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三天后,谢桥走了,依然带着两个大行李箱。谢芸感觉到她对身后那鳞次栉比的大楼没有半点留恋,仿佛对颠簸的过去一样,她已下决心不回头去望;命运之涛将把她冲到江北一座冷清又举目无亲的小镇上,或许在那里会有长长的岁月。
谢芸以为还要继续过寂寞又规律的生活,但命运又一次无情冲击了平静,她的父亲突然去世了。谢芸连夜租车赶回,却再也见不到父亲站在村口的桥边迎接她!快到家门口,许多人在帮忙置办丧事。母亲冲出来一把抱住女儿,彼此撕心裂肺地哭。她不敢去看躺进冰棺的父亲,不去看,或许眼前的痛是虚幻的,等到天亮噩梦醒了,这一切的生死离别就烟消云散了………
谢桥偕李从善回来奔丧,他们在谢二叔丧事办完后,顺便去县城办了结婚证。
谢大妈尽管不明白女儿突然换了男人,但看到她结婚找到归属,她也不去多问了,只说:“好好过日子。”
谢二婶得知侄女领了结婚证,不禁悲叹自己家事:“我可怜的小芸,要么在热孝里结婚,要么守孝三年,如果她找不到合适的要守孝三年,不如让我去死了算了,我眼不见就不烦心了。”
谢大妈安慰妯娌:“缘分天注定,说不定没多久就有合适的男朋友了。”
谢芸和谢荣分别骑电动车送谢桥和李从善到村口,他们拦公交车再去县里客运站坐车。等车时,谢芸悄悄问谢桥:“姐你在那边还适应吗?他家亲戚对你好不好?”谢桥笑了笑说:“有什么不适应呢?心安了到哪里都一样。干嘛要别人对自己好呢?保持适当距离就可以了。我以后也很少回来了,你有空去南通找我聚聚。”
堂姐怀孕后看老一点,但比起身旁苍老的李从善仍旧显得很不协调。谢荣嘱咐李从善一些话,也不知李从善听清没有,他只是一味地点头同意,神情木讷。谢荣皱了皱眉头。谢芸也不由质疑堂姐是否真的甘心生活在这么一个平庸无趣的男人身边。在她的认识里,堂姐该是热热闹闹地嫁一个她所喜欢的男人,那个男人可以不是高富帅,可以不是学富五车,但起码两个人情投意合,而不是这般默默无声以一个女人最无奈的方式嫁了。
送走堂姐,谢芸骑车回村子里,路上碰到在田畔拔黄豆杆的邻居大妈,她喊住谢芸,走到谢芸面前问:“那个男的是二妹子什么人啊?”
谢芸心里不悦,这个邻居的女儿也是姻缘迟,去年二十九岁的她来了华丽丽地月兑单——嫁了部队里的干部,又正好村里几个女孩就她嫁得不错,别的不是离异了就是嫁了平常人家,还有一个她——谢芸还在单身着:这邻居觉得脸上十分有光。从前还与谢二婶同病相怜,如今她经常说起女婿赚钱多少,在部队里有多威风,家属福利待遇有多优厚,弄得谢二婶等人不大与她闲扯了。
谢芸礼貌地回了一句“是她老公啊”,也不细看她惊讶的表情,开了电动车就走了。
B
谢芸回到家,姨妈正陪着母亲说话,她们以及所有关心她的人,都议论到了她的婚事。谢芸打了招呼去洗澡,她已经四天没洗澡,困了只是打个盹,很快又被悲伤惊醒。父亲入土为安了,可是留给她的思念将弥漫在漫长的岁月里,又因为未能让父亲了却心愿,她很愧疚。现在要面临闪婚的境况,茫茫人海,哪里去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何岷始终与自己不咸不淡地来往着,两个人吃饭聊天看电影逛书店逛街,只停留在拉手阶段,她从没热情的暗示,他也从不说喜欢。她感觉得到他是个认真的男人,也感觉得出他想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只是他的爱情不知消弥于过去的哪个女人身上。他就像一个温和理智的大哥哥,介绍她看些激进的政治文字,介绍她看原版的欧美电影,偶尔把自己所写的文章给她看,请她评论;他的话题总围绕让女人无趣又头疼的政治——这敏感话题。她感谢他为自己打开了一扇更深层次看世界的窗户,却又纳闷两个人是在恋爱吗?
