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渐转进三伏的天气,地面像被烤焦的火炉,蒸腾的冒着热气,恨不能从地缝里都喷出火花来,烧毁了这天下。早朝的时辰越推越早,而赶着来上朝的大小官员们,还是个个的慵懒模样,呵欠连连的拖着步子,有气无力的,找不出半点生机来。
“太后口谕: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小太监活月兑月兑一个捏着嗓子打鸣的公鸡,拖着长音,倒是盖了一殿的冷清。
“微臣有本启奏。”是太守羊耽,侍婢小巧挑了珠帘,郭太后又仔细的瞧了一眼才道:“羊爱卿,有何事启奏?”
“微臣惭愧,微臣的兄长早逝,长嫂蔡氏又突然暴毙,微臣昨夜梦见兄长的坟茔上长满野草,却无人打扫,醒来心有余悸,微臣想请辞侄儿羊祜中书侍郎之职,为家兄守陵三年,以尽孝道,万望太后娘娘恩准。”
羊耽叩首,匍匐于地,郭太后知道羊耽平日里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只怕守孝是假,想要毁婚才是真,这般试探,她是骑虎难下,如果允了他,南香在羊府中只怕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可如果不允,守孝是人之常情,只怕众臣不服,且也有损皇家颜面。
小皇帝却是不懂郭太后的踌躇,只想着平日里,羊耽少有奏本呈上,今日便卖他一个人情也罢:“羊爱卿至情至性,抚养兄长遗孤,孝义仁厚,当为百官楷模,朕便准你所奏,许你侄儿辞官守孝三年。”
“微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羊耽得了恩准,却并不见喜色,他本想太后出言毁婚,却并未如愿。
郭太后心中便更加不是滋味,皇帝日渐年长,想要夺权揽政,却天生是个没脑子的。
“既然皇帝都允了,哀家便也无异议,便差中书令着手办理中书侍郎羊祜离任的事宜吧。”郭太后的话音落了良久,中书令也没跳出来,一旁侍候的小太监也压低了嗓子轻喊两声:“中书令!李丰!李大人!”
“放肆,朝堂之上,成何体统!”郭太后“豁”的站起身,抬脚冲着小太监的就是哐哐两脚,小太监吃痛的喊着:“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却也不敢拿手捂着,只是任由着郭太后踹上去,她这自然是在皇帝那里惹了气,李丰又恰巧扫了她的颜面,这才怒不可遏,也并未把小太监怎样,撒了气便也罢了。
“启禀太后,中书令病休在家,并未早朝。”
“这倒是奇了,十天便有八天的病着,传哀家的懿旨,中书令李丰罚俸半年,以示惩戒,羊祜离任之事,便交由羊爱卿你自己处置吧。”郭太后一坐下,气不打一处来。
“诺。”羊耽领了旨意,退了下去。
“微臣也有本要奏,司马大将军带领我军将士驻守在合肥新城,深沟高垒,数月不出,无损一兵一卒,而吴军军心已乱,兵士思归,粮草不足,我军大胜之势已定。真是皇恩浩荡,天佑我大魏。”兵部侍郎一番添油加醋,溜须拍马的话,却说的郭太后怒气顿消,喜上眉梢,连连赞道:“好啊,好,真不愧是司马懿的儿子。”
小皇帝却不似郭太后这般高兴,前方的战事如何,他倒是漠不关心,只是附和着郭太后说:“母后所言极是,待大军凯旋,朕必定重重有赏,以慰三军。”
“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此时满朝文武莫不叩首,衫呼万岁。
退了朝,郭太后喜忧参半,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便问一旁随侍的小巧:“你可记得李丰有多少日子没上早朝了?”
