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适 舒

作者 : 森树

就在离开郁园的第23天,晚上一点,舒被敲门声惊醒。在庞大的孤寂中,她突然感到害怕。清晨敲门,是正常生活的象征,它足以反衬出黑夜中魔性和兽性的可怖,它又宣告着一种合乎人性的日常生活正有待于重建,而正是这种反差让人由衷震撼。打开门,安适便冲了进来,直接睡在了她的床上。舒想把他拉起来,可是他一用力,她就倒在了床上。他从后面紧紧的抱紧她,在耳畔轻轻的说,舒,让我抱着你睡。她没有再挣扎,他的呼吸渐渐均匀,安适,安适,一连叫了几声他都没有回答,应该是睡着了。

舒开始给他讲自己的故事,故事的开头是一个贫穷的村子,晚村,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是在家闲着的妇人,三五一群讲着村里的是非,流言就会像夏日的高温一样席卷整个村子。

我就出生在这里,母亲是几十里都出名的美人,可是却被媒人骗到了晚村嫁给了父亲。其实父亲长得并不差,资质有点聪明,只是家境贫寒性格懦弱好赌成性。媒人是两家的亲戚,说媒时把我父亲夸的天花乱坠,母亲嫁过来才发现上当受骗,但木已成舟,只好和父亲好好过日子。

人一穷了总会受到别人的欺负,父亲又是个无所谓的人,自不觉得什么。可是母亲每每都会发很大脾气,非要挣一口气不可,于是经常和别人吵架,也落得个泼辣的名声。结婚第二年就生下了儿子,傅洛。父亲还是大男孩的心性,不知心疼妻儿,经常下班之后找人打牌。哥哥曾经给我说过,有年冬天下大雪,父亲又去赌,母亲找到她,为了不让人听见声音,她特意月兑下自己的糕底(北方冬天人们用木头和芦苇编织的类似木屐的鞋子),赤脚走在雪地里,用不知从何处拿到的刀砍了父亲的肩,现在还有一道清晰的疤。这件事在晚村传了很久,大家开始用恶毒的字眼形容母亲,母亲一脸正气,毫不畏惧。

从那以后父亲不在赌了,开始全心全意照顾家人,母亲的脾气仍然很坏,但是父亲总不和她生气,每次都笑一笑,母亲也就没了脾气,开始笑了。自从有了记忆,我一直以为我们家过的很幸福,母亲很会持家,哥哥虽然调皮但对我很好,我也老是跟在哥哥的后面,母亲说父亲晚上下班后总是会亲吻我们,女乃女乃也特别疼爱孙子孙女。可是突然有一天,母亲自杀了,原来母亲为了父亲的侄子和别人发生了口角,父亲一家人反而怪她多事,连父亲也不为她说话,这时她才明白这样的一家人都是窝囊的懦弱的没有出息的。她彻底绝望了,平日里的种种委屈一下子涌上了心头,扫视所有人,眼神冰冷的,像晚村零下30度的冬天。

母亲是跳河自杀的,晚上还不见她回来,就开始出去找,后来在河边找到她的鞋子。母亲是赤着双脚离开世间的,晚村有这样的传说,一个人在死的时候光着双脚,死后就会魂飞魄散,就不会再有来世。母亲真是厌烦了做人,连下一世都没了期望。

第二天终于找到了母亲的尸体,我和哥哥都在现场,母亲的脸肿大,面色青紫,瞳孔散大,口鼻腔充满血性泡沫,昏睡不醒。我吓坏了,不敢看,转过脸去。可是哥哥却一下子跑了过去,推着她的身体,不停的叫她。也就在那个时候,我们的幸福随着的母亲的死亡,沉入水底,永远看不到阳光。

那年我九岁,哥哥十一。哥哥恨透了这一家人,父亲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长久的自责和愧疚,后来终于承受不住,离开了晚村。南下深圳打工,在那里遇到了现在的老婆,生下两个儿子,便在那里安了家,没有再回来。不过他会定期的给家里寄钱,但都不多,他又另外的家庭需要照顾。哥哥未满十六岁就离家出走,只留下我一个人在晚村。

我的性格多像父亲,懦弱窝囊,一个人过的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我一直期待哥哥可以带我离开。终于我考上了哥哥所在城市的大学,我以为一切都可以变好,可是哥哥却避而不见。原来他走上了黑道,整天打打杀杀,随时有可能受伤甚至失去性命。然后他不辞而别去了上海,但和我始终保持联系,供我完成了学业。我毕业后也跟着到上海,在一家外贸公司做办公室助理,我依然不爱说活,吃了亏也不觉得什么,有了委屈也独自忍受。

哥哥在黑道混的很好,我们的生活也日渐好起来,有一天他告诉我,替老板办完一件事他就可以月兑离黑社会,我们就可以离开上海到梦想的欧洲小镇生活。我很高兴,早早的向公司辞了职,办理出国手续,可是就在拿到签证的那天,我出了车祸,哥哥也消失,一点消息也无。我一直都在寻找,一直留在上海哪里也不去,一直都在等哥哥找我,虽然哥哥的朋友告诉我他在一场厮杀中死亡,我不相信,我一直没有见到尸体。

父亲的日子过的也很苦,我曾经去深圳见过他一面,满是灰尘的脸,两鬓已经苍白。两个孩子都在上学,夫妻俩打理一家小饭店,披星戴月,勉强度日。后母是那种很老式的女人,嫁给了父亲就心甘情愿的和他一起受苦,她那种隐忍的眼神,看着都让人心疼。她对我和哥哥很好,日子再穷也会寄生活费,有时我们生日,也会寄来礼物,只这一点舒就很感激。她爱父亲,所以也爱他的孩子。

工作后我就没有让他们再寄钱,哥哥赚的钱足可以养活我们兄妹俩。毕业后也会不时的寄些钱给他们,可是父亲总是不收,每次都会原封不动的退回来。哥哥知道也没说些什么,但他拒绝见父亲,他恨他,即使过了十几年,他也没办法原谅他。

我没有告诉父亲哥哥的失踪,每次提到哥哥时他眼里的痛苦总是那么深不可测,他爱母亲也爱哥哥,只是他的爱错误的表达,害了他最亲的人。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但他必须活着,他还有四个孩子需要照顾,他也许不是最好的父亲,但他是最尽责的父亲。

你知道吗?我一点都不恨我父亲,但我恨母亲,是她让我从小没了母爱没了家。可是现在我谁都不恨了,如果可以选择,也许没人想死。自杀是一种情结,每个人都有。

舒说完了,有冰凉的东西划过她的脖子,是安适的眼泪。早在那次的媒体事件,他就知道了她的过往,他知道那种痛,所以不计一切的压下报道。他一直都在等舒亲口告诉他,那是心底掩藏最深的秘密,只会告诉最亲最爱的人。可是相爱的两个人往往却说不出口,因为一旦说了,就会失去自己,就会失去爱人的能力。所以她选择他熟睡的时候说,而他装作一直不知道此事,而现在她也假装并不知道他还醒着。他们两个人的爱情真的太难太苦,步履维艰,只因他们都有着相同的不快乐的童年。他们不是对方的那一剂药,谁也不能拯救谁,只能让彼此悲伤欲绝历经劫难。

醒来时安适已经离开,舒的身上还残留他的体温。她把全身包裹在被子里,希望体温可以留的长一些。突然想到,她和安适之间可能真的完了,于是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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