谢芸想给何岷打个电话,前天何岷发信息问她在干什么,当时她忙着没有回复。忽然何岷打电话过来了,谢芸忙接听:“小谢,猜猜我在哪?”
“在哪?”
“你们高邮市。我表妹也就是许玲玲的小堂妹结婚,本来不想凑热闹的,我妈没空过来,我只得过来了。”何岷说着又打了酒嗝,“几个表兄弟拉着我喝酒,我装醉逃了出来,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你。好些天没见到你了,你在忙什么?”
“我爸爸去世了。”
“啊?!……很遗憾……你现在忙吗?”
“我爸爸已经下葬了,忙了几天,刚空了一会儿。”
“我过来看看你。你选个地方等我。我问问许玲玲有没有空送我。”
谢芸不便贸然把何岷带回自己村子,她告诉何岷在石桥村大桥头碰面。挂了电话,谢芸照照镜子,梳好头发,拿了件中袖的短式风衣。下楼来,跟母亲和阿姨打声招呼,便骑着电动车去五六里外的石桥村大桥。这条水泥路两旁环绕高大的水杉木,一旁是长长的河流与稻田,远处零落的村庄;另一侧鱼塘多,鱼塘里种了荷藕,夏季里荷叶田田,开满或白或红的莲花。以前回家时,父母总来到桥头接她,父亲骑电动三轮车载着妻女回村子,一路上父亲开车很小心,她不耐烦催父亲开快点,父亲总说不急不急安全第一……音犹在,而人却不见了,此生唯有梦里相见,想着她又流泪了。
石桥村大桥北面,谢芸把车子停在马路边,沿着水泥路走到一家鱼塘旁边。鱼塘上面种植的荷叶几经秋风已渐渐枯萎,凋残的叶子灰蒙蒙的等待雨水的洗涤。
何岷打电话询问谢芸在哪里,他快到大桥边了。谢芸走到马路上来,许玲玲的车子渐渐驶近,停好车,许玲玲先下车来,何岷随后下车,他穿了西装,第一次看他穿西装,原来也可以这么神气有型。何岷脸上还残留红晕,显然不胜酒力。他走向谢芸,没注意踩着石头子身子踉跄了一下。
“你慢点哟,看见你女朋友用不着这么激动。”许玲玲打趣了一句。她又转向谢芸:“我又不知道你爸爸过世了,不然过来拜祭一下了。”
“事情很突然,我都手足无措,幸亏邻居和亲戚帮忙。”
“岁数渐大,参加葬礼的次数也会多起来。丧事礼节年轻人也弄不懂,反正现在请礼仪公司操办。不知道等我们老去时有多少亲人朋友送一程。”何岷叹了一句。
许玲玲安慰了谢芸几句,话题提到堂妹婚礼上,她说堂妹奉子成婚,对方家境很好,公公是某县公安局长,婆婆在税务局上班,老公在市政厅工作,她嫁的值了,光看那婚礼排场就够气派的了。
“结个婚搞那么繁琐,吃饭找位置找了半天。”何岷笑讽。
许玲玲笑睨何岷一眼:“谁也不想那么麻烦的啊,没办法要应酬,结婚是大事,能请的人都要到场,不然人家以为怠慢了他们,以前出的人情都要收回……再说了,女人就这么风光一回,当然要体面啦!他们又不是办不起婚礼。——你们聊聊吧,我不做电灯泡了。”说着走了。
何岷看看谢芸:“你很累,回去好好休息。我明天上午回上海,你呢?”
