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有些事情只要发生一次就会改变人的命运轨迹。
李从原与房有财合做了张八十万的承兑:房有财自己的钱只有三十万现金,问李从原有没现金,并说这个老板是他老客户了,李从原忙应承下来;房有财把老板带到李从原处,李从原把自己的十多万钱拿出来,又借了三十万,凑齐七十七万给来人。满心打算承兑换成现金,取出钱还掉别人的,分去房有财的利润,再扣除给老乡的报酬,自己能净得一万五。谁料赶去无锡兑现,工作人员验出承兑是假的。李从原惊悚,吓出一身冷汗,赶回上海同房有财一起找那个开工地的老板,谁知早转让别人了。晴天霹雳,两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莘庄。房有财说要去找那个老板的朋友打听消息,打车走了。李从原如坐针毡,打电话给黄文开的前妻,没接电话,不一会儿发信息说跟黄文开在一起等飞机,要去英国看儿子。
谢桥晚上回来不见李从原,她不放心打电话找李从原,李从原有气无力地说在七莘路房有财租房这里,他没有告诉真相,但谢桥感觉到了什么。李从原回来没经得住盘问,他把被骗的事告诉了谢桥,并说:“已经报案了。只要让我找到那个狗杂种非得打残他不可!!”事已至此,谢桥不好多责怪。两个人忧虑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李从原去找房有财,想一道去派出所催促查案。结果从监控录像上查出那天那老板开过来的车,车牌是假的;房有财提供的其身份证信息也是假的。李从原整个人凉了,责问房有财,房有财说:“我一直做他的生意,每次给他开发票、放利息给他,他没有糊弄过我啊,我怎么知道他安的这坏心!”房有财又打电话给一个熟悉周老板的朋友,打完电话,他说:“我朋友说了他去年做生意亏了一二百万,估计没法活路了才出此下策。他给了我周老板的真实地址,我们去他老家看看吧。”
李、房二人去了安徽芜湖一趟,村里说这个人早在几年前搞船运时掉江里淹死了,他老婆改嫁了,哪里还冒出个人在上海开工地?李从原灰心至极,揪住房有财问他是不是他故意伙同别人来害他?房有财哇哇大叫:“我的钱也没了,你看见的!他妈的,我一个大老粗懂什么承兑,你不是懂的吗?你怎么不看清楚?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房有财力气也大,两个人互踹了对方几脚,被周围人拉开。房有财气呼呼走了。
李从原更觉懊恼,他厚脸皮发信息给黄文开前妻告知事情原委,人家回信息说在英国要有一段时间才回,黄文开没几天就回来了,可以让他帮忙。回到上海,李从原又被老乡追要钱,他只得骗老乡说支票一个字没写工整,被退票,要过几天钱才到账,请再等几天。
面对谢桥,他说:“我把房子抵押的钱都赔掉了,还欠一债。我现在自身难保,你也不想孩子生下来就没爸爸。你还是尽早作打算吧。”
“事情没有转机了吗?”
“没地方找本钱,即使现在想做点老实事,也没有翻身机会了啊!眼看别人催钱,我拿不出来,非得把我逼疯不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跑的几个客户,你总是嫌赚钱少,不愿意做他们的生意,现在呢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么大的承兑,你先让他在家里等,你去兑了来再给他钱,不是妥当?早知道你还是这样糊涂,让你去上班我来做生意。但你也不可能吃得下辛苦,你就是这样的人!”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是没用的人,你尽快离开我,自己找个好男人嫁了。离开我,就当跟我一起的日子是场噩梦,你是女人,不需要受生活太多的风霜刀剑。”
谢桥含泪说:“你知道的,我唯一舍不得的是孩子!”
李从原抱着谢桥亦含泪说:“我也舍不得,这是我们盼了好久才有的孩子。我真后悔没早点退出上海,前段时间如果我们抽身而退,我们在你那边的小镇上开个小吃店,过安稳的日子多好。我再不跟你吵架,我们永远在一起,让孩子一直有爹妈疼爱……”
“你真的这么想的吗?”
“是啊……可是又有什么用?我这条命不知何时丢掉,还奢望追求幸福生活?”
“不要那么悲观,也许事情没那么糟糕。”谢桥拭了拭眼泪说。
“你有办法吗?”李从原探究地看着谢桥。
“大家都想想办法吧,总不能困死在井底。”
B
谢桥去找夏蓉,开门见山地说:“我现在缺笔钱,能不能借现金给我周转一下?我打欠条给你。”
夏蓉思考了一会儿,说:“是你朋友要钱用吗?”
