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端午节那天,李从原拿了张五十的承兑去了无锡兑现。谢桥买菜做饭,请堂妹过来坐坐,问她怎么最近不来玩了,谢芸笑说你这边赌局太多了。谢桥无奈:“要做生意,总要搞好人际关系的。”谢芸笑说:“我是越来越宅了。现在房价涨了,房租也涨了,刚交了三个月房租,上午买了衣服,口袋快光了。”谢桥说:“我们这房子是个老教授的,不在乎那几个钱,房租没涨。”谢芸感叹:“到底老知识分子有境界。”
谢芸喝了点啤酒,吃了饭回去休息。傍晚被电话吵醒,许玲玲约她出来吃饭。谢芸洗脸,换了件白色连衣裙下楼来。许玲玲开车来接。她化了彩妆,穿了件丝质衬衣,露出的皮肤细腻滑女敕,谢芸模了一把:“你保养的真好。看你瘦了点,我是想瘦也瘦不下来。”许玲玲说:“我就这样,略微烦心点就会瘦下来。今天我在陆家嘴碰见夏蓉,她跟个男的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男朋友。”谢芸摇头:“有段时间没见她了,估计是谈男朋友了吧。”
许玲玲把车停在一家韩国料理店门口,带谢芸去吃料理。
“你舒服啊,现在就是享受生活。”谢芸说。
“吃喝玩乐加等死。”许玲玲叹了一声。
“咋啦?”
“感觉现在的日子十分空洞,好像什么都有了,心里却空荡荡的。我老公也是,行尸走肉,每天赌钱过日子,没一天在家好好呆过的。”
“劝劝他呢?”
“他是什么人,我清楚。当初一心想嫁上海来,也知道他跟我一样没啥出息,混日子罢了。你说你不想经历那么多,我倒觉得婚前谈次恋爱有什么不好,不像我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连回忆也没有。”
“去——我不想那么痛。爱的嫁的是同一个人,是幸福。但喜欢一个人真不容易,还是不想为了结婚而结婚。”
许玲玲抿嘴笑:“你还是我当初认识的你,傻傻的纯纯的,别看你能言善辨,其实就一根筋——还不趁着年轻定了对象,过了三十岁女人能有多少选择?最近有没处朋友呢?“
“没有。””我认识个人,说不定你们很有缘。他是镇江人,比你大三岁,谈过女朋友分手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我姑蛮急的,毕竟是独子,他家条件过得去,不是富贵人家但也不比别人差。他们住在镇上,我姑姑和姑父下岗后买了间门面房,开了个干货店,生意一直不错。七年前何岷买了套二居室的房子,就住在夏蓉小区马路对面。他本人嘛,搞工程项目管理的,月收入七八千,人又本分,还是个才子,呵呵,够详细吧?我怎么就没想得起来给你们撮合撮合呢?总之,你要愿意就什么时候吃个饭见见面,不愿意我们专心吃饭不提这个了。”
谢芸笑说:“你费心了,我哪能不领情。见面有点尴尬,要不我先把我手机号码以及QQ给他,两个人先聊着熟悉一下。”
“你想的周到。正好他去北京出差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你们先聊天,要是觉的不合适你就别见面了。我跟他说了你也是个才女,长得很文静秀气,为人随和,工作也稳定,引起他好奇心了,呵呵。”
谢芸陪着笑,心里咯噔一下,北京,杜有光就在那里。他过得好与不好,她没有去过问,但她想他一定过的好的,因为他善于在现实的世界里谋求他所需要的东西;他会在高速运转的生活中,体尝生命的刺激和飞扬的感觉。而她只属于平淡的生活,也愿有人与她平淡中激荡一些浪漫和情趣,彼此忠诚,相伴到老。大多人劝她向生活徼械投降时,她依然固执坚守,坚守寂寞和心中的爱情,与世俗与年龄对抗着。而这个即将从北京回来的男人,会是自己等待的人么?她心里有些期待了。
