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 第二十七章 不杀伯仁却枉死

作者 : 昭香

嘉平五年的五月十四日,司马师命令镇东将军毌丘俭与扬州刺史文钦,用深沟高垒、以逸待劳的方法抵抗诸葛恪。诸葛恪因欲战不得,而只能羁留在合肥新城的城郊,粮草供给对于长线作战的吴军来说本就是杯水车薪,而如今,倘若不能速战速决,而一味的拖延下去,不仅会引起东吴朝廷的不满,而且思乡日甚也会使士气低落,到时候,战果可想而知。

诸葛恪此时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连几天派士兵在城门口日夜不停的骂阵,而守城的士兵却丝毫不为所动,就是不肯出城迎战。

本该自信满满的呆在新城吃酒赏月的司马师,却也并未见有任何的喜色,自从大军出征以来,司马昭每日都会以书信通知他洛阳的大小事务,但却每每对南香的事一语带过,敷衍之词让他蹙眉,算日子,临盆在即,怎会相安无事?除非……想到这里,他的心抽痛不已,思绪纷乱。

“大将军!大将军!”一直伺候司马师军中起居的老者陈休端着一盏茶,站在榻前,一连喊了几声,司马师才转回心神,慵懒的装作午睡刚醒的样子,呵欠连连的舒展身子起床:“什么事?”

“镇东将军有要事求见。”陈休奉上茶,不紧不慢的说。

“毌丘俭?”司马师坐在床榻边上,一边掂量着,滤了一口茶:“你可知道是何事?”毌丘俭带兵确是有独到的地方,关键时刻,常常能出奇制胜,但说到为人处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马屁精,搬弄是非,常常搞得司马师头疼,此刻自然是能不见最好不见。

看到司马师头疼的样子,陈休会意的一笑:“听说是宫里来了喜讯,公主大婚,御赐军中酒食,所以,镇东将军他才会……”

“什么公主大婚?”皇帝膝下公主都还年幼,而先帝公主都已出嫁,是……

“南香公主。”他手里的茶碗顺着这几个深刻刺耳的字,结结实实的坠下去摔了个粉碎,陈休见状不敢再说话,而他的眼神也坚硬呆滞的盯着那一地的碎片,逐渐凝结成了极致寒冷的冰点。

他努力压抑着的怒火,攥在泛白的骨节里,看在陈休眼里却是一场即将毁灭的画面。

“是谁?驸马是谁?”他冷冰冰的问。

“是……是中书侍郎羊祜。”陈休不忍心再去看他的眼神,回避躲闪的回答着。

“是他?”司马师踉跄着站起来,狂笑不止,泪已昏聩:“一介儒生。呵呵……好,嫁的真好。不用卷入这是非之中,真好。”

陈休见状于心不忍,待要上前安慰,却见司马师忽然站定,径自上前取出备在枕边的宝剑,疾声厉色的吩咐道:“陈休,备马。”

“这……”看到此刻司马师杀气腾腾的样子,陈休已然明白了他欲杀回洛阳的心思,服侍在司马府三十几年的陈休,还是第一次看到司马师怒不可及的样子,以往他总是那样镇定,仿佛一切变化都在掌握之中,然而现在……现在是郭太后押对了注吗?

“公子不可!”情急之下的陈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

“让开!”此时的司马师万念俱灰,一心只想返还洛阳,见到陈休跪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大腿,更是气上加气,甩不开他,又怕伤了他,不禁拔剑出来恐吓道:“挡我者——死!”谁料,那明晃晃的剑身不仅没有吓到陈休,却更是伤了他服侍司马府三十几年任劳任怨的心,见司马师并无回转心意,陈休猛地挺身直直的撞上了剑身,那鲜血染红的衣衫下,脆弱的笑容渐渐滑落:“公子,不可……不可为一女子而毁司马……司马一族……”

“陈公叔!陈公叔!”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司马师惊诧不已,哀痛不已,也自责不已:“太医!来人呐!快传太医!”

急忙唤来了随行的太医,一番救治,幸而,只是刺了些皮肉,失血过多才会昏迷。

司马师想起这些年来陈休对他的关怀,丝毫不逊于父亲,于是,不敢怠慢,亲自煮汤熬药的陪在床榻前看护,直到陈休醒来。

“公子。”陈休睡眼朦胧中看到了陪侍的司马师,一时很是感动,欲开口,却被司马师安慰的阻止了:“什么也别说了,陈公叔醒了就好,好好休息。”

见司马师提起剑起身欲走,陈休挣扎着坐起身喊道:“公子!”却险些跌下床来,幸亏司马师反应敏捷,反手牢牢的接住了他半个身子:“陈公叔,你这又是何苦呢?”

