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外的野花比宫里精心培植的名花贵种开的要更艳丽许多,遍地间毫不遮掩的随风摇曳的姿态很是美妙,我只像个穿着喜服的稻草人,动也不动的坐在宫轿里,任凭秋娥挽了帘子,让我看这些花儿。我是厌恶这震天盖地的锣鼓鞭炮声的,一路上吹吹打打,生怕别人不知道那天大闹前殿的疯子公主出嫁了一般,提醒着过路的人来看个笑话,那些毕恭毕敬的跪在路边的老百姓们,耷拉着脑袋,左右间窃窃私语着,还不时偷笑一番,不知道又嚼了我多少舌根。
许航自然知道我心思细,怕我多想,免不了一路上绞尽脑汁的编排着一些好话来哄我:“公主您是不知道,那羊家老太太前几天还到宫里去问太后置办府邸的事儿呢,太后说把这京城里的布庄子都买空了,也得办个铺天盖地的红,断不能让公主看见一块地儿是空的,这老太太当真也得花不少心思了。”
秋娥却不懂得许航的用意,挑着帘子撅着冲许航嚷嚷:“小姐当真是为着这些红布就能收买了去的么?若真是为着小姐好,就该顺了小姐的意,早早给司马将军召回来,也好……”
“行了,洛阳城的大街,你倒是当成了自家宅院,无端端讲这些荤话,是嫌日子太好过了是么?盖了吧,不看也罢。”我硬生生给她半截话堵了回去,她也意识到自己是放肆了,故而盖了帘子也默不作声了,只是低了头,怯怯的跟着。
我本就是个不合规矩的人,这般掀着帘子看,让喜娘和护送的官员早就感到为难,生怕受了羊府的怪罪,才故意走的拖拖拉拉,现在被秋娥这么一闹,反倒松了一口气,催促着轿夫们快点赶路,原本两个时辰的路,却一个时辰便到了,羊府的管家是个五十多岁瘦巴巴的老头,这边听到宫轿前面吹吹打打的鼓乐声,那边就急急忙忙的冲着府里喊:“到了!到了!”一个踉跄,险些趴到地上。
府里呼啦出来一大片人,丫鬟家丁,却独独没见着新郎官羊祜和羊老太太,直到鼓乐声停了,轿夫压了轿子,新郎官也没出来,喜娘有些急了,左右来回踱步,几次想进去又被管家拦了下来,护送的官员是郭太后的表亲,只见他下了马和羊府的管家堵在门口窃窃私语了一番,频繁点头又摇头,不知道商量些什么要紧的话,生怕给别人听到一般,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又走出一个人来,不是羊祜,却是羊祜的妹妹,她比先前与我在香积寺初见时显得更加清瘦了许多,眉眼间满是倦怠,更让我不解的是,她这一身素衣,像极了是披麻戴孝,若说她厌恶我,那倒是意料之内的事,可若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忤逆犯上,想必她还没有这样大的胆量。
她是径直的向轿子这边走过来的,招呼不曾打一个,抬脚便要踢轿门,喜娘岂能容她,一抬胳膊给她的脚接住又送回去了:“哎吆喂,羊大小姐,这可万万使不得,踢轿门是新郎官干的活,这走哪儿都不能坏了规矩啊。”
“规矩?”她的笑带着轻蔑和鄙夷:“这大魏的规矩还不是太后娘娘的一句话么?不过,我今天还得告诉告诉你羊府的规矩,让开!”