谢桥点头。
“已经有孩子了,不如你们先拿结婚证吧?有了结婚证,我能借点钱给你们。”
“很急,拖延不了,如果你不方便也就算了。”
“小桥,我是为你好,更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作想。”
“我也不想孩子出生就没有爸爸,所以才厚脸皮来求你帮忙。能帮,是你情分;不帮,是理所当然。我不会怪你的。”
夏蓉有点生气了:“我一直当你是妹妹,你不要怀疑我的感情。”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别误会。我先回去了。”谢桥转身要走。
“你想借多少?”
“十万。”
“太多了,超出我能力了。离婚时,我只有一套房子,手中没有钱,开店的本钱还是借我妈的。现在我只有三万现金,你先拿去,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谢桥忽然犹豫:“算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帮他?更不知道何年还得清你的钱,还是不拉你下水的好。”她毅然转身走了。
夏蓉有点烦躁,她出来走走,走到人工湖那边,收到沈雪瑶的短信,说要过来跟她说说话,夏蓉告诉她在人工湖边等她。
明月投影在湖里,夏蓉伸手去掬水。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沈雪瑶站在身后了,臂上搭着一件外套。
“还是你心中有情,我一个无聊的动作你却看出了诗情画意。”
“看你就是让我产生许多美好的感觉。——天凉了,怎么穿裙子出来?幸好我带了件外套。”沈雪瑶把外套给夏蓉披上。
“这么晚了怎么没睡?”
“心里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怎么了?”她们边说边走到亭子里,空气比白天清凉许多,闻到了淡淡的桂花香。
“今天是我生日。”
“不早说?”
“也没什么好庆祝的了。我三岁没到,爸妈离婚,妈妈嫁到国外,我爸爸不久又结婚了,我跟着爷爷女乃女乃过。开始还好,五岁的那年,我有了弟弟,爷爷女乃女乃就照顾不到我,生日嘛,有时过有时就忘了。上了高中,爷爷女乃女乃先后走了,我住在他们留下的老房子里,我爸爸就给点生活费,别的他顾不了多少。我妈妈偶尔打打电话来,让我寄照片给她,却不来看我。从来就这么孤单过着。”
“雪瑶,别难过,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你还有我这个好朋友。”夏蓉轻声说。在她记忆里,生活顺畅,爸妈也疼爱她,她也特别喜欢粘着爸爸,但一直到最近时间才知道她剥夺了另一个女儿的幸福快乐,可怜的谢桥!她怎么还没有找到生活的绿洲,她还在风雨飘摇着,她的神情她的话语无一不透露出心中的沧桑。她感觉到了,谢桥坚持了一段错误的感情,女人在爱情里没有理智,此刻很难叫醒她了,何况她怀孕了,让她同时失去男人和孩子,似乎太残忍。帮她吗,又在能力范围之外。
“你有心事?”
“假如有人请帮忙,却在我能力承受之外,不帮于心不忍,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全力以赴?”
“永远不要做你能力之外的事情。”
“这个人是我妹妹。”
“她生病了吗?”
“没有。”
“没有这笔钱她会怎么样?”
“生意上的事,她是帮她男友借的。”
“不要管任何你能力之外的事,也让她不要做能力之外的事。”
“她可能觉得那个男人同她命运相联。”
“即使是夫妻也要保全自己。大难临头谁都想有依靠,风平浪静了未必就记得对方的好。他们还没结婚,一切不确定,假如男人承受不了恩情,不想活太累,跑路了,还拿什么回报女人的深情?”
“这——也不是每个人都这样的。”
“我打过无数经济案件,见过太多的人性不堪,没有把握收回成本就不要下赌注。或者说不要相信人,你口袋里的钱才是最可靠的。”
“雪瑶,我总感觉跟你在一起有一种疼痛,有些清醒但也觉得活着真虚无。”
沈雪瑶笑笑:“我只想告诉你,永远不要试探人性有多恶,因为一次不慎就会累及一生。你只要隔岸看观也能看出些滋味来。不早了,我们都回去休息吧。”
夏蓉把外套给沈雪瑶披上:“你身体不好,别着凉了。”
C
谢桥回到住处,家里灯火通明,几个男人坐在客厅里抽烟聊天,电视开着但谁也没有心情看电视。李从原镇定自若地闲聊,看见谢桥进来了,他客气地说:“回来了啊,你的资金回笼了吗?”
谢桥听言明白那几个人是债主,看来不见钱他们不会走的。她故意笑说:“还有笔款子过几天才能收回,今天只拿回一部分。”她取出自己的八万以及上次的利润加工资一共九万,三个债主每人三万,李从原给每个人打了欠条,他们才走了。
李从原紧紧抱住谢桥:“老婆,没想到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不但没舍弃我还帮我,我发誓辜负谁都不会辜负你!!以后我跟着你到天涯海角!”