“公子若去,老朽唯有一死以谢司马家的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但请公子信我一次,无需回城,老朽保证南香公主无失。”陈休呼吸急促的劝阻着。

“无失?好一句无失。如今婚期已过,我让她如何自处?如何无失?”

司马师懊恼的神情触动了陈休的爱子之心,这么多年,看着司马师长大成人,被朝廷封个闲官,处处谨慎小心如履薄冰的生活着,到与曹爽夺权,终于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却难逃丧妻丧父的厄运,再到现在有了心中唯爱,却为宏图伟业所累,他真的已经不在乎南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要的只是司马师久违的笑容,一个孩童伸手向父亲要来了一颗糖果般的开怀的笑容。

“咳咳……公子错过婚期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但依公主品行,若心怀公子,纵死也不愿嫁于羊祜,老朽相信公主此刻必在拖延,只待公子得胜还朝。老朽只需要设计暗中相助即可,而公子这般贸然回去,却真是会给太后落下口实,灭司马氏一族,万望公子三思啊。”

“如今东吴虎视眈眈,老太婆却在此时逼我就范!”司马师愤恨不已的问道:“陈公叔到底有何良策?不妨直言。”

“据我所知,羊祜大人还有一个嫡亲兄长羊发,如今正在随行的大军之中。”

“那又如何?”司马师一头雾水的问。

“公子遇到男女之事,果真是愚钝了许多,呵呵……公子试想,倘若兄长阵亡,做弟弟的该当如何?”

“守陵……万万不可,怎能为儿女之私,伤人性命?”司马师顿时心生不忍。

陈休却忽然哈哈大笑:“公子仁爱,百姓之福啊,可老朽并非真要公子取那羊发性命,只需要……”

司马师侧耳倾听,不禁喜上眉梢:“陈公叔,妙招啊。”

人生的黯淡,往往不是因为始料未及的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而是因为忍痛计划着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这一日诸葛恪正在营帐中小憩,却忽然有小卒来报,城中有一小队单骑出城迎战了,看来骂阵开始奏效了,诸葛恪喜出望外,匆匆点了迎战的将士,自己也急忙披上了战甲,上了战车观战。

出城的不是别人,正是羊祜的嫡亲兄长羊发,他本是安分守己的老实人,在军中担任一些文职,平日里寡言少语,从不曾冲锋陷阵,对于司马师让他诱敌深入的密令,他也是不明不白,但是军令大于天,他还是带着一小队人出了城。

吴军浩浩荡荡的大军一连几日骂阵,却丝毫没有碰的上魏兵,如今见了羊发,个个垂涎欲滴,请缨出战,而诸葛恪见了出城的羊发才那么十几个人,忽然起了疑心,忖度着司马师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大魏兴许是没人了么,竟然派了几个小毛孩子迎战。”羊发却是不胆怯:“区区庸人来扰,我们几个愿意迎战还算是卖了诸葛大人些许人情。”

“你……”一直在东吴坐拥权贵的诸葛恪还没被如此羞辱过,看到羊发盛气凌人的样子,心里想他定然是被这几日的骂阵激怒,违反军令出城的,不疑有他,便派了副将迎战。嘴头上的便宜固然好占,若论对阵,羊发几个人绑在一起也抵不过一个副将,没几个回合,羊发就被打得重伤了。

而装做刚刚闻讯赶到的司马师,站在城墙上怒不可及的咆哮道:“羊发尔等违反军纪,私自出城,如今寡不敌众,还不速速回城!”

尾随羊发出城的一群人听了司马师的话,纷纷大呼上了羊发的当,还真以为有什么密令,一边谩骂羊发,一边抵御着吴军,往城里撤回去。司马师一直关注着羊发,只待他撤回城里就下令紧关城门,可他实在太过自信了,羊发是个倔强严谨而又好强的人,闻言,他不仅不肯撤回城中,反而更加激烈的和吴军厮杀,他宁愿一死,以全名节,也不肯众叛亲离,接受军规处罚。只等吴军副将一戟刺透他的胸膛,顿时血染一地,他才抬起头,颤颤的从怀里掏出鲜红的密令,对着城墙上的司马师,用尽最后的力气去质问:“将军何故害我?”

攻上来的吴军黑压压的一片,魏军左右副将着急的催促着:“将军,快下令吧,不然来不及了。”司马师呆呆的望着城墙下惨烈的一幕,懊悔的低了头,一滴泪悄然滑落:“关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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