!”龙在天仰天长啸,领着一群大汉走了,龙九这才慢慢起身。
赖苦儿觉得眼睛发涩。原来龙九也有家,也有家人。
而自己呢?临走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原来自己这些年来,真的是像狗一样活着啊!
这般想着,一条熟悉的身影踉踉跄跄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