“我口袋里只有几百块了,剩下的你自己想办法吧。记住——这是我最后一次信你!”谢桥一路上走回来,心中也是矛盾重重,最后她下决心赌一次人性,如果输了她也将彻底不再相信他人。谢桥抚模肚子,叹了口气,“宝宝,为了你妈妈可以做一切能做的事,只求你平安生长,出生后有个完整的家!”
谢桥又问李从原底下打算怎么办。
“派出所我去催了几次查案,他们一点也不上心。画像也描绘出来了,我贴了一些地方。房有财不知跑哪去了,说是有线索了去安徽找人。我现在怀疑他也参与其中。黄文开明天回,我明天请求他帮忙,帮我查查房有财带来的那个老板究竟是谁。他黑白两道都有人,办事应该利索。”
上班的时间,谢桥打电话问李从原他与黄文开见面谈得怎样了,李从原喝了很多酒,大着舌头说:“老黄**人真狠心,什么忙也不肯帮。房有财也不知道死哪去了,我只要逮到他非打残他不可!!打死他!”
谢桥的心凉透了。忽然想起收到的一则短信:“你始终还是陷进去了。”应该是黄文开发的。她问:“你是不是得罪了黄文开?”
李从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想得出来,我没有得罪他什么。“他虽这么说,细细想去,上午特地去找房有财,居然他突然搬走了,他并不知道他的新房子在哪。房有财的嫌疑很大,他把事情跟派出所的人讲了,他们也只是应付几句;跟黄文开讲了,请他帮忙打听房有财新房在哪,他居然说打听不了。他猛然醒悟,也许这个局早就设下了,终于等到现在让他吞食苦果的时候,因为他——引诱了黄文开的大老婆!从浙江回来,生意一直是那个女人照顾的,难怪出事了她却不在上海,被支走了。黄文开要下手整死他!他想到这里吓得酒醒了。他知道黄文开也是心狠手辣的,他黑白两边都吃得开,想收拾自己易如反掌。
李从原不露声色,他安慰谢桥几句,放下手机陷入沉思。
谢桥下班回来,李从原笑脸相迎,端上白菜猪肉饺,谢桥问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死不了的,能多大事呢,办法总比困难多。我跟我妹和爸爸打过电话请他们无论如何帮我一把,先帮我借钱把急债还了,等我托朋友帮我申请的扶贫贷款下来,我还上这笔高利贷,扶贫贷款嘛还得起就还,还不起拉倒。我们离开上海吧,反正我会做菜,开个小吃店活下来再说。”
“唉——咋这么倒霉呢,你天生就跟财神有仇吧?想想前途一片灰暗,等到孩子出生用钱的地方多去了,可怕啊。”
“我是没用,以后你当家做主。要是你觉得跟着我受罪,又不忍心不要孩子,不如把孩子生下来送给有能力抚养的家庭——”
“去!怎么可能!你说这话你是不是人?你真当自己是公猪只管交配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你要想好了,前路坎坷,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能缓口气过来,我是怕你到时后悔。别到时候把孩子扔给我,你找个条件好的嫁了。”
“谁像你一心只顾自己?”谢桥白了李从原一眼。
李从原忽然笑容满面:“我有个好主意,不如你找个老实男人让他替我们养孩子,以后我们再想办法甩掉他!”
“不可能!”谢桥甩掉筷子,“李从原你少给我出馊主意。我是傻,但不是你想的那么蠢!你想脚底抹油开溜,那你就等着我的报复!”
李从原连忙赔笑:“我说几句玩话逗你的,看你当真了。脾气那么急,当心动了胎气。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个好人,我一直想做个好人,赚好多钱娶你做老婆,生个白胖的儿子。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我们也在打牙斗齿的日子里老去。”说着有些伤感之色。
谢桥也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们当晚小心翼翼做了爱。谢桥迷迷糊糊睡去时,感觉到李从原一直望着自己的脸,他的拥抱也分外热情。
第二天一大早,李从原起床出去了,谢桥以为他出去有事了。下班回来也不见李从原,打电话手机关机,她感觉不对劲。四处观察,才发现手提电脑以及他的一些随身衣服都不见了。上班之前电脑还在家中,应该是在她上班之后他折回来拿的。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一个人逃跑了?他真做出这样无情无义的事来?