“大概有九十几日了吧。”小巧被问的丈二的和尚模不着头脑。
“九十几日。”郭太后坐在回宫的轿辇上反复嘀咕着这几个字:“九十几日……”
“这在前朝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咱这个中书令大人,总是瞅着这前朝百日不上朝便免官的规矩。眼巴巴数着那九十几日的病休,到那第一百日一准早早的就来了,退了朝,便又回家病休去了。”小巧的嘴在回永宁宫的路上是片刻也没闲着,从李丰的九十九日不上早朝,最后能讲到哪个宫里的小宫女偷拿了东西,而郭太后的心思全然不在小巧的话里。
“快去传哀家的懿旨,马上宣中书令李丰进宫面见哀家。”下了轿辇,郭太后才吩咐伺候的小太监传旨,上已然挨了两下,火辣辣的疼着,小太监自然不敢再懈怠,诚惶诚恐的道:“诺。”便一溜烟跑了。
永宁宫里的小太监们抬着冰桶往正殿里去了,郭太后入了隔间,换了身冰丝绸缎的寝衣,微阖着眼侧卧着,手里头握着的竹简是夏侯玄著的书《乐毅论》,不过是讲战国时代燕国名将乐毅征讨各国的兵书罢了,看得人越发的困乏,两边杵着的宫婢,一边缓缓的摇着扇子,一边打着盹,险些把扇子掉到地上去,郭太后看着却也不加言语责备,只当作没看见。
“启禀太后,中书令李丰殿外侯旨。”
“宣他进来吧。”郭太后随意的把竹简扔在了一边,宫婢们拉上了幔帐,把外室与寝殿隔了开来。
“微臣中书令李丰,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隔着幔帐,郭太后依稀能看清李丰战战兢兢挽着袖口擦汗的模样,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又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呢,虽不能为朝廷上做出些许功绩,但也不至于惹出什么麻烦来吧,郭太后心里反而稍显慰藉:“起来吧,赐坐。”
“诺。”李丰起了身,便有太监拿了席子上来,铺好后伺候李丰跪坐着。
“卿家与皇儿是儿女亲家,也算得是皇亲国戚,哀家本该施以恩泽,多加抚恤,但是前朝之事大于天,那是先帝托付于哀家的,哀家不敢有半点的懈怠,今日竟惊闻卿家一直称病不来早朝,是不屑于与我们孤儿寡母的同殿议事么?”
“微臣惶恐,太后明鉴,微臣确实重病缠身,久治不愈,实属无奈,若触怒太后,还请太后降罪。”李丰眼见郭太后发了雷霆之怒,连滚带爬的从席子上下来,叩首谢罪。
“依你之言,那竟是哀家错怪了你么?既然如此,那也罢了,哀家便准你布衣回家养病去吧。”郭太后自然知道李丰是撑不住吓的,三言两语便让他吓得魂飞魄散了,趴在地上哭着哀求:“微臣失言,太后赎罪。”
“恐怕你的罪还不止这一条,若真病着,又如何往那张府里去的?”听到此处,李丰又是不住的拭汗,“你要知道,张皇后是哀家扶立的,张府里平时去了什么人,说了哪番话,你当哀家竟会不知么?你已有九十多日不曾早朝,而你前几日分明还曾去过张府,怎么还要抵赖么?哀家就把你交给刑部的人好好查一查,也免得冤枉了你。”
听到要去刑部受皮肉之苦,李丰更是哭得厉害了,只差没爬到寝殿去抱着郭太后的大腿哭上一番:“太后赎罪,前几日,那是张缉他约我去他府上议事,声称太后和皇上有难,处处受了司马师的嵌制,说要起事,便邀我到时助他一臂之力,太后,念在微臣对太后和皇上一片忠心的份上,便宽恕了微臣吧。”
郭太后没想到会问出一桩阴谋政变,顾不得身上只穿了一层薄透的寝衣,便从寝殿里闯了出来,一把揪起地上的李丰,怒目圆睁的看着他:“他们让你做什么?”
“把……把皇帝的血书交给夏……夏候玄……,让……让夏将军代替司马师辅政。”李丰吓坏了,腿肚子一直哆嗦着,说的话也结巴了。
“是他……”郭太后瞥了一眼刚才随手扔在桌案上的竹简,嘲弄的笑了:“呵呵……你回去吧,对今日之事不要透露半个字,继续与他们商议此事,便当哀家毫不知情一般,不管他们有什么一举一动,你都必须老老实实的来回禀哀家,否则,哀家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诺。”李丰这一次吓得不轻,腿都软了,出了永宁宫还一直跌跌撞撞的。
“娘娘真是明断。”小巧端了酸梅汤上来:“一准就猜到他去了张府。”
郭太后回到了寝殿,依旧侧卧着,饮了一口酸梅汤:“他平日里与张缉最是要好,若说没病,自然是会去的,我只是随口一猜,却不想会有如此谋逆之事,当真是防不胜防。”
“司马师处处惹恼太后,若真除了他,也是好事。”
“司马师是惹人心烦,可正是因为他在,皇帝才会畏惧哀家三分,倘若司马师不在了,哀家性命堪虞。”郭太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饮下一口:“这酸梅汤到了嘴里是甜的,下了肚,却是酸的。去取竹简来,待哀家书信一封,你着人连夜送往合肥新城,亲自交到司马师手上。”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