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苦儿和龙九被安排到一间小厢房里暂住,左右各有一张床铺。
三天来,两人都是深入简出,赖苦儿满脑子都是九难那个老痞子醉醺醺的笑脸。吃喝是仆役按时送来的,大多只是青菜萝卜之类的素食,嘴里都能淡出鸟来。这些仆役据说大多是往年没通过“殿试会”,心甘情愿留下来打杂的候选弟子,以为来日方长,机会多多。
殿试会当日,赖苦儿才再一次踏入遁甲门的大殿,只见人头攒骤,挤满了整个殿堂。光跟他一样的候选者就有四五百人,都是从各地选拔来的,黑压压一片。然后是真正的遁甲门弟子,分散在各处维护秩序,赖苦儿远远地就看到了苏媚颜,可惜没看见燕夕痕。最后,便是八大长老和天门真人,后者依旧坐在高椅之上,长老们分立两侧。
丹青子干咳了两声,全场立即噤若寒蝉。“今天,是我遁甲门注入新鲜血液的日子。”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来:“我为每一个候选弟子表示欢迎,你们是修真界的希望,是神州大陆将来的栋梁!你们就像凌晨一两点钟的太阳……”
赖苦儿有些懵圈,凌晨一两点钟有太阳吗?这丹青子喋喋不休地讲了近一炷香的时间,终于道:“首先,我们先请我们敬爱的掌门人,天门真人为今天的殿试会致辞!”
神州惯例,先请领导讲话。
“开始吧。”天门真人倒也干脆。
丹青子有些尴尬,讪笑道:“那么,我宣布,殿试会开始!殿试第一项将由我来出题。大家知道为什么我要叫做丹青子吗?对!因为我一生无欲无求,独爱这丹青书画之道……”
赖苦儿有种冲上去打人的冲动。对你个头啊?谁他娘的回答你了?
“所以……”他继续道:“我出的题目是——绘画!”
赖苦儿顿时想喷血,这修仙之道与画画有什么联系?其他人也是砸开了锅,热切讨论者。
“大家安静一下!”丹青子解释道:“修身养性乃修真之根本,若心不静,只能是事倍功半。更何况澄怀观道,含道映物,你所绘之物乃心境的直观表现,皆含道韵,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作画,就以‘道’为题。”
“‘道’究竟是个啥子玩意儿?”赖苦儿没头没脑地问道,立即遭来不少鄙夷的目光。
“这位小兄弟问得好!”丹青子不怒反喜,像是有意要给赖苦儿一个台阶。“‘道’究竟是什么玩意儿谁也说不清楚,因为每个人的‘道’都不尽相同。简单来理解,‘道’就是我们心中的愿望。”
“好,多说无益。”你还没有多说,“考核开始。”
一些遁甲门弟子不知何时为每一位候选者都搬来了一张书桌,桌上纸、墨、笔、砚,一应俱全。
等到众人坐定,考核也正式开始了。
赖苦儿一把抓住面前的毛笔,苦思冥想:“道”是心中的愿望,那我的愿望是什么?
对!首先要吃饱!
于是他先在纸上画了一张大饼。纸还有许多空余,又继续想:光吃饱不行,老子还要住得好,又画了一栋房子,华丽丽的宫殿太难不会画,只会画平房——茅草屋顶的那种;还要有银子耍,又画了一个元宝;当然还要有女人抱,可惜女人比宫殿还要难,干脆就画个肚兜代表一下算了。
他还想画许多东西,却发现纸上已经没有地方了,只好作罢。看看时间还早,周围人都还在埋头苦思。他百无聊赖,在页脚歪歪斜斜写上自己名字后,干脆趴在桌子上打盹,不多时,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不像话!”赤阳子愤愤道:“‘殿试会’如此神圣的场合,别人都是谨慎作答,他倒好,居然在考场上睡觉。简直不可教化!”
“非也非也。”丹青子摆明要跟他作对,“我倒不这么认为。赤阳子师兄你看,别人都是提笔迟疑,半天不敢落笔,可见顾虑太多。反观此人,只稍作考虑,洋洋洒洒,不见停滞,可见胸有成竹;画完便睡,率真随性,可见随遇而安,道心自然;如此宠辱不惊,只怕你我也难做到。”
他侃侃而谈,你说东,我偏要说西,气得赤阳子吹鼻子瞪眼。
赖苦儿被吵醒了,好奇地看他们两位斗嘴。
有人也画完了,检查了一番,便起身交卷。此人年龄跟赖苦儿相渀,翩翩美少年模样,面色冷峻,默默然没有丝毫表情,跟燕夕痕有得一拼。
丹青子接过画来,仔细审视起来,面色凝重。良久,笑意浮出脸庞,满意地点头。
原来可以提前交卷的。赖苦儿拍拍,也交了。
丹青子看着他画的那些名堂,脸色古怪难看,嘴角不断抽搐。赖苦儿想着:肯定是老子画得太好,把他给吓着了。
嗯,肯定是这样的!