“要过三天。”
“亲人已去,你也要想开点,多陪陪你妈妈。我们回上海再聚如何?我头疼的厉害,想回宾馆休息。”
“好的,你来了就好。”谢芸含笑看着何岷。何岷抱抱谢芸,她闻到他身上从没有过的酒味烟味——比香水味好闻,父亲身上也常常有这样的味道。她真想他一直抱着自己不放手,在自己即将崩溃的时候,他的拥抱胜过千言万语。
路上,许玲玲问:“谢芸按照风俗需热孝里结婚,不知道你准备好了没有?”
“太突然了,我真的还没有结婚的决心,至少我觉得我们还不是十分了解,许多事并不默契。我以为还有段时间让我们磨合。”
“你想太多,真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下决心去结婚。”
“要么为了传宗接代?”何岷笑了一句,倒在座椅上闭目养神。
“你别光舒服啊,明天回上海你来开车。”
“上高速你开,我开车反应慢。”
许玲玲忽然想起一个人,何岷的前女友赵一芳,确实是个漂亮聪明的女人,手腕了得,心府深,生生把何岷忽悠了一把。赵一芳高中毕业来上海打工,跟何岷恋爱后,才刚工作的何岷薪水少但还是供她读夜大。她毕业后换了一份建材销售的工作,凭着自身的能力及魅力,业绩做的很好;随着身份变化和处境改变,她的野心也大了,不久就提出与何岷分手,自己跟一海归结婚,夫妻俩在徐家汇那里开了个贸易公司,日子过得很体面。原本准备结婚的何岷深受打击,听姑姑说他一辈子不想结婚了,以为他伤心胡说话了,没想几年来他果真不找女友。
“真傻——”许玲玲叹了一声,忽然觉得心疼。
C
谢芸回到上海就有朋友好心地给介绍对象,谢芸没有拒绝,抽空跟那男人见面。那人搞室内装潢设计,一顿饭的功夫只听他东扯西扯,偶尔有笑话她觉得那太无聊。那人抱怨房价太高,生活不容易,家里供他读了大学已花了不少心血,现在还要倾其所有凑首付帮他买房,他真于心不忍。谢芸望着眼前这个又矮又瘦的男人,望着他大大的眼镜和额头浅浅的皱纹,忽然觉得人生真实而又残酷。
来上海前,她给过何岷一点暗示,何岷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人不能为规矩而累”。她有些灰心,故此去相亲。周六上午,何岷电话约她吃饭,她正好应约去夏蓉家吃饭,便说要加班,婉拒了何岷。
D
夏蓉正在阳台上修剪花草,听到门铃声来开门,以为谢芸来了,居然是颢浩!
“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夏蓉很惊讶。
“妈妈,爸爸在楼下等我,爸爸今天带我去科技馆玩了,我们吃过饭了。我特地过来看看你的。”江灏浩说。夏蓉心疼地抱起儿子,亲亲他。
“妈妈,等我长大了就可以自己坐车子看你了。”
“妈妈一直在这里,你想看妈妈,妈妈可以去接你,你不是有妈妈的号码吗?”
“我没有手机耶,女乃女乃不让我打电话给你。”
“你有事可以跟你爸爸说。”
“爸爸太忙了。”
“放寒假,妈妈跟你爸爸商量接你过来住些天。”
“女乃女乃说放寒假跟她回哈尔滨玩。——妈妈,爸爸还在等我呢,他还出去有事。”
夏蓉只得关上门送儿子下楼。江大龙正坐车子里抽烟,他的车是新买的宝马x5,听说他炒房产颇为受益,钱越来越多,却不知为何还一个人?她希望他早点结婚,那样也许他会同意儿子与自己生活一起,她害怕颢浩离她越来越远。
“你怎么不上去坐坐?”
“抽烟呢。你现在还一个人吗?”