D
过了几天仍旧没有李从原的消息。
其间,谢桥打电话问李从善,问几个熟悉的老乡,甚至问了黄文开,他们都不知道他的消息。
李从善也帮忙打电话回老家问亲戚朋友,都没有李从原的消息。他恨恨地说:“我也恨不得揍他!”他天天来看谢桥,每次来只说几句话就走。也在这时银行打电话来催李从原交信用卡欠款,说再拖欠后果严重,要告他诈骗,谢桥听了头疼。银行不单天天不固定时间打固定电话,还时不时骚扰她这个不知情的女朋友,并扬言要采取非正常手段。
谢芸得到消息,每天晚上来陪堂姐睡觉,她仍旧劝堂姐长痛不如短痛。
夏蓉打电话问谢桥如果需要钱,那三万她可以随时来拿。谢桥拒绝接受:“我不想欠谁的,现在这样子也是自己造成的,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你有什么打算呢?孩子等不得啊。抚养孩子费用很大,你要考虑清楚。如果说把孩子送人,我可以帮你找个好人家,你就住在我这里一直到孩子生下来。如果你把孩子打掉,你还是有机会选择中意的男人再生孩子。”
“我再好好考虑考虑。”谢桥说着挂了电话。心一直压抑,总是觉得鼻子很酸却掉不下眼泪。现在也不是掉泪的时候。眼泪有时不值一文钱。她已经不再相信幸福,不再相信,再遇到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如今十分虚无缥缈;最真实的是这个孩子与她有缘,上天派TA来拯救她、陪伴她!她不会再去取悦男人,不会为了男人乱了分寸,她发誓。她一直努力不成为母亲那样的女人,不为男人也不为孩子而活着,可悲的是还是成功地被一个还没成形的孩子左右着,她其实更恨的是自己,恨不能做一个坚决的自己。肚子里的小生命何其无辜,做母亲的不能保护他,母亲该是多卑微的名词。她得留下孩子,说什么也要留下孩子,因为那是她活下去的动力。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哪怕一个卑微的理由也要活下去。
谢桥越想越心乱。这时收到李从原的短信:“我四处漂流,不会回去的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搞了黄文开的大老婆,他开始报复我了,不仅让我倾家荡产还要逼我走绝路,我不能坐以待毙。你离开上海吧,要债的可能会伤及你。你一个女人想活路总归有的,至于孩子你自己作决定,我不加任何干涉。你也该看得出来,其实我并没有真正离婚,现在那套房子也没了,我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我家人并没能力帮我,更别说朋友,几十万就是天文数字。一切乱套了,无力再继续下去,所以一切该结束了。欠你的,我有能力一定还!珍重。”
谢桥看完短信,心中残存的那点温暖被吸干了,从此心该如何沧桑和落寞?在那一瞬间她也彻底看透了他,原来他真的是如此不堪和龌龊。她只是他的一场游戏,他可以尽情地说着情话,尽情地挑动别人的情思,尽情地构勒未来,因为他可以一招致胜——逃跑;不去负责了,就可以尽情游戏人间。她的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她要他尝到欲哭无泪的感觉。眼前,她只能想办法保住孩子。她的脑袋积极运转,想着办法解决问题。
谢桥看看时间八点半了,关门去上班,但被其中一个债主喊住:“小谢,李从原还没消息啊?他这是存心逃债,我们要去报案的!”
“我不太知道他的情况,你们去他老家找他啊!你们不都是他老乡吗?”
“去找过了。他居然离婚了,春节时我还在他镇上的房子里喝酒呢,谁知道搞这一套!”
“我也没看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要是你们找到他,拜托告诉我一声,我也有笔账跟他算。”
那人扑闪着小眼睛上下打量谢桥,笑得极其恶俗。
谢桥心里发寒,明白他以及周围的人怎么看待她的了:她以为是段热热闹闹的感情,原来在别人眼里如此龌龊不堪,她只充当了愚蠢的小三。太失败了,她几乎有杀了李从原的念头。
E
谢桥快下班时接到李从善的电话,说是在莘庄地铁站等她,有事跟她说。谢桥明白李从善有意于她,但这么个能力平平、既不深刻又无情趣的老男人,她实在不感冒。偶然间想到不如跟他结婚,闭上眼睛过日子,把孩子养大即可,可是——李从善再傻也不至于帮人家养孩子吧?至于报复李从原,来日方长,她要好好琢磨一出棋,自己来坐庄,让别人成为棋子,让李从原这个游戏人间者死之前不会暝目。
见到李从善,他依旧穿着深蓝色衬衫,蓝色裤子,棕色皮鞋,他的装束向来如此沉闷单调,今日只是干净许多。李从原说他已三十六岁,但看起来四十出头,难怪李从原嘲笑说你们走在一起别人准认为是父女。谢桥只是打量李从善一眼,不忍再看。
谢桥与李从善走进肯德基,因为天凉无处可去,他们进去闲坐一回。从洗手间的镜子里,谢桥看到自己的脸,因为连日失眠焦心而憔悴不堪。她悲凉地冲自己笑了笑,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变这样,这段时间的痛和狼狈几乎使她跌倒在泥潭里再爬不起来,可是她不能认输,她还有孩子,这个柔弱的小生命需要她保护,而她因为孩子才有活下去的动力。无论如何要活下去,哪怕做一次命运的交易,她也要把孩子留住,只有孩子才让她感觉到活着的美好和温暖。
李从善询问谢桥想吃什么,谢桥摇摇头。李从善去买了一个全家桶。坐下来,他依旧沉默。
“你不是找我有事的吗?”