B
隐约等了几天,也没有等到那个叫何岷的消息,却等来父亲生病的消息——母亲打电话说,父亲检查出脑癌;县医院已拒绝接受!谢芸如晴天霹雳,骤然心痛,抹了一会眼泪,安排事宜接父亲来沪治疗。
父母明显瘦了,也老了点。她明确感到自己以前对父母疏于关爱,是多么荒唐的事,没有人再比父母更需要她的了。以前她只一心想着自己的感情和工作,现在只盼望父亲的病能出现奇迹,等父亲病好了,她要做好吃的给父亲吃,还要陪父亲到远方走走。
跑了几家大医院,一直被拒绝接受治疗,好容易托人进军医院,医院勉强接受了病人,并一再说病人只不过用钱买时间罢了。父亲几次化疗后,脸色苍白,浑身难受,还说:“人到这个时候,不得不考虑死亡。小芸,我最大的心愿未了——你知道的,我怕我走后,没有人好好照顾你,那样你妈妈会更痛苦。”母亲听了掉眼泪,谢芸强忍眼泪,笑说:“爸爸,我已经很难过,你再这样说,我心痛得很。现在医学发达,乐观点,你很快会好的。我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父亲笑说:“我只是随便唠叨两句,你们当真了,我会好起来的,还要等小芸结婚帮忙带孩子呢。”
谢芸住在为父母临时租赁的一室厅里,除了上班,便是陪伴父亲。闲谈时,提起房价,她不觉难过,前几年父亲义无反顾地支持她买房,后来感情变故,父亲又支持她分手卖房,如果没有父亲这棵大树依靠,她不知道谁还会如此坚定地站在她身后,为她遮挡风雨。
父亲病重的消息传遍亲戚间,陆续有人来探望。亲戚劝她快点结婚了却父亲的一桩心事,——她其实不过在自欺——父亲来日并不方长了。恐惧经常潜入梦里,她梦到自己置身天荒地老间,还梦到坐在不停滚动的地球上,黑漆漆的夜空,她是那样的孤独和危险——醒来后吓出冷汗。
周一工作,照例上网发邮件,顺便打开QQ,发现有人加她QQ,她查看了资料,网名:轻履者行远,个性签名:知其所止。也许是那个何岷,她点了接受。因为父亲在病中,她心情沉重,很少开QQ,又过了几天,忽然接到一则短信:“前几天留言约你今天上线聊聊,一直没见你上线,很少用QQ?可否多点机会让我了解你?——何岷。”
谢芸打开QQ,果然何岷留言给她:“幸福在远方(谢芸的网名),你所要的幸福又是什么呢?”谢芸毫不犹豫地回复:“父母安康,心灵平静,有个真心疼爱我的人。”
“如果内心强大了,自然会平静,也不需等待他人的救赎。美好的感觉是相伴,而不是爱与被爱的甜蜜。”
谢芸发了半天呆,才回了一句:“此一刻心清如水,彼一刻又在**里挣扎。”
“是啊!所要的和生活所给的,往往是两样。”
C
天气真正如火如荼起来。
一天谢桥打电话告诉谢芸:李从原连自己加上别人的钱借出去六十万,但只陆续收回一半,现在借钱的那个浙江人又不在上海了,听说他包的工程亏本了,剩下的钱不知道要得回来;他们欠别人的钱,除本钱每天还要付利息。谢桥抱怨了李从原一通,又说:“昨天中午有人来说取走放在这里的二万块,他小孩上学要交择校费;不给他,怕他怀疑,传出去还有人会来要钱,以后做生意再想跟同行或者老乡窜钱用就难了。”谢芸很担忧:“你们怎么办呢?”谢桥说:“我们也正想着法子呢,自己所有的钱都赔进去了,还差六万没还上。他回老家想办法借去了,说是利息低。我回来看看叔叔就走,家里不能缺人。”
谢桥见到堂妹,拿出二千给谢芸:说:“昨晚夏蓉请我过去吃饭,她给了我一千让我转交给你,买点补品给叔叔吃,尽尽她的心意,只是她没勇气来见叔叔婶婶。另外一千是我们的心意。”
谢芸说:“真劳你们费心了,有你们在,我心里才安稳一些。”