喜娘毕竟是撑不住这般吓唬的,乖乖的让开了,倒是许航见不得我刚嫁过来就受这样的羞辱,冲上去拦她,谁料想她作势就扭打上来,这倒真和先前在香积寺见她的时候不同了,那种温婉和现在的泼妇行径简直判若两人,更糟糕的是护送我出宫的官兵和羊府的护院家丁也顿时乱作一团,眼看势成水火,我正准备揭了盖头冲下来,倒是从羊府出来的羊祜抢了先,他却是穿着艳丽的喜服,但眼角红红的,仿佛刚大哭过一场,见了这乱糟糟的场面,更添烦乱,立时暴喝一声:“胡闹!”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了,羊家大小姐此刻已成了蔫瓜,倒是喜娘见了羊祜,就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一样,殷勤的上前搭讪,恨不能把脸都堆成一朵鲜花:“吆,驸马爷,您可让公主好等啊,啧啧啧,您瞅瞅,这英俊,那就是潘安在世,那也得再羞回地底下去,咱这公主是当真的好福气了。”
“都说喜娘这张嘴是铁石心肠都能说破,今日算是见识了,呵呵……”听到羊祜这样的说词,喜娘喜出望外,心里知道是个息事宁人识大体的主儿,便再不能耽搁下去,免得再生事端,急忙的催促着鼓乐:“还愣着干嘛,勤快着点,大喜的日子,可别回宫挨了板子!”
随着吹吹打打的声音,羊祜踢了轿门,随后把我背了进去,隔着红纱盖头,羊府里的一切都像虚幻的泡影,明明灭灭,看不真切,但他掐在我小腿肚上的力道,却真真切切的让我感到疼痛,他是故意的,而且毫不掩饰他的故意,这正是他所乐见的,我无法反抗的只能趴在他的后背上感受他给予我的疼,进了喜房,他更是毫不客气的一松手“啪叽”一声给我扔到床上,甚至于我都没有喊疼,和床的撞击声就已经让大家都明了了。他却视若无睹,扭头就出了喜房,招呼前院的客人去了,我知道这时候前院一定是围得水泄不通了,来送礼的达官贵人在他看来,一定也是来看他笑话的吧,我冷笑着,一瞬间竟忘了疼。秋娥挽了我的裙摆,看着那一圈开始肿胀发紫的肉皮唏嘘不已。
“这才刚进府,他就下这么狠的手,若是过上十天半月,那还有命在么?”
秋娥的话音未落,许航已从前院回来了,刚进了屋里,便从怀里模出个半寸大小的瓷瓶,大抵是治伤肿的药膏,递了给秋娥:“还不快给公主敷上。这院里的东西,大概是不敢用了,保不齐就是有毒的,幸亏我随身总是带着这些家伙什的,也不至于着了人家的道。”
“在人家府里,人家若是诚心要害你,你纵使万般小心又能如何?保得了这次,还有下次,下下次,总有一次是你保不得的,你这药也顶多治一治这皮外伤,却连这心里的伤也治得了么?”
我盯着秋娥手里的小瓷瓶:“拿来。”秋娥给了我,我是顺势要给扔了,秋娥眼尖却一把给接住了:“小姐,您就算再怎么不在意您自个的身体,也好歹看在许公公的面儿上,把这药敷了,明天着了道,那便是明天的事儿了。”
我终究拗不过她,还是妥协了,秋娥便取了纱布给我上药,许航倒是给我讲起了前院的事:“听前院的丫鬟说,这许老太太怕是挺不过今晚了,说来也奇怪,太后赐婚的时候,她去宫里谢恩,倒是神采奕奕的,不过几天光景,竟说是重病缠身了。”
“怪不得羊家这泼妇在门口撒泼呢。”秋娥一边上着药,一边也不忘抬头搭话。
“那是羊家的大小姐羊徽喻,这羊府的老爷很早以前就过世了,听人说,这羊祜和羊徽喻是羊老爷子的弟弟太守羊耽养大的,这几年靠着羊祜做了中书侍郎才新建了府邸,所以难免显得骄纵些,但依我看,也不像是会害人的。”其实许航也未必就觉得羊徽喻不会害人,说这样的话也不过是为了让我宽心。
夏夜凉的早,也入的深,不知不觉已渐近洞房的时辰,我不肯放了秋娥,只打发许航去前院盯着,万不能让羊祜闯了进来,以前总有很多法子,如今临到头上,却只想着风月不会不顾我的死活,总会来救我,却如何等不来,这般妄想着,心里更是煎熬。
“咚咚”听到敲门声,我忙遮了盖头,秋娥壮了胆子去门口问:“谁呀?”