“哎、哎……李从原打过电话给我……”
“跟你借钱?还是让你劝我离开?”
“没钱借他的,他要我告诉你,他不会回来了……”
“还有呢?”
“他还说不要拿孩子要挟他,他不吃这一套……”
谢桥握紧了拳头,这个男人总是在关键时刻很龌龊。她深吸一口气:“是我认错了他,原来他这样自私无能。他一无所有,我要挟他又有什么用?你告诉他,孩子已经打掉了。”
李从善有点惊讶地看了谢桥一眼:“不会吧?他真是作孽哟,自己死还不知道葬送何处呢!”
谢桥低低地说了句:“要了孩子,怎么让他顺利长大呢,又有谁肯把他当作亲生骨肉?我想要,我也很为难……”
李从善沉默了会儿说:“不知道你肯不肯让我照顾你们?”
谢桥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水。
李从善以为她感动了,忙安慰:“别哭,别哭,我不会因为这事欺负你的,以后会一直对你们好。做人要堂堂正正,对得起天地良心,孩子由我来教育,不会走岔路,我会当作亲生的来养。”
“一辈子就这一个孩子你甘心吗?”
“也好,多了负担不起。”
“我不想留这里了,也不可能回高邮,你老家也不能去,可有别的去处?”
“我阿姨那里,她在南通,安排你过去住下。她家有拆迁安置多余的一套空房,她也一直想让我过去买下来定居那里,要十万就可以了,我想把工钱付清了凑一凑积蓄,能买下房子。”
“你还是留这里打工,不然他会起疑心就麻烦了。”
“当然,我到那边去一时半会也没活干,先留这里。”
肯德基打烊时间到了,谢桥站起身来,淡淡地说:“走吧,天太晚了,你可以住莘庄,明早再回去上班,我去我妹那里住一晚。”
走出来,有点闷热,天气预报说夜里会有雨,降温幅度大,明天再回味今天的天气会有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季节的替换,人生的无常,命运的叵测,心境的忽暗忽明,一切来的悄然而又不可抗拒。谢桥明白自己替孩子选择了一个命运,也许多少年后,孩子无意中得知了身世,也许会感恩,也许会感伤——她不会告诉孩子的身世,未来漫长的日子里她也会努力让孩子过得幸福。这份生死与共的亲情,胜过世间的千万种磨难。
F
“什么?姐,你要嫁李从善?我知道你是舍不得孩子,但你自己的幸福呢?”谢芸生气地说,“我们都不是精明的女人,心地善良,有点自以为是,偏偏又遇人不淑,所以才会栽大跟头。但是,姐,我们可以止损啊,可以选择孤单,可以选择等待,却不能将错就错下去啊!”
“我现在山穷水尽,疲惫不堪,只想活下去,没有孩子,我会崩溃。”
“既然你决定了,我无话可说。我不是你,永远不能切身体会你的痛苦和快乐,只要你觉得值得,你做的决定,做妹妹的哪能不支持你。”
“也许人可以长长久久恋爱,但是生孩子却只是在某一个时间段的需求,我不会为虚幻的未来而放弃已经存在了的孩子……”谢桥笑得酸楚。
谢芸叹了一声说:“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能说自己的就是标准?姐,你本来就是不按常规出牌的,你想做的事你不会停手的……”
“你姐我就是这么个不可理喻的人,无药可救。过两天就走。”
“这么快啊?姐,你走了,我又孤单了。”
“你可以经常去夏蓉那里玩,替我转告她,无论在哪里,我会记得有这么一个姐姐。”
“夏蓉姐又询问你情况了,她很担心你,要不明天一起去看看她?”
“不用了,我这样子何必再去给她添堵。各人的命运不同,自己的错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