谢桥见到叔叔,闲聊一会,她取出三万给二婶,昨天她已经为李从原付了二万还给那个老乡,剩下六万,她想尽早把那三万还了叔叔,怕折腾光了,连叔叔的钱都还不上。她始终没有对李从原或者堂妹说过,她收了父亲的遗产。
谢二婶说:“你们急用钱,先拿去用,你叔叔看病的钱够的,你放心吧。”
谢桥撒谎说:“生意不是太好,用不了这点钱。”
谢二婶也不好再推辞。
送谢桥下楼时,谢芸问:“姐,你们缺钱用,怎么急着还我家的钱。”
谢桥又撒谎说:“这是他堂哥借给他应急的,被我短过来,还了你们吧,我不想连累你们,我已经作最坏的打算了。”
谢芸叹气:“怎么变这样?还以为你们今年就买房结婚呢。”
谢桥冷笑了几声:“他这个男人说话聪明,做起事来就犯糊涂,劝他当耳边风。现在出纰漏了,他那可怜样……真我上辈子欠他的,遇到个这样的男人。”
“姐你和我一样,心软。杜有光上高中和大学都是我家人救济他的,他来上海工作就住进了现成的房子,我们一家全心全意对他,但他事业有起色人也不安分起来,花心不说对我也诸多挑剔。你看这样没良心的男人,我到最后还是放了他,没有为难他,他付出的钱也都还了他,而他欠我的我一分都没要。我只想他以后明白谁对他最好,而最好的那个却被他放弃了,他会后悔,那我就报复了。”
“或许人家没心没肺,想不明白谁最好,又或者他又哄着别的女人对他死心塌地,一切说不定啊。傻女人多去了,我也是,明明知道不值得也上贼船了。”
谢芸安慰说:“好像他规矩多了吧?现在只是做生意不精,亏了钱,并没有嫌弃你什么。姐,你要是放不了手,就彼此冷淡些时间,也许时间会做出决定。”
谢桥笑了笑:“许玲玲给你介绍的那工程师呢?聊着没有?”
“他隔几天会发信息给我,我爸爸这事烦的我没心情聊天,他见我反应淡漠,大概觉得自己讨没趣了吧,有几天没找我了。”
谢桥摊摊手,无奈。
谢桥走后,谢芸拿出手机上QQ。刚上线便收到何岷的留言:我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阅读完你曾经的博客,果然是才女啊,情思灵动细腻。在游普陀寺写的“留得人身不为超度,只为这一刻,与风共舞”;在游西溪时所写的“尽管人世沧桑,风雨无情,旅途中总有一些美丽风景,有的属于风景,有的属于人性。”现在你又写,“压抑,很想大醉一场,很想有个人抱着我,告诉我,一切都是虚幻的,磨难只是跟我开了个玩笑。一觉醒来,我还是那个快乐又自在的小女人。”我把它分做你心情的三部曲,不知道恰当不?
谢芸有点感动,在这个匆忙的世界有人愿意停下脚步、花点心思听取别人的心声,她想,这样的人应是有温度的。她回复了一句:谢谢关心。一直想问你,你想拥有什么样的妻子呢?
等了会儿,何岷也没反应,该是不在线。
蓦然发现夏蓉一直在线,谢芸向她致谢,又说干什么那么破费,夏蓉说这点不算什么,别忘了你父亲是我叔叔。
谢芸又问最近有没恋爱,夏蓉发来几个字:“爱无能了。”
谢芸回复:“我也是爱无能了。”
“青春期很快就过去了,那时看淡了爱情和婚姻,没有孩子陪伴,生命会很苍白。我现在赚钱,会会老朋友,陪陪孩子,感觉还好,所以不想为了所谓的完整而将就男人,也不需要追寻变化莫测的感觉,就这样安享岁月也好。”
“灏浩现在归你抚养了吗?”
“怎么可能呢,我没能力给孩子最好的教育。他爸爸胆囊炎住院治疗,家里忙,送我这里过暑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结婚,结婚了也许孩子就可以多陪我一些时间。”
D
谢桥下班买菜回来,见李从原回来了,躺床上,双目直瞪天花板,四肢一动不动。
谢桥上去踢踢床:“死了没?”