“给公主殿下请安了,后院出了事,老太太薨了,大人们差我过来问问,公主要不要着了丧服去前院看看,多少哭两声,算个心意,也免得日后给人嚼了舌头,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听着是喜娘的声音,我才揭了盖头:“你去前院回话吧,本宫拾掇拾掇就过去。”
秋娥开门从她手里接了丧服,她才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秋娥是很不乐见我去的,就怕我和羊徽喻再起了冲突,先前那么多官兵护着,她都敢肆意妄为,如今在自个家里,更不知道会如何欺负我了,我心里多多少少的明白,但这羊夫人忽然暴毙,我说什么也拗不过心里的那点好奇,来不及月兑了喜服,仔细的换,我只把丧服罩在外面就草草了事,直奔羊府后院。
羊夫人住的偏远,在一整排富丽堂皇的女眷住所最末端,也许是为了养病,临时搬到这一处叫做落草轩的宅院,和新砌的羊府宅院相去甚远,这里显得落寞荒芜,矮草弱灌,无人打扫,甚是凄凉。前来贺喜的大小官员,此刻却是都在,只是婚礼变丧礼,也是始料未及,本想见一见尸身,此刻却已经收殓入棺了,我只匆忙上了两柱香便推说身体不适,早早的回了,本来想那羊徽喻定然是放我不过,却根本不曾见她的影子,也当真奇怪。
回到喜房,百无聊赖,便吩咐秋娥端来我在怜香苑时刻的竹简,当时倩怡烧毁了它们,幸而我都不曾荒废,一一的补救过,这些竹简记载着子元和我初次的相遇,那场大火,那个婬贼,那句臭丫头,我忽然兴起:“秋娥,拿我的桃花面鼓来。”
“小姐……”她担心着我小腿上的伤。
“你不去拿,我可自己去拿了。”我眼里有着不可辩驳的笃定,她是拗不过我的,当我想跳舞的时候。
酒过鼓面,香气宜人,风过裙摆,醉意三分,纤腰凝脂,冰肌玉滑,我以脚尖旋转和弦《夜未央》,柔若无骨,琴弦韵律尽融于酒香之中,分不清是琴音醉,酒醉,抑或人醉,只晓得天地黯然,唯音独在。
烟尘雨落桃花巷,天下衣湿泪痕香,
乌篷锦瑟风陵渡,胭脂回眸夜未央。
“啪啪”鼓掌声于我而言并不陌生,而这次只有一个人,是喝的醉醺醺的羊祜,他倚在门上,已不知看了多久:“我的公主,你是在取悦夫君么?”语罢,那饱嗝里满载着酒气
而一直沉醉在其中的秋娥竟然浑然不知,此时再来挡他,显然是回天乏术了:“驸马爷,您醉了,我扶您回房歇息。”羊祜哪里还听得进去,只一个转身就把秋娥闪到了地上:“这是我的新房,我就在这休息。”
我已经吓坏了,整个人在桃花面鼓上抖得厉害,等秋娥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赶不上他的步子了,他只一用力,我便轻易的落入他怀中,隔着薄纱,他很享受我的心跳,那剧烈的节奏是因为他,他很满意的把我抱上床,把我捶打他脸颊的双手压到两边去:“你是我的,别企图抗拒我。”他那眼神里旁若无人的尽是霸道的占有,此时我小腿上的肿伤在烈酒的浸泡下疼的更加厉害,我禁不住吃痛的皱起眉,他这才低头去看,见到那块肿胀的淤青,他瞬间酒醒了一半:“还疼么?”
我不去理他,只管掉了泪,他却附了身去亲我脸颊的泪珠:“是香的。”
“公子……公子,不好了!”羊府的家丁急忙的闯入,撞见这一幕又迅速的低了头,进退两难。
“什么事?”他却并不从我身上下去,见我要抽回手去,反而压得更紧了些。
“大公子他……大公子他……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