“一个人也挺好的。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很忙,来不及考虑这问题。”
“今天难得空闲啊带儿子出来玩,孩子还是需要父亲多陪陪的。”
“没办法啊,在筹备开公司的事,实在没空。”
夏蓉忽然看见车里有些新玩具,便说:“颢浩玩具够多的了,少买点给他。”
“妈妈,这是爸爸的女朋友买的。”
夏蓉明白了,点点头。终究那个家里会有新女主人,也会用新的方式教育孩子。她的权限会越来越少,拥有孩子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母子之情也会越来越淡——这多么令她心痛!可是江大龙很难说话,他的坚决近乎残忍,或许他们曾经的情义太浅,困在婚姻里又斗来斗去,冷漠比温暖时候多得多,分手后彼此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江大龙丢下一句“走了”,车子便绝尘而去。如今的夏蓉看上去比以前更有韵味,比起背叛来,这种引诱又算得了什么,不能拥有全部的她,他只有毅然放手,并且绝不会走回头路。
夏蓉刚转身,谢芸叫住了她:“大姐!”
“来啦?”
“嗯。”
夏蓉也不愿提及谢芸的伤心事,她询问谢桥最近情况,她听说了谢桥的事一直很痛心。
“他们花了十万块买下李从善姨妈的安置房,暂时没钱装修,她现在安心养胎,从附近厂里拿点手工活回来做做赚点零花钱。我还没去看她呢,怪想她的。”
“我打过电话给她早关机了,她也不方便上网了吧,有空你告诉我她的新号码。”
“她还好,他老公虽然不优秀对她有情有义,就这样过日子也可以了,不然怎么着呢,她折腾不起了。”
夏蓉苦笑了笑:“是啊,女人折腾不起的时候就会听从命运的安排……”
她们回到家里,夏蓉去厨房做饭,谢芸打下手,正忙着门铃响了,夏蓉说:“雪瑶来了,帮我去开下门。”
谢芸去开门,门外站着穿灰色职业套装的沈雪瑶,见不是夏蓉她有点意外。
夏蓉探出身看了一眼沈雪瑶:“她是我小堂妹。——你今天看起来蛮累的,坐沙发上休息休息,我菜都洗好切好了,一会儿就能吃饭。”
沈雪瑶也不理会谢芸,月兑下外套挂好,里面穿着白色衬衫,淡紫色马甲。她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看。谢芸起初以为她是男人,疑心男人怎么会起如此文艺的名字,再仔细看沈雪瑶月兑下的鞋子是女人的穿的皮鞋,她在心里笑自己少见多怪。
沈雪瑶像是读懂谢芸的意思,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吃饭时,沈雪瑶一直不语,谢芸和夏蓉一边吃一边切磋厨艺。吃完饭,谢芸收拾碗筷,沈雪瑶起身去冲茶,等茶水凉了的时间她一直站在阳台上,抱胸眺望远方。
夏蓉去电脑前工作,忽然沈雪瑶站门口说:“刚吃饱就坐下来,出来喝杯茶吧,我托朋友从昆明带来的普洱茶。”
夏蓉说:“过来帮我一下,电脑怎么突然黑屏了。”
沈雪瑶过去查看,没几分钟电脑又重启,恢复正常。
“幸亏你在这里,不然我得打电话问人了。”
沈雪瑶笑笑,拿起桌上的一把吉他。
“这是我新买的,前几天你说想弹吉他了,我帮你买了一把新的。喝完茶给我们弹一曲《彩云追月》吧。”
“时间久了,还不知道弹的怎样呢。”
两个人走到客厅来,谢芸端杯茶给夏蓉。
夏蓉低头接茶杯时,谢芸才发现她发髻上插着蝶形羊脂玉簪,她不懂玉器,只觉得玉簪通体剔透,没有杂质,该是好玉打造成的。
“蓉姐,这玉簪哪儿买的?”