接下来,又有一批候选者陆陆续续的交卷。龙九反复修改检查,等到了时辰,才跟最后一批人依依不舍地离开座位。
丹青子也是这一项考核的考官,他飞快的审查着每一张画,只一炷香的时间,结果出来了。
“玄无心。”他从中抽出出一张画,展示给大家看。悠悠远山上,一口水井在云端若隐若现,水井之后,又有一座更高的山峰,望不到顶。且不说立意如何,画工居然堪称一流,与那些大师作品相较,也不遑多让。
先前那个少年出列,依旧面色冷漠。丹青子颔首道:“大家且看,这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一条崎岖小道直通峰顶,象征我们所走的道途。仙途坎坷,我们究竟在追求什么?不过是一口井罢了。兴许步入峰顶,能喝上几口甘甜的泉水,又或许那只是一口枯井。然而,更高的山峰等着我们,永无尽头……”
“小友此画,深得道心,意境高远,但也能看出小友心高气傲,不愿与碌碌之辈为伍,须知大隐隐于市的道理,三教九流,殊途同归,越是强调自身,便背负得越多。望小友多多思量,合格!”
玄无心低头沉思,似有所悟。
他能合格似乎众望所归,连赤阳子也是频频点头。
丹青子又点评了许多作品,合格者不及五分之一,龙九画的是一条龙,张牙舞爪,跟他脸上那一条一模一样,也以“此子并非池中物”的理由过关。只是赖苦儿始终没听到自己的名字。
“最后这一幅合格的作品,也是我给予最高评价的作品。”丹青子语气缓和,表情一片神往,吊足了众人胃口。
然而此画展示出来,台下立刻倒下了一大半。
这赫然是赖苦儿的大作!
“那是老子画的!”赖苦儿兴奋地叫出声来。周围一片鄙夷,龙九也别过头去,装作不认识他。
“丹青子,你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赤阳子嗔怒道:“这种粗陋东西也叫作品?我门下的弟子随便一个用脚趾头也要画得比这好看?”
丹青子反问道:“敢问赤阳子师兄,我们是在比谁画得好吗?”
赤阳子被问得哑口无言。
“什么是好看?什么叫粗陋?谁又能下定义?”丹青子又道:“我眼中美的事物,在你的眼中可能是丑,你觉得丑的东西,他又觉得美。赖兄弟所画看似奇丑,实则大巧若拙!”
“嗯,嗯。”赖苦儿小鸡啄米般不住地点头,“对,就是这个理儿。”
“大家看。”丹青子先指着大饼道:“赖兄弟先画了一个圆,是想说道法自然,生生不息的道理。因果报应,天理循环,谁都跳不出这个圆!但是他又画得并不十分圆,这也是巧妙之处,是想告诉我们太满则溢,月盈则缺,过于追求完美,反而落得下乘,顺其自然就好。”
赖苦儿很想上去告诉他:老子已经很尽力的想画得更圆一些了。
“接下来,赖兄弟又画了一间茅屋。”点评继续,“是想告诉我们随遇而安,无欲无求乃修道之本,即使你良田万顷,广厦千间,我只一草庐,足矣!”
“这是一艘小船。”他指着赖苦儿画的元宝,迟疑了一下,又立即点头,肯定道:“对,这就是一艘小船!在修道的海洋里都颠簸得都变形了,依旧坚定不移,乘风破浪的小船!”
“胡扯!”赤阳子终于抓到他话里的漏洞,“哪来的海?哪来的浪?老夫怎么就没看见?”
“我说的是道的海洋,这是一种比喻。”丹青子不急不恼,笑盈盈道:“赤阳子师兄能看得见‘道’之海,若看见了,还烦劳师兄为小弟画出来。”
赤阳子又吃了瘪,一言不发,脸上神情煞是精彩,酒糟鼻子胀得通红。
“至于这个是…….”丹青子看着那件肚兜,半响无言,似是编不下去了。
“那是一件肚兜,女人的肚兜!”台下有眼尖的叫嚷道。
“原来如此!”他猛然一拍脑袋,幡然醒悟。“对,这是一件肚兜,却不是一件普通的肚兜。大家仔细看,这肚兜中间高高的鼓起,说明这件肚兜的主人有一个大肚皮。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是要告诉我们要有包容之心。包容并不完美的圆、包容风雨飘摇的草庐,包容惊涛骇浪的道海,包容一切!赖兄弟很好的给我们做了一个总结!”
台下那位仁兄似有不服,嚷道:“那明明是件女人的肚兜,跟宰相有什么关系?”
“谁说女人不能当宰相?你是在歧视在场的每一位女性朋友吗?”丹青子愤愤不平道。“赤阳子师兄,对于赖兄弟的过关,您可还有异议?”
赤阳子面庞扭曲,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老、子、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