“离死不远了。”李从原伸手拉倒谢桥,“我要死了,你把我埋在你家门口的大树下,让我魂灵保佑你。”
“既然要死了,把你的器官拿出来卖卖,好还钱,免得连累别人啊。”
“放心吧,老婆,我借到钱了。”李从原搂过谢桥。
“跟谁借的?”
“我一个老同学,他在搞房地产开发,借我十万不要利息,不过他有个条件——”李从原看了谢桥一眼。
“什么条件?”
“把你送给他呀!——哈哈!”李从原忍不住笑了。
“去你的!”
“要是我说的是真的呢?”
“你别老不正经了。说正经事吧,你还了债,还剩四万,你得把我借我叔叔的三万还他,他看病需要钱。”
李从原想了想:“也罢,我已经害你贴进去二万了,不能再害你。反正已经穷光蛋了,有债务就让我一个人背吧。”
谢桥安慰他:“我先还他们。我借我表姐的还有六万,先做着生意,等待机会。我想找个工作,你拿着这点钱做生意,两个人努力,慢慢重来吧。”
李从原面有愧色,搂紧谢桥:“老婆你对我真好,我发誓这辈子绝不负你!我一定要赚到钱,让你过上好日子。”
谢桥忙摆手:“你要听我几句就阿弥陀佛了,做这生意哪能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
李从原点头:“我以后会谨慎再谨慎。过几天我去浙江温州那个人的老家找他去!”
“我陪你去。”谢桥果断地说。
过了几天,周末,李、谢二人去了温州。到的**镇,按身份证地
址一路找到某个山村,又在半山腰上找到梅老板的家,——两个人傻眼了,他的家如此破败!他们还以为到了大西北。家中有老妻及对儿女,但那个苍老的乡下女人告诉他们:“那个没良心的,十几年前就离家出走了,从来不拿一分钱回来。你们要找到他,也算你们有本事了!”李从原想起那个老板始终土里土气,他以为暴发户不讲究穿着,跟着的那个女人却很时髦,他又想是人家有钱才找到漂亮女人,——没有深想,这人或许根基浅,或许抛妻弃子、在外鬼混。他彻底明白自己错看人了,相信陌生人的风险太大,也感叹自己十分背——怎么他早不亏损迟不亏损,偏偏他借钱了就亏损了。建筑集团的一个负责人告诉他,老梅的项目管理不善,欠他们集团的钱还无法讨要回来呢,你天天来我们这找他也没用,不如去他老窝逮住他,逼他还钱。但眼前的一切彻底让李从原绝望。他在谢桥拉扯下,垂头丧气地离开。
他们沿着山路往通往镇上的水泥路走去。不知不觉天色黄昏,一只飞鸟掠过头顶;茂盛的草丛里嗦嗦声响,突然游出一条碗口粗的大蛇,吓了两个人一跳。天气闷热,树木又多,蚊虫肆虐。李从原拥抱着谢桥,抹了把眼泪:“对不起,宝贝,我是个失败的男人,你跟着我受罪了。回去后找个好男人嫁了吧,让我自己自生自灭去!”谢桥听了他这话,推开他向前走去。李从原赶上去,默默走着。他们感觉到了,他们的感情从来都是风雨飘摇,仿佛命运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他们又搀手一起走,希望那份脆弱的感情能够维持下去,并能开花结果,他们从来不是认输的人。走了段路,走到水泥路上,拦了黑车子去镇上。
回到上海,李从原似乎改变很多,体贴、勤快了些,也不网聊了,有生意做时做生意,无事时闷家中看电视剧。谢桥笑他吃了亏变乖很多了,李从原只是嘿嘿一笑。没过十天,李从原又回趟老家,几天后回来说,他父亲帮他借了点钱,等天气凉了父亲还要来上海看看未来儿媳。李从原生意明显多了起来,谢桥心想也许命运之神眷顾了他们了吧,上天如果支持他们在一起,只要看得见未来,那么过往的种种都随时间风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