夏蓉没有直接回答,她看了沈雪瑶一眼。
沈雪瑶说:“这是我以前买的,一直没戴过,我又不留长发用不着它,给夏蓉戴正合适。”
“多少钱买的?”谢芸月兑口问。
“这是仿和田玉,不值钱的。”沈雪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她一直没告诉夏蓉,这是她特地为她定做的玉簪,是真的上好的和田玉器,花了近二万块钱,看她接过簪子温情的一笑,值了。
沈雪瑶弹了一曲《彩云追月》,温婉如水的曲调流淌着。夏蓉望着沈雪瑶的侧面若有所思。
谢芸的手机震动,她走到阳台上接电话。一朋友到她宿舍找她,她却不在。谢芸抱歉,回来跟沈、夏二人打了招呼,便换鞋出来。
沈雪瑶放下吉他,拿出一包绿爱喜,拈一支来抽。
“你要不要来一根?”
“不了,已经沾上酒了,不能再沾上烟。”
沈雪瑶点燃香烟,推开玻璃门,站在阳台上抽烟。
“雪瑶,你有心事。”夏蓉走过来,递给沈雪瑶外套,“外面凉嗖嗖的,穿上吧。”
沈雪瑶套好衣服,又去取来一支烟来抽。阳台没有开灯,可以清楚地眺望四周夜景。远远地看见地铁穿行而过,明亮的车厢里挤满人。不管白天心多广阔,天黑了总要一个栖身之所,心会在宁静的小环境里获得自在。
“夏蓉,我想回南京去了。来上海已经七年了。”
“为什么突然想回去了?”夏蓉心中不舍,以为两个人的相遇刚刚开始,以后会有长长的一段路要走,却不想她要离开。
“你跟我走吧,一起回南京去。我不想做律师了,很累,身体又不好,先做个心脏搭桥手术,休整一段时间,回去考个公务员,日子轻松点。”
夏蓉暗暗吃惊,因为风大了,她感觉有点冷回客厅去,沈雪瑶随后进来。
“雪瑶,我舍不得我儿子。”
“只要你想什么时候回来看他,我随时开车送你回来,南京到上海很近的。”
“如果,有一天,你想结婚了,那我——”
“我这一辈子不会结婚的,更不会生孩子。天生孤独的命。”沈雪瑶凄凉地笑着,“有的人注定了被遗忘,即使有过温情那也是一种虚幻的安慰,梦醒后现实比想象中的更丑陋。”
“雪瑶,我永远是你的朋友。”
沈雪瑶还想抽烟,夏蓉轻轻拿开打火机:“你心脏不好,不能再抽了。”
“没关系,偶尔抽抽。”沈雪瑶说着起身拿包往外走,“我回去了。”
“雪瑶,”夏蓉轻声唤一声,手搭在沈雪瑶的肩上,她有想抱抱她的冲动,安慰这个内心孤寂的朋友;沈雪瑶轻轻拍拍夏蓉的手:“别这样,我理解你。”她开门就走。
“难道一定要离开上海吗?可不可以留下来?”夏蓉靠在门边,低头说着,她的心酸酸的,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沈雪瑶停住脚步,她回头看了看夏蓉,微笑说:“我明天再来吃晚饭。”
电梯门开了,里面一对女人,手挽着手依偎一起,看到有人进来,她们刻意分开来,沈雪瑶视而不见,径直站到一角去。
E
沈雪瑶回到家中,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想着夏蓉刚才的神态,多妩媚的一个女人,她心疼她的忧郁和寂寞,纯粹的心疼,不杂**。
——夏蓉,虽然你也离婚了,但你前夫至少没骗你,他是想跟你生活下去的,而我那段婚姻只让我对男人厌恶,那个男人从头到尾只是在骗我。他的温柔体贴、真情厚意全是伪装出来的,目的骗我跟他结婚。你说你害怕热烈之后的虚无,害怕看到太多的失望,害怕两个人走得过近纠缠不清,可我的心已经归于沉寂,只愿晚上跟你吃一顿饭,在你需要时能帮帮你,远远地陪你就够了。即使邀你回南京,本也打算在江北再置套房子,彼此经常小聚也是人生逆旅中的慰藉。
沈雪瑶渐渐入睡,她做了一个梦。
十年前,前夫只身一人从山东来宁打拼,在家小公司做业务,经济一般,居无定所;她当时是见习律师,因为爷爷女乃女乃留给她一套大房子拆迁了,拿了安置费作首付在新街口买了套房子,生活还算稳定。前夫性格稳重、温柔体贴又健谈,对她呵护备至,给她灰色的心灵一缕曙光。
他们很快结婚了。因为身体不好,她不想要小孩,他说他不在意这一点,可以一直过二人世界。她对床事很冷淡,他也说没关系,他以前还想过禁欲的生活,还说去医院检查过了,他先天不育。
她努力工作,一心想赚钱让两个人过上中产生活。短短两年,房子装修了,还买了车子。这时他提出领养一个孩子,可以冲淡婚姻的平淡,因为生活经常有矛盾,她正不知如何挽回两个人的感情,既然他那么想要个孩子,她也顺从他的意思。两个人收养了一个未婚妈妈的孩子,办了收养手续。
前夫对孩子很照顾,辞职在家亲自带孩子,她见了他享受着天伦之乐,为他感到高兴。没多久,她患感冒身体不适,提前下班回来路过一家超市,想进去买东西。走过小游乐场时,她居然看到前夫带着儿子和儿子的生母一起玩耍,其乐融融俨然一家人。她想到很多,不动声色走开,暗暗拿前夫的头发带着孩子去做DNA检测,果然他们是亲生父子关系;银行共同账户里没有钱了,被他转移了。她请私家侦探跟踪前夫,收集不少信息:那个女人一直没离开南京,在夫子庙打工,并在抄纸巷租赁房子,偶尔那女人来看孩子,大部分时间前夫带孩子去抄纸巷。他们很少去公共场合,都很谨慎……
她怒了,被亲近的人欺骗玩耍至此,然后她为面子选择了低调处理这事,她把证据给前夫看,给了三个条件:一,跟孩子的生母解除收养关系,她不想吃官司就主动来解决这事;二,离婚,从此各不相干;三,再给他们三万块,让他们离开南京,她不想再看见伤害过自己的人。看在孩子的面子,她放过他们。前夫居然无耻地说,叫那女人走开,他们一家三口认真过下去,她严正拒绝了。前夫见事情无可挽回,也痛快照办了。
几个月后,他们离婚了。前夫拿到钱后,皮笑肉不找笑地说声谢谢。她问,是不是他们一开始就认识了,就设好了这个局。前夫冷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和她没什么能耐在南京立足,更别说给孩子好的生长环境……遇到你我也想过跟你一起到老,但她仍然不放手,听说了你的情况她出了这么个主意,我也是照计行事。别看你很聪明,对感情你还女敕了点,情是你的弱点,以后你自己多个心眼——不要相信男人,这也算是我对你的一点贡献了。”
他们一家三口走了,她只能借工作来麻痹自己。半年后她应同行邀请来上海事务所帮忙,离开让她疼痛的城市。
前夫貌似忠诚的面孔如今想来,充满矫情和虚伪,他的谎言其实并不高明,他的行为有许多破绽,只是她贪一点温暖,不愿去较真,如今想来只是对自己一个莫大的讽刺。想起他,她全身心厌恶,厌恶他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
恶梦醒来,心冷澈无边。周围黑暗暗地,失眠的时候总觉得夜悠长没有尽头。沈雪瑶开了夜光灯,穿了睡衣,走到客厅去抽烟。深夜二点,透过玻璃窗望去,外面霓虹灯依旧闪烁,就如她依旧要在红尘里翻滚,没有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